驴行三国(二)记忆的未来

罢工不过一周, 老板就不耐烦地把我转卖给了一个古铜色肌肤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脸上,有海风吹出的深深皱纹.

他用粗糙的大手拍拍我的头, "从今天起, 你就叫咖哩. 我要带你去码头, 然后坐船去很远地方的一个岛上. "

咖喱? 为什么不叫我辣椒呢? 我喜欢吃辣椒... 不过我只是头驴,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码头并不远, 清晨时分人群就已经熙熙攘攘. 我看见一艘船上有海豚标记, 可惜却不是我们的船.




我们的船上,没有海豚,只有一颗蓝色的星星标记. 蔚蓝的大海就在眼前, 和雅典的烈日黄土相比,还有什么比蓝天碧海更吸引人的呢? 或许这趟旅途, 便是佛祖指引的路.

不知船行了多久, 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岛. 往甲板外望去, 一艘三桅帆船泊在港口. 背后是奇怪的白色房子, 反射着爱琴海的灼热阳光 .



其实, 这仍不是我的目的地. 只稍微停留了十五分钟, 船又继续前行足足开了两小时才接近终点.

不知为何, 我隐隐地感觉到, 在岛上的山顶, 有人远远地注视着我们缓缓驶入. 那目光, 甚至比炙热的阳光还要热烈, 又好似爱琴海的蓝一样深沉.



来接船的是个年轻小伙, 中年男子的三弟.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和爱琴海一般湛蓝的眼睛. 每天有三班船到达这里, 船一进港, 二弟就开一辆大巴将客人和行李从码头送到处于山上的市镇, 而三弟的任务就是在车上卖票.

"大哥! 驴来了. 看样子挺结实的."
"嗯, 希望旺季的时候它能多驮些客人吧."
"旺季很快就到了. 希望这个夏天我能挣够足够的钱, 然后去雅典. 那是大城市, 我可不想永远呆在这里. 每天在车厢里挤来挤去就为了挣那几个毛钱, 这样的生活过得有什么意思? 我做错了什么? 神要像惩罚西西佛斯一样来惩罚我, 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 这种徒劳无功, 毫无指望的苦役, 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罚。"

大哥笑了,"西西佛斯未必不快乐. 虽然每天日落的时候,石头就会滚落山底. 可是每天早上他推石头上山的时候, 在西西佛斯推的那个过程中，他是幸福的！既是为着一份责任，更是为了活着的信念。 他的肉体在重复着那份跋涉，他的灵魂在其中得到了升华."

中年男子边说边拍打着我的脊背哼起了歌

"...
Carly Don't Be Sad
Life Is Crazy
Life Is Mad
Don't Be Afraid Carly
Don't Be Sad
That's Your Destiny
The Only Chance
Take It,Take It In Your Hands
..."

这么说我在卫城的轮回并非徒劳无功, 是必然的过程吧. 只是...未免太久了一点.

三弟对大哥的话并不以为然. 他手脚麻利地把我拖到了海里洗刷. 这是一片奇怪的黑色沙滩. 黑色的鹅卵石被海浪冲刷千年,早已没了棱角.



我看到远处一艘捕鱼船激起波浪, 引得海鸥追逐.




我并不渴望像海鸥一样飞翔. 我的要求很简单, 就是做一只海豚在海里畅游. 我等待了几千年, 却仍然是一只驴. 我几乎绝望, 可是大哥说的话, 给了我希望.

洗刷完毕, 三弟牵我到了位于山顶的市镇. 来时的船已离去.



沿路有很多看起来很舒适的咖啡馆。



所有的建筑和装饰，都是蓝白二色。似乎岛上的人，想把整个岛，与蓝天白云融合在一起。




这里有588级台阶， Z字型盘旋而下到海边。 我将来的任务，就是驮人上山。 台阶的入口边, 是一座白色的教堂. 教堂的屋顶上, 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他没有脚。 他就那么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 眺望着远方。



他一定坐了好几千年，连脚都掉了也不知道。 这世界上竟还有比我更执著的人。

三弟拖着我走下台阶,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 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他上身前倾地厉害，眼里充满了渴望，嘴巴微张， 似乎想要呐喊，却终究不能出声。



他在等待着谁，盼望着谁？每天船来船往, 他都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所以连脚都不要了就永远坐在这里...
胡思乱想之间，从山脚下传来钟声。



这是信号, 告诉我和大部队要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