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到底是情圣,还是流氓?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照面之间,张生似乎就连崔莺莺的翠花钿、眉样、鬓角都一一打量过了。在张生眼里,崔莺莺什么最美?原来是她的一双小脚。张生说道:“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这话大概要令女权主义者难以忍受。恋慕三寸金莲这种畸形的审美,是时代病,不是张生的个人趣味,还可谅解,但他衡量、赞颂女人的美,用的却是金钱作为标准。他认为这双脚的美是可以换算成金钱的,我推测,这与他不时出没于花街柳巷有关。他曾说过:“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意思是:我张生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像这样漂亮的姑娘还是少见啊。

张生并不单纯。他颇有余财,还有几分才华,年少便丧父丧母,无人管教。在唐代不以狎妓为耻反以为傲的风气之下,“书剑飘零,游于四方”,张生出入花丛中实是非常自然的事;不仅正常,而且正当。

张生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却是“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为了能接近崔莺莺,张生改变主意不去京师应举了,直接在普救寺住下;为了能住在崔莺莺的房子旁边,他还巴结贿赂大和尚。“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着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肠荒,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须知,此时的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搭上。张生的做派,其实与马路求爱者没有什么区别。那是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一种风气,小青年们四处逛马路,见到漂亮女孩就凑上去,涎着哈喇子说:“美女,交个朋友?”

张生的好色与轻浮一步步地凸显出来。如果说他对崔莺莺的色迷迷,还可解释为一见钟情,那么,张生对红娘多有冒犯,则不见得全是无意的。红娘一来,张生就叹道:好个女子啊。在他说着“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这种话的时候,张生的脑海里大约就在设想着齐人之福了。

张生还把玩笑开到了老和尚的头上。他对住持老和尚说:“崔家女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想勾引你个老洁郎?”又说,“你头上怎么会这么亮,打扮成这样,是不是给她看的?”等到红娘来佛殿找住持商量道场了,张生干脆就说:“看吧,你的好事来了。我给你看着门儿,你和这位小娘子进去,把这当作洞房吧。” 理由是:“怪不得小生疑你,偌大一个宅堂,可怎生别没个儿郎,使得梅香来说勾当。”

这番男盗女娼的话从张生口中说来,令人感觉有几分腌臜。张生动用的是一种庸俗的逻辑:既然都是人,就难免有些勾勾搭搭的事儿,就连和尚也好不到哪里。我们也许可以替张生百般辩解;但随便拿心爱的人开这种猥亵的玩笑,既不尊重感情,也不尊重自己。何况还是在佛寺门前亵渎神灵呢。

张生大概是无心之失,逞几句口舌之快也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品质,不过,像他那样毫无敬畏感,始终让人觉得不诚恳。

所以,尽管在《西厢记》五本读下来后,我相信张生对崔莺莺的爱是热烈而认真的,但仍然对他持有一定的保留态度。——在他身上,见不到赤子之心。有缺点无所谓,可惜张生还是一位十分功利且老于世故的人。《西厢记》只写到他成亲,但如果这个爱情童话续写下去,以张生的性格走向,到底他会成为元稹那样的负心人,还是贾雨村那样的失节士,就不好说了。

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男性与女性的差异太大,他们对于性的想象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鲁迅所谓的看到短袖就想到白胳膊,就想到裸体,就想到性交,就想到私生子,并不算厚诬他们。张生到底是多情,还是滥情;是情圣,还是流氓,不能由他是否有性幻想来判定,而应当由他对待女性的态度来裁决。

所以,张生的轻浮,我们就姑且态度保留,以观后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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