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我们家的第四个成员 心之初

我们家三口人,“第四口”是条大黑狗。她的英文名: Velarie, 中文名:“望穿秋水”。


Velarie 今年”狗令”十一,换成”人令”也就是快到人的古稀年。


Velarie到我们家时,大概刚刚满月。那一年我女儿十岁。正享受着父母能给的爱,天天都幸福。但她还想有个“爱的对象”,一个需要她来照料的生命。人,小时后就懂:爱,就是得到和付出。好些人长大后也许又不懂了。人大了,聪明了,只得到,不付出,那该多好?


虽然我不喜欢狗,因为怕听狗叫。刚开始,太太也不怎么喜欢狗,原因我不知。我和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俩自觉在美国守中国的法。所以爱吾“皇”之所爱。女儿要养狗,我们“及乌“,而且是“中国式的”,连我们不喜欢“皇“的“乌”或者厌恶这个“乌”也不说。


Velarie,这个我不了解的生命,就这样成为家里的第四成员,和我们一起,过日子。


Velarie 出身并不高贵,刚来家,要人照顾。女儿和太太对她无微不至,先买狗房(后来我从没见过狗住)再买其它。平日里给Velarie各种的关爱与呵护。大约十二岁前,女儿把Velarie看成是“她”的女儿,常给她女儿洗澡,喷香及其它。


人对心爱的新事物(生命?)都是爱得充满激情充满幸福,劳累与辛苦全不在话下。


十年前我太忙了,没和家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我对童年和青少年期的“家中狗”不太了解,也不喜欢,甚至讨厌。在狗童年的时侯,她不幸被汽车撞了,手术留住了她的生命,但她变成了残疾狗。Velarie右后腿不能弯曲了,所以走路,小跑或方便时姿式很丑陋。女儿和太太对她“很好”依然,每天带她散步。也就从那时我开始对我们的“家中狗”有了些注意。首先,我发现这狗能听懂不少单词,比如:叫她回家,叫她来吃骨头(无论她在多远,只要她能听到,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跑来)。再下来就是发现我们家的残疾狗的“荣耻观”不太好,但意志却很坚强。她自己腿不好,却又特别爱“快速奔跑“那样子看起来特别滑稽。尽管如此,她跑得很坚定且不在乎别人对她说三道四,或是冷嘲热讽。我岳父说这狗真 “身残志坚”。好些年后,小黑狗坚定地跑成了大黑狗,有了几分挺拔,几分伟岸,跑得挺快,也不太难看。我对这大黑狗,有了点兴趣。Velarie特别喜爱快速追逐一些比她小的动物,如果那小动物跑,她就追得欢,如果她的追逐物不跑而停下,和她对视,就像希拉里对第一次凝视她的比尔.克林顿时所说:如果你再老这么追(凝视我)我也要这么凝视你。想不起克林顿那一刻怎么处理难题,反正后来希拉里姓了克林顿。Velarie不行,总是很快地完成对视,然后迅速跑开。


女儿怎么爱她的狗,我没怎么见过,大概人长大,就只爱自己。


狗,都很会讨主人的欢心。每当我太太看电视的时侯,Velarie 总是乖乖地卧在主人身边,女主人呢?当然和狗互爱,给Velarie挠挠小脊背,捋捋小耳朵,每到这些时侯,Velari会做出特别享受的样子,时不时地抬抬头,回回眸,轻轻地,挪挪身,慢悠悠,晃晃尾。让每天繁忙的主人,能觉得身心的劳累辛苦去掉许多。我太太当然也有不想狗呆在她身边的时侯,每到这种时侯,Velarie都是毫无怨言,一声不吭地带着心里的委曲和难受默默走开。人,做得到吗?人要学会讨人喜欢,真该好好学学狗。


这两年“意外还活着”的我开始和太太,Velarie一起过日子。女儿去纽约上了大学,我便和家中大黑狗有了更多的接触。不过我俩的关系始终是”司令和士兵“。我一直认为:我家的狗“只有两项功能:制造污染和噪声。每当看到到处的狗毛或是睡梦中被狗叫吵醒,我都会大发雷霆。


太太和我,结婚二十年,但我俩不会一起过日子,因为从恋爱到结婚到有孩子到美国,我们一直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与生活。


家和日子里,有了新人,大黑狗得学着和两个主人一起生活,这新主人看起来还很伟岸。Velarie开始小心翼翼。我,学着和自己爱的人和不爱的狗共同生活,有些日子,我和黑狗都特累。“我们三”那苦恼多于快乐的日子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因为不变的“二打一的三国演义”,恒是“一”的我,很难,空有计谋,空有力气全没用。太太经常求我”看在她的份上“善待她的”二闺女“(长了辈份了)。我当然不会跟狗较较。






后来的一天,我在读网上一篇文章:告诫现代男人不要想从高尔夫球场下来的女经理的眼睛里还能看到“望穿秋水”,我噗哧,笑了。回头,声响,Velarie正在看我,那多少年不曾见到的“望穿秋水”,是她的眼睛,我,感动了,再然后她这个中文名字,再再然后我真喜欢上了她。人的喜欢,常常在一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情景下突然产生。生命与生命,只要彼此喜欢。


狗,有她表达欢心的方式。我喜欢骑车溜狗,Velarie也喜欢跟车跑,每到这种时侯,她都会围着屋前的松树先跑上一两圈,给我数她的高興。遇到太太和我一起骑车,她会更快地围着松树跑上三四圈来表示她的欢天喜地。






狗,也有她表达难受的方式。“望穿秋水”最难受的时侯就是我太太拖上箱子要回国工作离开家的时侯。每到这种时侯,她不管自己多难过,也做到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只是默默地用她的嘴舔舔她爱的女主人的裤脚和脚上的鞋。拥抱话别以后,Velarie再用她“望穿秋水”的目光凝望女主人离去的汽车,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狗有好多我们人都会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但没有人表达得好;狗对她情感的表达的“真“,人,差得太远。


我有一次问太太:“你为什么那么爱Velarie(因为我老觉得在太太的 “爱序”里,我是老四), 太太快人快语:“因为她从来不惹我生气!”。我顿时不再问,对在太太的“爱序”里排第几也不想了,因为“惹人生气”那是我的强项。“不被惹生气“是太太“爱”的重要标准之一。在我看来,好多人生了气都认为是别人惹的,特别是较出色的人。不过,我还是平添了几分对家中的大黑狗的尊敬,她,是我的榜样。


五月中,经常回国的太太说:她想和我一起回趟中国,一起在大好河山锦绣江南第一次坐坐火车,补上二十三年前我们有时间而没钱而没有了的蜜月。虽然不常回国的我去年刚刚回国过了春节而且 还在做完开胸手术康复期,但我对整天繁忙具体务实的太太的能有这么诗意浪漫的建议根本“眼都没眨一下”。最可爱的人,就是在繁忙中还能浪漫的人。


走大好河山,游锦绣江南,品西湖美景,观桂林山水,拜黄帝,看少林,吃各种好吃,发各种幽情。一个月,很快没了。愉快倒是愉快,心情却不怎么好,因为在故土,吃了太多硝酸甘油。


六月十八号,我回到美国的家。


“望穿秋水”有了些不小的变化。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欢迎我,眼睛也没以前亮了。随后几天,我发现她老了许多,心想:这“老”怎么会来得这么让人觉得突然?我还和以前一样,天天带她跟车跑,她不先围着松树跑了。我,是个没力气的人,而她,却已经是更没力气的狗了。我骑800米左右,回到家很长时间了,她才能慢慢回来。


我俩一起过了快三个星期,每天,“望穿秋水”也不怎么叫,只在那里“默默”,也许她更懂事了,知道我不喜欢吵。夜里,她静静地躺在我的床边,以前的她,不这样,每天早上我起来都感到“怪怪“。


让我噬脐的意外在我太太从中国回来的前一天,发生了。我倒车整理车库,Velarie以为我要出门,在车后不停地叫,我没办法,怕压着她,于是让她上了车。我然后把车倒出去,再整理打扫完车库,突觉累了,回房睡了。也就两三个小时吧?到我把停在车库外的车开回车库时,我闻到了一种异样的味,回头,Velarie一动不动地躺在后坐位的前边。我,呆了,呼唤她,她动也不动。我心一紧,知道不好,急忙下车,拉开后门,她嘴里紧紧地咬着放杯子的“圆形圈”,我拉她,喊她,拽她的嘴,摇她的头,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倒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然后慢慢爬起来。我知道我的粗心,我的大意,让我们家的第四个成员这样惨烈地“走了”。


人,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受,但因自己的大意让自己家里的一个成员失去生命,这种难受,绝非语言能描述。我吃两片硝酸甘油,然后倒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才爬起来给还在中国明天就要回家的太太打了电话,告诉她因我的”犯罪”让家里有了不幸。


我只想挨骂,却只听到安慰。


人在想听到骂的时侯却听到安慰,我在那一刻,就能有”一命抵一命”的地方。我,找不到。


我用一个袋子把Velarie 安葬了。告别时,我特别地难过:除了为自己的”过失”,还因为太太和Velarie,这两个彼此爱得很真很久很深的两个生命,在彼此阴阳两隔前,也没能见上一面。


我安慰走了的“望穿秋水”,我难得庄重给她说:歇吧:狗生自古谁无死,不必担心照汗青。我们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常常想起你。


太太回来一个星期,她太累了,她病了,整天就默默地躺着,任凭着泪水从眼角流出,也不去擦。她,为我,自己承受着这“不哭出声的痛苦”。那几天,我俩不能提狗,不能提Velarie,不能提“望穿秋水”,就这样,好久,太太的泪水还是止也止不住。我,六尺男儿,眼睛也湿润。


生活在一起的高低级生命也会有这样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凄凉无处化。人的,“爱,就是那不能带走,不能遗传,两个人一起几十年的点点滴滴”。人,最该珍惜的,就是爱。


好久没写文章了,手生得很,花了好些时间,写下这篇小文,除了寄托对家里成员“去了”的哀思,也是认真地希望太太别太难过:老公会比狗重重要。日子,还得过。


7/20/2007






为了不忘,也为去了整一年的 ”望穿秋水”。重新改些地方,补点感受。如今的人。。。






7/17/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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