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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偶记 (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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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里雨啸风骤,荻被风雨声吵醒,就没有再睡着。想到白天好友芭芭拉打电话给她,让荻帮忙祷告,给她勇气和力量,因为周末她将面对她先生尼可的女朋友凯利。 

芭芭拉路雯提(Barbara Luventi) 是荻去年搬到H城后新结识的好友。芭芭拉比荻大一岁,深褐色短卷发,淡褐色的大眼睛,长长卷卷的睫毛,厚厚丰润的红唇,很有南欧血统的热情奔放。芭芭拉与荻都是娇小玲珑形,两人都喜欢园艺和烹饪,芭芭拉的三个女儿和荻的三个儿子年龄都在1岁与8岁之间。两家住在同一条cul-de-sac(死胡同),芭芭拉住在荻的斜对面,这条街两边各有4家,住户大多是有孩子的年轻家庭。根据邻居们的姓,荻大致知道,有两家是美国犹太人,两家意大利人后裔,以及其他美国欧裔,荻和菘是这条街唯一的亚裔。荻的先生菘是她在中国医大的同班同学,来美几年后,菘考到了医师执照,在H城的一家医院行医。荻来美国后念了生物学硕士,目前是全职妈妈,又称作Home Maker,这条街区的年轻妈妈几乎都是Home Maker,喜欢家居生活的荻对此亦乐此不疲。 

荻很少见到尼可,印象中,他瘦高个儿,金发剪得很短,蓝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上去很机灵,但他性格相当内向。今年初夏的一个中午,芭芭拉和荻在一起吃午餐,芭芭拉用金枪鱼作三明治,荻作鸡汤面,把孩子照顾好后,两人坐在桌边,芭芭拉向荻打开了话匣子:

尼可与凯利交往大约有一年半了,那时我正怀第三个孩子。尼可当时瞒着我,他总是很晚才回来,我想,尼可在附近公立学校任校长,又兼校篮球队教练,一定很忙。凯利是这学校新聘任的老师,新婚不久,尼可和我还参加了凯利的婚礼。凯利是新教员,尼可是校长,也是凯利新工作的mentor(辅导员)。两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且他们爱好一致,都爱教书,运动,都是高尔夫球迷。 

刚开始发现尼可外遇,总以为错是在我,我想改变自己,我知道尼可喜欢运动,喜欢打高尔夫球,我让他带我去,我可以学,尼可却说,我是学不会的。起先我以为他的外遇半年就会结束,凯利毕竟是新婚。我和尼可从大学二年级起就开始拍拖,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一晃都13年了。可是他们的外遇,从半年到一年,到卡尔西出生,尼可就一直没有回心转意。不久前凯利离婚,上个月尼可已正式搬出去与凯利同住,并要求与我离婚。现在回想起来,我是错看尼可了。最近在整理过去的东西,看到我和他大学时的情书,真不敢相信,他还是我从前的尼可-- 或许是他变了,或许他原是如此,只是我把他想象成值得我爱的尼可。说到这,芭芭拉眼圈已红,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腮边的卷发,试图止住泪。荻递给了她一纸巾,并轻轻地给芭芭拉一个拥抱,芭芭拉索性靠着荻的肩膀哽咽起来。 

 “芭芭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尼可离开你和三个美丽的孩子,他良心不会安宁的。” 荻说。 

芭芭拉摇摇头,“他非常manipulative(善操纵),这一年半,他常让我觉得是我对不住他。” 

“芭芭拉,你尽了妻子的本分,尽管诸多不顺,你还细心照顾三个孩子。我很佩服你的坚强,韧性和爱心。” 

“谢谢你,荻,这一年半,要不是朋友们的鼓励和祷告,我很难坚持到今天。”

 “芭芭拉,我会一直帮你祷告,愿神给你智慧和力量。若需要我帮忙,不用客气。” 

“我的父母这一两年相继去世,唯一的弟弟远在外州。幸好有朋友如你,帮助我,为我祷告,给我鼓励,我很欣慰。” 

“我和我先生的父母都远在中国,中国有句古话‘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常常想,在异国生存,友情才是我们留在美国的土壤。” 

“我还从未去过意大利,那是我曾祖父母的故乡。我常想,当年他们不会英文,居然能下决心移民来美国。他们开过皮萨店,作过裁缝,我佩服他们的勇气和执著。对了,荻,你觉得美国生活怎样。” 

“我喜欢这儿的空气,自由的空气。我的骨子里喜欢流浪,菘受我的影响,陪我来北美流浪。”

想到这,荻看了看身旁熟睡着的菘。他们已结婚12年了,荻和菘曾是医大的高材生,大三时,两人“私定终生”,又得到两边父母支持,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后来又一起赴美读书。来美国后,荻和菘是彼此的唯一亲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现在他们有三个精灵可爱的儿子。 

孩子们在他们的卧房里安睡。外面依然风声鹤唳,秋天的雨打在屋顶上,秋风簌簌吹过,荻感觉到,后院里不少昨日还绚丽缤纷的秋叶,今夜在风雨里飘零 --- 打转着,飞舞着,然后掉在湿漉漉的地上。突然,一阵感伤,生命恰如这落叶般,有吐新芽的春,枝繁叶茂的夏,璀璨热烈的秋,和碾落成泥的冬。正想着入神,电话铃声大作,荻吃了一惊,这么晚了,是谁的电话?荻下意识地先看了来电话的姓名显示,“Luventi (路雯提)”,“是芭芭拉的电话,她一定有事。” 荻暗想。

 荻拿起电话就说,“芭芭拉,你好吗?” 

“我还好,可是我们邻居克洛伊(Chloe) 的先生去世了。”

“什么,你说的是迈克吗?他和克洛伊有两个小孩,一个4岁,一个刚满1岁。迈克也就40岁左右。”

“是的,迈克前天头疼去医院,不知为什么,大脑内流血不止,兼中风,今天下午,脑已停止工作。今天傍晚宣布死亡,死因是脑出血(Brain Hemorrhage)” 

“芭芭拉,太突然,太不幸了。” . . . . . .

后半夜荻再没有睡着,她想到上周末带孩子在家附近骑车,克洛伊也正好经过,她一边抱着1岁的儿子,一边看女儿骑车。迈克过来与克洛伊耳语几句,就匆匆走了。真没想到,一周后他已离世。 

清晨菘起来洗漱时,荻将昨夜芭芭拉的电话和迈克已亡的事告诉他。菘亦惊愕唏嘘不已。菘是肿瘤医生,常常医院里有病人因不敌恶性肿瘤而亡,可是邻居迈克高大壮硕,因头疼去医院,竟成了不归路,真叹人生无常。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邻居们让克洛伊在附近银行建了一个新户号,大家都到银行里捐款帮助她。克洛伊和迈克的父母都在H城,他们轮流帮助照顾两个孩子,安慰她。克洛伊原是个高大健康的年轻妈妈。突然散偶,人一下子苍白憔悴了许多。 

十二月初,感恩节后的第一个周末,芭芭拉和荻在电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芭芭拉感叹道,“人生像什么?我小时候歌唱得好,每周日在我们的天主教唱诗班唱歌,那时总觉得人生如歌曲,美妙无比。”

荻接着道,“我小时候爱与妹妹编故事,小孩子爱作大人的梦,总觉人生如梦,只要努力就可以实现它。”

“克洛伊和我都相继失去配偶,人生原不是歌曲和梦想,人生原是旅程,十年前我不会预料到今日尼可外遇,我失婚。克洛伊两个月前也不会预料到她的先生会撒手离开她和孩子。” 

“是啊,芭芭拉,人生原是旅程,每一天都是神赐予的礼物。不管处境如何,珍惜每一天。小时候我去北方看望祖父母,他们喜欢带我到平原上放风筝,那时仰着头,总希望风把风筝带到高高的蓝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现在回想起来,飘飞而上的风筝如儿时的梦想,不管飞的多高多远,都离不开手里的轴线。人的心亦如轴线,把握好心态,不论际遇如何,轴线终是实底。”

“荻,你是学医的,知道对症下药,可是终究是说时容易,做时难。那天尼可的女朋友凯利把三个孩子接去过周末,车子开动时,我挥挥手与孩子们告别,凯利居然也向我挥手。我很生气,她居然以为我与她挥手,多么无耻,那时我心里充满厌恶和忿怒,一度想呕吐。”

“芭芭拉,我可以怎样帮助你?” 

“荻,你要为我和孩子们祷告。愿神赐我们智慧,勇气和安宁。有时我心灵能感受到朋友们为我祷告。在忙乱的家务中快崩溃时,在夜半醒来无法入睡时,你们的祷告给了我许多鼓励和宁静。这个感恩节,孩子们与我过,可是今年圣诞节,他们轮到与尼可过。这将是我八年来第一个没有孩子在身边的圣诞节。圣诞节时,请记住我。”芭芭拉在电话那头轻声说。

荻连忙答道,“我一定为你祷告。今年圣诞节我们不出远门,你可以来我们家一起过。”

“圣诞节孩子们七天不在,我想在朋友们家吃晚餐。若可以在你家一两个晚上,我很感激。”

“我和菘以及孩子们都很欢迎你来,我们又住得这么近,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心,烤蛋糕,一起过节。”

“谢谢你,荻,也代我谢谢菘。” 

那个周末,荻和菘将圣诞彩灯挂起,又与孩子们一起装饰圣诞树。这是每年圣诞节他们都要做的,今年却更有意义。两家邻居相继失偶,荻和菘更珍惜,更感恩全家能在一起过节,还能将这份平安喜乐与邻居好友芭芭拉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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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发表于华夏文摘

 

sylviadu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感性又有哲理。不愧是学中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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