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沙江文艺》

介绍云南文史,讲述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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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金沙江文艺》

——《金沙江文艺》创刊三十周年纪念

一九七八年,楚雄州文联成立,当年十一月创办机关刊物《金沙江文艺》。

《金沙江文艺》的创办,在楚雄州的文化发展历程中,是一件大事。

回顾共和国建立以来,楚雄州境内所办文艺期刊,多半是各县文化馆自编自印的“群众文化”一类。这些刊物在当年确也取到推动地方文化发展的作用,功不可没,但毕竟格局太小,影响不大。文革十年及其以后数年间,这些刊物全部停办。及至“粉碎四人帮”之后,此类刊物才露头角,“群众演唱”、《马樱花》、《彝州风物》之类,成为《金沙江文艺》的先声。

作为一个楚雄人,以上情况,我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有所目睹,鉴于当时年轻,也不从事文化馆工作,所以竟与这些刊物无缘。但是《金沙江文艺》却不同,她自从诞生以后,就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对我的文学创作乃至生活,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所以,当这个刊物创办三十周年之际,我一枝秃笔,自案上跃起,以倾吐其对《金沙江文艺》的所见所闻所遇所感为快。

就我所知,《金沙江文艺》初为州文联内部季刊,首任主编张福三老师。张福三老师是我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上我们的语文课。张老师是四川人,那是还是个小伙子,却已才华横溢。他本来是教高三语文的,因我们入初中时,人手不够,学校才安排他来教初一。在一九六二年那种时期,张教师就创作出若干小说,其中一个长篇为《智取熊猫山》,是一个剿匪故事。由于当年此类著作不易获得出版机会,更由于他是一个激情澎湃的文人,所以,常常利用晚自习之后的一点时间,给我们班的同学讲这个故事。故事情节生动离奇,人物形象鲜明,往往讲到学校熄灯,同学们仍大声要求他继续讲下去,如此日复一日。由此可见,文联聘请这样的人当《金沙江文艺》主编,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也说明《金沙江文艺》的起点不底。

《金沙江文艺》创刊后,楚雄的文学青年倍爱鼓舞,真正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文学创作的春天到了,于是开始把散漫的精力收笼,投入到文学创作上,希望能在《金沙江文艺》上一展头角,从而体现自身的价值。

张老师当主编之后,曾举办过文学创作讲习班。我那时在东瓜林机厂工作,也赶来楚雄听课。记得张老师分析鲁迅小说《祝福》的创作手法,而这篇课文是我多次给我所教的初中学生讲解过的,然而这次不听则已,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写小说有那么多技巧,十分惊奇。

这个话,现在的文学青年听起来可能觉得太夸张,其实那是事实。为什么?因为我们那一代人,虽然读过初中、高中,以后经过文革,经过“大串联”,又下过乡,应该说是见过些世面了,但所见的世面,是阶级斗争的世面,对于文学,尤其是小说的创作手法,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所以一听张老师的讲解,真有“如闻仙乐耳暂明”之感,从此开始知道怎样去学习小说创作。

然而好景不长,张老师不久就调云南大学,主编只能易手。接手的是田良耕老师。

田良耕老师也颇具才华,只是在当年难以施展,但他写的报告文学《前进十五年》,生动记述了楚雄县前进公社十五年的历程。这篇长文,虽然由于当年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的影响,难免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对于今后研究楚雄地方史,仍不失为一个难得的资料。

田老师意气慷慨,诗酒纵横,在他手里,《金沙江文艺》开始转为公开发行,于是更多的文学青年,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个新刊物。

一天,我在《金沙江文艺》上读到唐楚臣君的短篇小说《秧歌天》,并知道这篇小说一发表,就得到省有关部门的奖励,于是颇有感慨。盖因这篇小说是以楚雄农村种田为题材,又以方言写成,很生动,而我则是土生土长的楚雄人,对楚雄方言很有兴趣,见他这样写作竟获成功,如何不心有所感。于是写了一篇评论文章《评秧歌天的语言特色》,送给田老师,旋即登载。紧接着,田老师把我从东瓜叫到楚雄,对我讲,目前写文学评论的人少,要我从这方面发展。由于他这个指导,我对《金沙江文艺》更加关心,每期必读,并对中外文学理论,也开始作些粗浅的研究,写作了品评白居易《长恨歌》的论文等一批文章。这些文章虽然十分粗劣,达不到发表的水准,但经此练习,却也从中摸索出一些写作经验。

又是好景不长,田老师因拔牙而染上败血病,不久身亡,《金沙江文艺》主编只得另请高明。

这另请的高明,不是谁,竟是我叔父张毓吉的“同窗”芮增瑞老师。

同窗二字何以加引号?那是因为他们所同之窗,不是教室之窗,而是铁窗——牢狱之窗。

原来,芮老师才华早发,上世纪五十年代即创作小说、剧本,其中小说获得省有关部门奖励,而花灯剧本经演出亦在楚雄颇为知名。一九五七年,芮老师被错划为“右派”,与被错划为右派的我叔父同在一狱。后来,他们俩都得昭雪平反,芮老师重返教坛,在楚雄二中教语文。由于他早年的声名,也由于他的敬业,故而被文联请来接田良耕老师的未尽之业。

芮老师接手《金沙江文艺》之后,广罗人才,其中从禄劝调来的杨继中是个才子,又拔文学青年卜其明于州建筑公司,拔熊望平于州歌舞团,等等。于是,编辑部空前壮大,编辑质量大提高。一九八四年,《金沙江文艺》被评为全国三十四家办得好的刊物之一,一九八七年报刊整顿中受到省委宣传部表扬。

何以在一九八四的报刊整顿中,《金沙江文艺》竟获表扬?原来,一九八四之前,乘改革开放东风,国内报刊杂志如雨后春笋,多如牛毛,一些刊物追求物质利益,甚至一切向钱看,哗众取宠,质量大降,然而芮老师领导的《金沙江文艺》却淡泊名利,依然故我,坚持“二为”方向,奉行“三个为主”,即以本州作者的作品为主,以本州的读者为主要对象,以本州题材为主的办刊方针,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在此期间,《金沙江文艺》不仅成为州内文学青年的创作园地,而且刊登了许多前辈的力作,其中本州题材的作品,尤其吸引着州内外的广大读者,大家从中吸收资料,并获得乡土文学那种不可替代的审美愉悦。

编辑部十分重视培养本地,尤其是彝族文学青年,先后举办创作学习班数期,而我也因此而得进第二期学习班,从中学到若干创作知识,并结识了许多热爱文学的朋友。这些朋友,在我们以后的文学创作中,相互交流启发,获益非浅,并一同沿着艺术的人生道路前行,多数朋友后来来成为州内文学创作和地文化研究的骨干。

一九八二年底,我从东瓜林机厂调到楚雄州志办工作,此后又于一九八六年调州供销社编社志,由于工作性质所限,所以在很长时间内,仅编写一些记实性的书籍,偶尔写点散文,我的一位年长的亲戚对我说:你写不成小说,原因是“没有生活”。我不以为然,我认为,人人都有生活,只要你有感受力,有表达力,就能写出小说;只要你有深刻的感受力,有深刻的表达力,你就能写出好小说。但话是这么说,总不见我兑现啊。这么着,还是《金沙江文艺》为我提供园地,用以证明我的想法。

一九八八年底,《楚雄州供销社志》完成后,一段时间内,我没有具体工作可做,于是开始认真研究小说的写法,并着手创作第一篇小说《春药》,投稿《金沙江文艺》后,编辑部建议修改题目,于是改为《白鹿岗传奇》,结果发为首篇。此后,又写了历史小说《韩非之死》、乡土小说《姆西堵村的男孩》、知青小说《麦瓜的幸福生涯》等,一发不可收拾,证明了所谓“没有生活”的臆断。更重要的是,从此我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即写小说,这成为我人生中一种特别的享受。到现在为止,我认为最好玩的一种生活方式就是写小说。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金沙江文艺》,我很可能就与这种生活方式擦肩而过。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是《金沙江文艺》帮助我找到一种生活的大乐趣。

的确,《金沙江文艺》所奉行的“三个为主”的方针十分正确。假设《金沙江文艺》所登载的,多半是些外地作家、外地题材的作品,那么,我相信决不会有这么多热心的读者。道理很简单:与其读那些东西,不如把时间精力花在读世界名著上;我们的乡土作家的乡土文学,其艺术性也许并不高,但乡人读自己乡土的作品,其中那种回味式的享受,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甚至连读名著也不可能有。

编辑部对于培养当地文学青年,从不间断,培养的方法很多,其中之一是从外地请来名家指导,就我所亲见者,先后请到的有艾抚、冯牧、白桦、玛拉沁夫、高樱、彭荆风、晓雪、杨明、周良沛、郭思九,以及文艺评论家刘锡诚等。这些人,不但讲创作方法,有的甚至讲思想,常能给我们小小的边城带来一股思想的新风。其中一些来楚雄不止一两次,所以成为鹿城文学创作者的朋友,而《金沙江文艺》,乃至楚雄的历史文化,也因他们的了解和宣传,受到更多外地人的青睐。

几年前,芮老师退休后,主编由周文艺君接手,继续沿着前此的办刊宗旨,因而继续取得新的成绩。

比起我们这些当年的文学青年,周文艺年纪轻一些,但他勤奋好学、谦虚谨慎,不但自己写作,而且还积极组织编写出版地方民族文化丛书,就我所参与的,有《楚雄地方历史文化丛书》,以及《天真经典·彝族卷》。

《天真经典·彝族卷》首发式上,我说:承蒙《金沙江文艺》编辑部看得起,指定我参与此次撰写其中一篇文章,让我这个土生土长而又热爱自己乡土文化的人,有一个表达对家乡情感的机会,如果不让我参与此次活动,我定会很遗憾。

在我们楚雄,像我一样热爱乡土文化从而热爱《金沙江文艺》的人还很多,他们许多人由幼苗长大成材,离不开《金沙江文艺》的培育,我虽然长而不材,垂垂老矣,但仍然一如既往,把《金沙江文艺》视为自己的学校和良师益友,此后,将用余下的生命,去关心她,爱护她,尊敬她。

文章之末,有必要提及我的叔父张毓吉对《金沙江文艺》的关怀。

前边提到,叔父与芮老师是“同窗”,平反后在楚雄一中教书,后任一中校长、楚雄师专校长,直至他于二零零一年逝世,长期被聘为《金沙江文艺》编辑部的顾问。就我所知,他对《金沙江文艺》的关怀、支持、指导,真是不遗余力。而他这些关怀、支持、指导,我最熟悉的是他写作诗文发表于《金沙江文艺》。他一生先后所出两个诗文集《槐下集》与《诗文散笔》,除少数书信、碑铭外,全部发表在《金沙江文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若以他的写作功力和社会关系,他的诗文可以在国内许多刊物上发表,但他从来未这样做。其原因除他爱乡爱土之外,就是直接支持《金沙江文艺》。

我想,在《金沙江文艺》创刊三十周年之际,假如叔父还在世,他一定会很高兴,并一定会撰文或赋诗,热情赞扬《金沙江文艺》的成就,鼓励她继续奋进,期望她为楚雄的文化繁荣作出更大的贡献。

文章之末,让我向田良耕老师、张毓吉叔父表示敬意,感谢他们对《金沙江文艺》的耕耘与扶持,相信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与《金沙江文艺》同在;让我牢记张福三老师开启《金沙江文艺》之功,让我牢记芮增瑞老师把《金沙江文艺》推向繁荣之功,并祝他们健康长寿;同时,也希望我们一批当年围绕在《金沙江文艺》周围的文学青年,在此际与今后的夕阳中,继续与《金沙江文艺》一起,美酒鲜花,诗意同行。

 

边城秀才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于鹿城东山寓

沈漓 发表评论于
秀才多才多艺,我想除了现实的,其历史小说一定也是很有看头的。
祝秀才小说佳作多多!
边城秀才 发表评论于
回复秋叶:
小地方的好处,从这篇文章也可见一斑:一个刊物、一批读者,都很亲切。
边城秀才 发表评论于
回复罢了君:
此文是《金沙江文艺》指名要我写的,而我也极乐意。即使他们没指名要我写,我也想写。原因嘛,文中已然说明。
想不到此文居然有罢了君垂青,并勾起他对这个边疆小刊物的回忆,真是有些诗情。
边城秀才 发表评论于
回复跳蚤君:
跳蚤君给我派了个新任务啊,然而我很乐意。
风中秋叶 发表评论于
读文方知秀才和《金沙江文艺》的加密相关。我想这本杂志不仅见证楚雄的近史,也是秀才人生的良师益友吧!
罢了 发表评论于
出国前,晚饭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溜达着去书报亭买书报杂志,记得也买过《金沙江文艺》,当时只知道《金沙江文艺》是云南的杂志,不知道原来和楚雄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说实话,楚雄这地方在06年10月之前,我听都没听说过;一是因为地方小,不起眼,二是因为自己地理知识贫乏,不知道。 当时在阅读《金沙江文艺》时根本不会想到,2006年十月,我会在网友杜姐的博克里与楚雄边城秀才相逢相识,更不会想到,我居然还会亲自跑去楚雄与边城秀才们见面,还有连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与秀才兄两双手竟然握出二十个螺来,如此的缘分,恐怕世界上没有二回。 去年楚雄之行,遇到过几个秀才文章中提到的朋友,还记得与你们一起吃酒聊天做诗唱歌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 真的没想到你、你的叔父,还有你的朋友们与我常读的《金沙江文艺》有着这么深的渊源,人生的事真是太奇妙了!

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丘特说:“书是唯一不死的东西。” 培根说:“书籍是在时代的波涛中航行的思想之船,它小心翼翼地把珍贵的货物运送给一代又一代。”汉代大学者刘向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是啊,书是良药,能够医治人类的愚昧,能够充实人类的头脑,给与我们人类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然后彻底认识世界的能力。 书籍使人类成为宇宙的主人,使人类的认识在书籍文化中不断深化、扩展、向前推移。“书不仅是生活,而且是现在、过去和未来文化生活的源泉。”人的影响短暂而微弱,但是书的影响则广泛而深远。 读书时,我常在每一个美好思想的面前停留,就像在每一条真理面前停留一样。

所以,边城秀才们对我们那一代人的思想与认识的形成,特别是对边城青年们的思想与认识的形成,有着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为此,我向你们表示深深的敬意与感谢!

谢谢秀才兄与大家分享自己不同寻常的经历,下个月去楚雄看望你们时一定请你们吃酒。
跳蚤 发表评论于
很喜欢,见证一本刊物的成长就和见证历史一样,尤其是和自己的乡土连在一起的一段历史.
希望转载一些刊物上比较优秀的作品,一饱大家的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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