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刺猬
写下这个题目就马上联想到“纪念刘和珍君” ，心中苦笑了一下。其实这“纪念刺猬” 几个字是很自然地从我的心底里流出来的，不是故意模仿大师。而且这刺猬完全没有什么暗喻之意，只是只真真正正的刺猬---我家养了一年多的宠物。
一个多星期以来，我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门到后院查看我的刺猬有没有回家。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过后，失落伤感之意在心中萦绕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知道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了将永远失去它的事实了，虽然每次想起还是有苦涩之意，每天上班回来也习惯性地问孩子们：“你们今天有没有出去看看刺猬是否回家？”
海月总是会眼泪汪汪地告诉我，她出去看过好多次，刺猬没有回来，肯定是被隔壁的印度小孩偷走了。她说前几天那几个孩子从阳台上伸长脖子望过来，问东问西，她还捧过去给他们玩了一会，他们好像很喜欢。我听了自然也不免有同样的疑惑，口里还得告诉她没证据别乱说，我说没有人会偷一只刺猬，肯定是它自己爬出去跑了。可是很奇怪啊，在此之前刺猬也跑出去一次，不过第二天它就乖乖地自己回家了。那次是因为我们忘记喂它了，当天半夜里大风又把围栏吹翻，它才离家出走的。这回栏杆没有被吹翻，碗里有满满的食物，它为什么跑了呢？怎么跑的？看来是永远的悬案了。
小世昌是天性乐观的小甜心。每次我一回家，他就会主动抱住我的腰来痴缠。我一问起刺猬，他就编造出很多故事还哄我开心。他有时说刺猬半夜里回来过，因为他发现猫食(喂刺猬用的是小猫干粮)少了一些。有时又说：刺猬肯定是在阳台下做了一个家，因为晚上下雨它怕冷。有时又说它肯定在外面结婚了，过几天会带两个刺猬回来。等等。田玉从来没对这只宠物上过心，看我们三个这么拎不清，时不时地给我们泼冷水，要么说：“它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它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们，它是野的！忘了它！”要么就攻击海月说：“它不跑的时候你怎么从不管它？以前也不见得你有多喜欢它！”他爸爸就来安慰我们，说田玉说得不错，刺猬本来就是野的，我们硬把人家带回家来养，人家未必快乐。跑就跑了吧，让它自由吧，外面那么多蛇虫鼠蚁，它不会饿死的，说不定更开心。我知道他那么说，是因为刺猬跑失他责任最大，是他把它从地下室移到外面去，口头说是让它呼吸新鲜空气，实际是因为他不喜欢刺猬的臭味。而且他偷懒没有把栏杆钉死。所以我急痛之下把矛头指向他，攻击说就是因为他的馊主意和懒惰才造成这样的恶果。他就嘿嘿地笑道：
“所以说你们吧，没失去的时候就不见你们珍惜过它。前几个月有时一星期也不记得喂它一次，要不是我把它搬到外面去，说不定已经病死了！现在倒好，人家跑了，你们才牵肠挂肚起来。其实跑就跑了吧，野生的东西你还怕它饿死不成？”我恶声恶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跑了，不能是被人偷走的？”他说“被人偷走也好啊，肯定是因为太喜欢才来偷，那么偷去后也会好好照顾它，应该比你们这么三分钟热度的照顾得好，你又担心什么？”我还是不能释然，反唇相讥说“是因为你从不在乎它，所以才说得这么洒脱，别的事情上你怎么没这么乐观呢？而且你又怎么知道那偷去的人不是三分钟热度？”看我实在噪呱得不行，他就把小儿扛到肩膀上，一边说：“妈妈疯了，我们跑。”一边带他出去玩了。把我气得要命。
养刺猬原是海月起的主意。她从小喜欢动物，一直到现在她的志愿还是将来要做兽医。她读过很多关于动物的书，能说出所有猫狗的名字，分类和特征。从八岁起她就吵着要养自己的宠物，她的第一选择是猫，其次是狗。但是田玉对猫狗过敏，所以不能如愿。有一次我们到爱明顿一家宠物店，看见一只象牙色的刺猬，还十分幼小，捧走手心软软的，背上的刺没有伤人的能力。她马上爱不释手，我也看得满心欢喜，当下就应允了让她养刺猬。而且让她保证自己照顾刺猬的一切。可惜回来后找不到她喜欢的象牙色刺猬，她又急着养，就买了只灰色的，过了没多久，就失去了当初的热情，只有朋友来访时，才会跟它玩一下。我更对刺猬不在意了，只有星期六的早上，我会去检查一下它的窝里还有没有足够的干粮和水。
我们都不知道这个通常被我们忽视的小动物，一旦突然消失，会在我们心中造成那么大的冲击的。我甚至怀疑我以后还会不会有勇气再养宠物了。
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听到中文电台一个主持“风花雪月”的DJ说了一段“月圆月缺悟得失，日出日落看人生”，具体内容没听清，这两句倒是听得很清楚，眼睛居然一下子就盈满了泪水。回想这些日子来，每次想起这只刺猬，我都会先想到刚买回家的时候，孩子们的激动情形；还有小刺猬乖乖地爬在掌心时的感动；它圆圆的黑眼珠和尖尖的嘴巴惊奇地一伸一缩，又稚气又警觉。那一身的刺猬底下，是非常的柔弱无助。它在外面会生活得好吗？为什么不回温暖的家？这样的遗憾和伤感要多久才会真正从我心中消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