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日子不过而折腾什么移民的,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理由吧。丁文颂的理由很简单,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工作,同样的朋友圈,腻了,趁着年轻折腾折腾。而赵梅的理由,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至今,这些理由她也只跟丁文颂一个人说过。 不知什么原因让她固执地认为,丁文颂是这个世上最懂她的人。
说实话赵梅喜欢广州,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两家公司要她,一家在广州一家在深圳,她毫不犹疑就去了广州。她是学工科的,却少不了也有些小资情怀。在她看来,深圳是个没有根基的城市,什么都是漂着的,没有广度,没有深度。广州则不同,它既处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又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深圳是个赚钱的地方,而广州,由于它的人文背景,是个可以当成家的地方。可是,赵梅把广州建成了自己的家以后,她的父母,伍军的父母也把广州当成了家。这么小的家有这么多的人分享,赵梅吃不消了。
和伍军的父母一样,赵梅的父母也是普通工人。赵梅在工厂大院里长大,在整个厂区的孩子里,她从小就是最能给父母长脸的一个。她学习一直都好,还会做家务,照顾两个弟弟。三个孩子中,只有她上了大学,两个弟弟都只是读了技校,和父母在同一家工厂上班。大学毕业后,她进了外企,每月工资好几千。九五年,那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除了自己开销,还可以帮补家里。父母用的冰箱彩电,比左邻右舍的都要大;妈妈戴的金项链,比工友脖子上的都要粗。培养出这么个女儿,是他们的本事,有本事的人就应该活得比别人风光。
赵梅开始感到了压力。外企的工资虽然高,可是不管房子。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广州人,家里有房子,可后来男朋友提出要分手,原因是两个人性格不合适。分手后他就娶了一个家境不俗的本地女孩。赵梅总觉得,所谓的性格不合,并不真正的原因,多半是他们家里嫌她出身平平,还是个外地人。她伤心了一阵就释怀了,有的事情她改变不了,例如自己的出身。可她知道自己始终是要结婚成家的, 结婚成家就要有房子。能嫁个有房子的当然好,运气不好的话,还是得靠自己。
定下了买房的目标后,每次再给家里寄钱,赵梅就有点舍不得了。爸妈的退休金不少,房子不小,算得上应有尽有。 她给父母寄钱,为的是让他们的日子锦上添花。而她自己呢,到广州几年,还在租房子,连个家都没有;被男朋友甩了以后,独身一人更是失落。可是爸妈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过,只是心安理得地拿着她的钱,给家里,给两个弟弟添这添那。一天在电话里,赵梅想向父母说一下准备买房的事,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就说了:“小梅,你二弟结婚的时辰已经选好了,就在明年春节。去年大弟结婚的时候你给了一万块,这次二弟的钱准备好了吗?可不能比上次少了,不然两个弟媳妇要闹矛盾的。”
赵梅憋屈得很,放下电话就哭出了声。二弟结婚的钱她早就准备好,一定是会给的。这阵子她手头上有几个项目,累病了, 今天请了假在家养病。她打电话回家,就想听听母亲的声音,找一点被关心的温暖。可是,除了钱的事,父母对她在广州的情况一个字都没问。 回想工作后的这几年,父母对她收入多少,给家里寄钱多少的关注程度,好象比对她本人还多。每次给家打电话,从母亲的话里,赵梅总能感到家里对钱的需要和期待。父亲还好些,时不时问问她身体好不好,工作怎样。放下母亲的电话,赵梅总感到些许的心寒;而放下父亲的电话,她就感动得想家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爸妈,怎么也断不了的牵挂,一心软,又把钱寄了回去。
好在公司今年的效益很好,赵梅作为几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年底拿了笔很丰厚的奖金。 那时候广州的商品房还不算贵,赵梅把首期付了,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在广州有了自己的家,赵梅很高兴,父母也很高兴,这又是一件让他们在厂里长脸的事。父母时不时会到广州住上一阵,照顾赵梅的起居饮食。 每次爸妈回去,赵梅都会给他们买好给七大姑八大姨的礼物,让他们风风光光地。这一次,父母是春节前回去的,买好了给亲戚过年的礼物后,母亲提出,因为是过年,想给儿媳妇送件象样的礼物。赵梅和父母到商场逛了一圈,母亲看中了两条白金手链,就让赵梅买下了。
父母走后,赵梅又是一阵失落。她没有手链,没有项链,什么首饰都没有,也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她一年忙到头,除了这套房子,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除夕夜,她独自走在广州街头,街头的灯笼春联与她无关,行色匆匆回家过年的人与她无关,花市里盛开的梅花再是热闹,她也只是一株风中摇曳的梅。这时候电话响了,伍军打来的,祝她春节快乐。伍军从她的公司辞职后,两人偶尔在街上碰到过,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也联系过几次,但还停留在技术交流的阶段。伍军大她五岁,离过婚,她从来没把他当做会来电的那类人,说不出原因,可能就是没眼缘吧。
伍军也不回家过年,和赵梅一样,都是没地方可去的人,于是就相约吃年夜饭。饭店里的年夜饭都是给一大家子人准备的,不适合他们。赵梅家有父母给她包好的饺子,在冰箱里冻着。伍军带着啤酒来了,两人一起喝酒吃饺子,挺有过年的意思。 和男朋友分手后, 她死撑着告诉自己,地球少了谁都会转,谁少了谁都是一样活, 何况是年轻又能干的她。今天和伍军在一起,那种久违的有人关心陪伴的感觉,骤然间让她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其实是那么孤独,就象一首歌里唱的,孤独得可耻。
伍军也是一样,和前妻分手的这两年,他寻寻觅觅都没找到一个让自己可以重奔爱情的人选。他对赵梅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但很少往那方面想过。一顿饺子的工夫,就在轻松随意的交谈,眼神交错时传递而来的温情间,他找到了一直要找的人,这个异乡的除夕,不再冰冷。他们相拥着迎来了新年,然后,再象一对新婚夫妻般,度过了甜蜜缠绵的春节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