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在高校里生活，父母及其同事都是教授或博士一类的
知识分子，加上祖父又是留日的老海归，便天真地以为这世上的
大人们都是学者。还曾经童言无忌地问过外祖父：“您为什么高中
没毕业就去工作了呢？”姥爷一边烙着他拿手的千层饼，一边淡然
地回答说：“是日本鬼子毁了我的求学梦。”
七十七年前，十八岁的外祖父在沈阳的一所高中里读最后一年。
1931年9月18日晚，他和同学们都在教室里自习。大约快十一点的
时候，围墙外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时间，校园大乱，老师跑
进教室里高声地喊：“中日开战了！战斗就在附近。你们赶紧回家
先躲躲！”姥爷于是拼命地往家里跑，纷乱之中，鞋被踩掉了，最
后总算在凌晨光着脚步行了二十多里地回到家里。
从这一天起，东北沦陷了，学校也关了门。姥爷虽然躲过了中日
的第一次交火，却再也没能回到学校。外祖父在91岁时完成了他的
回忆录，其中提到了失学事件：“九一八日寇的炮火，打碎了我向往
的美好前程。学校停课了，被抢劫了，再没有复课。同学们纷纷奔向
北平或关内各地求学；我因为是家中的长子，无法舍下贫困的一家
十口远行，只好通过亲戚介绍到沈阳铁路局当职员，开始养家糊口
了 … ” 然而，少年辍学，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一生澹泊，
不求名利，只是一心一意地扶持儿女求学。最终，姥爷的五名子女，
全都至少拥有大学学历。
三个月前的端午节，外祖父以九十五岁的耄耋之龄，身无病痛，
在睡梦中安然仙逝。姥爷虽然不幸生在嬴弱的战乱动荡之年，却有幸
见到了昌盛的北京奥运之年。他的一生，实为近代中国从弱变强的
最好见证。谨以此文在大洋彼岸怀念这位世纪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