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前的一个周末,在中西部开了一周会的bill回到家,dinner时,他说头疼,肚子有点不舒服。。。我们都以为那可能是路途疲劳所致,并不为意。他平时壮得象头牛,几乎没生过什么病。。。有感冒发烧什么的,吃二片扑感敏基本就搞定。。。
那段时间,因为‘国事,家事,天下事’,我有点郁闷。他出差前,因为一些我现也想不起来的事,我生他的气。一个礼拜过去,那气还在。他回来,照样表现得好象初次见面似地nice,honey来honey去的,我不受蜜糖诱惑,坚持‘生气’。
该睡觉了,他仍兴致很好地谈天说地,说着说着,我感觉他的体温很热,伸手一摸他额头,好烫,我跑到车库,翻箱倒柜地把我的那个‘中国药’百宝箱从众多还未拆封的箱子里找出来,照例翻出二片扑感敏,倒了一杯水,拿到楼上让他服下,一夜无事。
第二天,他还在院子里捣腾了一会儿,进来说很冷,有点恶心,腿关节也酸疼无力,感觉很不好。虽然我‘底气’还在,但那已是另一档事了。我说快去看医生吧,他说周末恐怕只能看急诊,待会儿自己去,我觉得不能让他开车,就让大儿子送他过去。
他在医院等看医生,说看完了给我打电话,再接他回来,他以为根本就是一件看看医生,拿点处方药的小事。。。
孩子们吃完晚饭,在收拾碗筷的间隙,我去电问进展,他说他的血压只有80和40,医生不让他走,说得等血压升到正常了才可以走。等孩子们上床躺下,已2个多小时过去,他没电话回来,我打过去,他说医生仍在观察,血压还是低。
12点,电话铃响,bill的声音突然很微弱,说,他们现在要把我送医院,说我是heart attack,我的脉搏是一分钟140跳。。。说到这最后一句,我很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大惊,去哪家医院?要我陪你去吗?我马上过去。。。他说no no no,救护车在外面等着了,我到了医院再给你电话,不要急。。。
从此,每隔一会儿,我redial一次他的号码,他的手机已关。。。整整一个晚上,我手握着电话,不知redial了多少次,迷迷糊糊到了天亮,还是关机。。。
快到中午时,电话响,bill声如游丝,ling,I am in the intensive care,I am dying。。。
什么??!!他怎么可能dying?昨晚还好好的???。。。千万个问题轰地冲进脑里。。。方向感极差的我,越乱越错,莽莽撞撞的我,居然还能把车安全地开到医院。。。
掀开急护室的门帘,一眼看到起降床上的bill,他双眼紧闭,手指上,手臂上,身上到处是缠缠绕绕的wires,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看上去老了许多,苍白的脸把头上仅有的那几根头发也映白了。。。
我轻轻地走近他,突然觉得好心疼,一个那么强壮大条的人,说倒就倒,现穿着病房那种从后面开启的病号衣,因为无法伸手遮盖,任由自己屁股上的那条大峡谷在那隐约展现,平时的尊严在病床上荡然无存,他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我无法相信这就是bill!!
他睁开眼,虚弱地看了我一眼,喘着哑声说,他们在我身上到处戳扎,好痛。。。语气间带着哭腔,我握着他的手,说一切会过去会好的,我得找医生问问,弄清你到底是怎么了?
(2)
医生好不容易出现了,是一个很年轻的亚裔帅哥,他说他是住院医生,目前还不知道bill到底是什么病,通过从大腿边上插进去的内窥镜,看了他心脏,基本排除了heart attack,现只能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一样一样排除,揪出病因。。。
我说排除了心脏病,就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吧?帅哥很职业地说,我不能给你下这样的结论,一切还得等查出病因再说。。。
发烧,头疼,怕冷,胸闷,全身酸痛,这不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风寒症状,病毒感染嘛?可我又不能在这医院圣地给人家神圣的医生说我的‘诊断’,而且我也不懂风寒那些医学英语是什么,心中很是沮丧。
医生说完那几句话,转身匆忙离去,在医院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人人都是来去匆匆,好象到处都有急救病人在等他们似,让你想多问他们几句,都有一种内疚感。。。
我坐在 bill 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望着他,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我心里想着所有我能想到的人,我多希望此时此刻也能有人来这样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的。。。
我决定给我公婆打电话,虽然 bill 交代我不要去打搅他们,他们正在拉斯维加斯度年假,说会影响他们的度假情绪,况且他们也帮不上忙。可除了他们,此国此地,还有谁是亲人?
电话那头的公公一听 bill 在 intensive care ,带着哭腔询问了整个过程,最后一再地谢我。。。
因为家族生意上的事,一直和 bill 闹矛盾,很久没来往的弟弟也在和父母一起度假,他让我向 bill 转达他的问候,并说他爱 bill 。。。
我曾费了多少口舌,想缓解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皆以失败告终。。。今天一个电话,就冰释了一切。。。人哪,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在堵自己的气,一旦意识到这一堵,恐怕再也没有松‘堵’的机会,一切的‘坚持’倾刻土崩瓦解。。。
他弟弟的话让我很感动,想到自己一辈子老在这样那样的‘坚持’中浮沉,真是浪费生命,就是这几天,我不是还在‘坚持’着一种‘心气’,一种让自己和他人都郁闷的与生命比起来简直太无关紧要的‘气’?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不用再‘坚持’下去的理由,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正六神无主,思绪恍惚间,一个穿蓝衣褂的男士走进来,我连忙迎上,说是医生吗?他摆摆手说 no ,是来抽血去化验的。。。 bill 喃喃:刚刚才抽过,怎么又来了?今天都不知抽了多少趟了,好象我的血不要钱似。。。
在这关头,他老人家还不忘贫嘴,我跟着男士到外面,他问另一个穿蓝褂的,是不是抽过 109 号的,对方说是,刚抽过。。。我听了非常不满他们的混乱无章,难怪 bill 哭诉身上被戳得到处都是洞。。。幸好是清醒的病人,如果是昏迷的,那还不出现病人的血被这样莫名其妙不断地重复抽,说不定还因此而需输血呢。。。
美国医生好像不会诊断,只会‘排除’( rule out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套化验检查一遍,即方便又不用动脑筋,更不用负‘误诊’的责任,反正有数据在那呢。。。。明明一个普通的连我都看出来的感冒伤寒引起的病毒感染,他们得用急救室的大针大管来把我们的 bill 抽插得‘死去活来’,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感觉在美国做医生,其实也没什么悬乎的,只要会 issue 化验单,看那些化验数据,再把那数据和参照表对比,描出医书上说明的药就行。。。然后就等着保险公司送来大把大把的银子,忽然有点明白,难怪大多医生都不会写字,他们的字都写得象幼儿园的‘看图说话’,也不大会说话,你等他到‘痴情’的份上了,他才匆匆进来跟你支吾二声,随即闭嘴离去。。。
( 3 )
第二天,终于来了一个有点岁数,看上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医生。他坚决地把心脏病排除了,说出和我的‘猜想’相近的诊断,说是病毒感染。至于是那种病毒,还有待进一步的重点检查。。。
好的医生懂得有的放矢地检查,而不是撒网捞鱼般地海搜一遍。。。
我问什么时候可以知道结果?他说还得几天吧,而且在没找到病因前,病人还必须呆在 intensive care 。。。
Bill 的精神已好了很多,他那爱开玩笑的秉性就是被人按倒在病床上了也不肯歇息。他说他们之所以硬把我留在这 intensive care 里,是因为这是最高的 charges 了,保险公司得放大血。。。他说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 heart attack ,可他们硬把我送到心脏专科来,心脏科医生又不是病毒感染的专家,一医生告诉 bill ,有关病毒方面的资料他自己也得上网搜索。。。
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堂堂心脏科医生还得上网搜索资料解答病人的问题?!
Bill 的血压已回复正常,心跳也没有问题了。我很想把他带回家。可医生还是那句话:得找到病因,知道用什么药了,才能让他出院。
第三天, bill 说他感觉好多了,一早就有人打电话来,聊了大半天后,才知道人家误以为他是那位在 bill 前面住进来的亲戚 Rob , bill 神叨叨的与 rob 的亲戚没有‘障碍’地有问有答,聊得甚欢。他老人家的说法是,既然我在这间急护室里一连呆了好几天了,对每个角落的仪器,每根 wire 都熟得象老朋友似,正好有人想了解这里的状况和呆在这里的感受,我又有机会和人说话,各得其所。。。
次日一早,我从家里打电话到 intensive care room ,我说, bill ,你好吗?今天感觉怎样?那边的bill带着刚醒过来的模糊声咕噜: 不错。。。我问,医生来过了吗?怎么说?那边的bill 答,医生还没来,可能很快就要来了。。。我说你吃了东西了吗?胃口好吗?那边的bill 说吃了,但不是很好吃。。。我说,今天你能出院吗?那边的 bill 惊讶:什么出院?我今天才进来。。。我更惊:你不是 bill x,我的丈夫?那边笑:我是 bill y, 应该不是你的丈夫。。。
我昏,半天的温情对话竟是和一个也叫bill 的陌生人?我的那个bill 今天一早已‘降级’被换到普通病房了,这个与我一来一往温情问答的人是另一个刚住进intensive care 的bill ,此bill 非彼bill 也。。。
现在明白了我们bill 同志的‘各得其所’,亲人朋友与病人的那套对答话语,真是放之四海医院皆准。
临出门去医院前,门铃响,花店送来了一个鲜艳花篮。是bill 公司弟兄们送来的慰问。阳光明媚,天高气爽,我提着花篮去看bill ,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Bill 看到花篮自是高兴,他也不忘说一句其实看到我比看到花篮更高兴的奉承话,让我也一起高兴。。。最高兴的是医生说今天再观察一天,如没什么,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当天晚上,我带着 4 个孩子,一家人浩浩荡荡地首次到医院看望bill ,一堆人挤在那间小小的护理室里,人头攒动, bill 是喜笑颜开,好像见到失散多日的骨肉,可外面的护士进来说,按规定,这个地方是不允许12 岁以下的儿童来探望病人的,因为这里都是那些很严重的病人,一些可怕场面是不适宜给孩子看的。。。
我们正不知怎么办,她又对bill 说, you have beautiful children !转身走出去,也许我们家bill 的case 没那么可怕,也许她也被我们的高兴所感染,不忍驱逐我们吧?
最后的诊断终于出来:心肌炎。是那种最急最轻的。第二天我开车到医院接他回家,到了家门口,我下车,他说他没事,坐到驾驶座,踩着油门就去了 costco ,第二天就照常上班了。。。
惊险一场,让我放弃了许多自认为很有必要的‘坚持’,放弃了无谓的郁闷,体会了生命的脆弱和珍贵,珍惜当下,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刻,下一天,下一年会发生什么,强壮如bill ,都可以在瞬间‘病到如山倒’,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健康更重要?更值得你劳心劳肺地去折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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