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肋一样的生活(十六)
贫贱夫妻百事哀
小达自从岩事件后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突然对小孩子发生了兴趣。
下课后,小达不象以前急着回家了。也是,那么大一个House,一个人住着,确实也嫌寂寞了点儿。当时买房子的时候,两口子没小孩,也没想到买到个好校区啥的,要是那样,到还都是中国人成堆的地方,出门去遛个弯,也能遇上几个熟人。
可惜啊,当时他们光顾着环境好,住进去才发现,这邻居都是白人,还都是老头老太,不出门,不说话,也对别人的生活没有兴趣。每天都猫在自己家里,鼓捣些院子里外的活儿。住了这么久,唯一一次喊着小达说话,就是说,你家院子的树要剪枝了,敢情是怕那些树枝压下来毁了他家的房子。小达想多问一句:找谁剪呀?得,人家就没有听见,门都关了。小达后来找人打听这院子的活样样都要花钱,剪树枝大约要$2000.嘿,抢钱啊?一棵树值这么多钱么?修草坪,一次$200.小达可不想花这个钱,以前都是唐铭自己岛持这些个事情。唐铭是农村长大的,这点活到难不倒他。他甚至还想等有了孩子可以在院子里种菜呢。
现在小达一个人,也真是难为她了。
小达干脆就不管了,任YARD里杂草丛生。
不过美国邻居又看不惯了。威胁她说,草坪要这么乱,他们要向小区控告她。
小达只好在周末的时候,弓着身子在地里拔杂草,拔着拔着,就想起以前唐铭的好来了。眼泪就又簌簌往下掉。
后来和岩好的那段时间,岩倒是帮她剪过两次树枝。
也陪她一起到yard sale去买了个二手的割草机。周末的时候,用一个上午帮她做些院子里的活。
那真是也是一段好时光呀。
所以呀,这女人再强,再逞能,也还是需要男人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地方,你就有那么点需要。
在女人有时候是千难万难的事情,对男人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可能正因为此,大家才要搭帮过日子呵。
现在悦灵来了,没费一兵一卒,岩就乖乖地滚回去了。再也不打个照面,就算偶尔不巧碰到,不是假装没有看见,就是象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甚至远不如悦灵来得镇静。悦灵倒还可以很自然地对小达笑着说:买菜呀,今天的菠菜又新鲜又便宜。
这样的经历令小达觉得很羞愧。
原来以为没有人可以打败自己的。
可是小达,竟然是落花流水的败了。
原先还有些对岩的怨气,可是输在悦灵手里。
小达心服口服。
你冷冷的笑 要我說個清楚
這次到底誰贏誰輸
原來我拿幸福 當成了賭注
輸了你 我輸了全部
那个冰冷的House现在成了小达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放学后,她就在学校附近晃荡。学校附近有好多公寓,这些公寓多半是租给学生或是那些新来的博士后。年轻人居多,这些人到了美国,很多人都开始拼命造人。一方面弥补国内只让生一个的缺憾,另一方面,这一生,就是一个美国公民,何乐而不为?没有的赶紧生,生了一个的忙着生老二。有两个还计划生老三。因此每天放学后小达总能碰上一两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
小达就凑上去,说:这孩子真可爱呀。
妈妈赶紧谦虚:小孩子都可爱的。
小达就伸手去摸孩子,嘴里喃喃自语:这要是唐铭不走,我们也该有孩子了,有孩子了,他就不会折腾了。
说着说着,眼神就呆了去。
孩子妈妈就吓得抱了孩子躲了开去。
一来二去的,这附近的妈妈们都知道小达了,只当是遇了瘟神一样,老远就开始躲。
午餐会上的老太太们就开始说,这可是怎么才好?这孩子亲戚朋友都没有一个,于辅呀,好歹看你师兄面子上是不是送她去看看学校那个为学生免费提供的心理门诊?
于辅嘟囔着:只怕叫得动她去看医生?
汪老师说:现在对孩子生兴趣了,只怕是思春了啊。
季老师接茬:可不是,只是在本市,谁还敢触这个霉头呀。看来得回大陆去找个农村人,象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搬运,对,搬运一个来。老婆搬得,老公还不是搬得。
说的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
心里不好受的,怕是除了于辅外,就是伊媛了。伊媛倒真的觉得小达可怜。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的小达,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始终是积极向上的,现在这样子,实在担心她不能按期毕业。更担心的是,千万别真的弄出毛病了,总归是一件令人唏嘘不已的事情。
另外一个心里不好受的,应该是岩。
可是他跟着大家笑,仿佛现在说的这个人真的与他无关。
伊媛偷偷地瞪他一眼,他嘴角的笑就凝固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上去实在令人可笑,又可叹。
吃完饭,伊媛去动物房取动物,准备下午的实验。
就看见悦灵,穿着工作服,蒙得严严实实的。正在给动物换笼子。
给动物换笼是个体力活,要先将推车推出所有消毒好的笼子,在每个笼子里放入新的类似草木灰的褥子和装上规定的饲料,大部分是常规饲料还好说,有的有说明要规定的高脂,低脂,高糖,低糖或者其他特殊饲料,就得按规定来放。再将装好饲料的笼子推进动物饲养间。每一笼进行更换,更换时要核对笼子上的牌子,千万不能弄错,否则就是责任事故,是要负责任的。
再有的老鼠怀孕了,或是产仔了,除了常规褥子以外,还要在笼子里放入更加柔软的棉花类似的东西,供小老鼠取暖。
要将整个动物房的笼子换下来,一个人要动作麻利的飞快地动作,还要至少半天的时间。
现在悦灵已经很熟练了,两手飞快地操作着。
一边仔细核对卡片,一边念念有词。不能出错可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别人可能作了一年的实验到你这儿功亏一篑了。
换完了笼子,就得将旧的笼子送去清洗消毒。
然后还要检查一遍老鼠的水供应啊,室温啊,这些常规的问题。
同时要记下哪些老鼠是要特殊护理的。
这一天忙下来,到了家,悦灵常常是累的话也不想说了。
这累还不说,那一身的老鼠味儿,就是怎么也去不掉。
这衣服也换了,头也洗了,澡也洗了。却还是一身老鼠味儿。
刚开始悦灵还真不习惯,连吃饭都吃出了老鼠味儿,觉得特别恶心。
后来就横下一条心,老鼠味儿嘛,得,俺就着这味,在动物房旁边的休息室吃饭,从吐到不吐,也就几天的工夫,就适应了。
当悦灵总算不嫌弃自己了的时候,还居然就有人嫌弃上她了。
而这个嫌弃她的人,还居然就是岩!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岩突然在他们俩做功课的时候,冒出这么一句:喂,我说,你头发里有老鼠味儿。
这功课就没法做下去了,她悦灵再大度,再大智若愚,也经不住这么一句呀。
怎么啦,嫌弃俺了?
一时半会的,我又不象你是洋博士,我也找不到新工作离开那些臭烘烘的老鼠。
别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谢谢你还来不及。
得,男人嘛,抱一抱,再说几句好听的,悦灵也就当是耳旁风,算了,计较来计较去,受苦看笑话的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只是以后洗头的时候,变得格外小心起来,打两遍Shampoo,再清洗好几遍,确认没有老鼠味儿了才出来。
头发洗得太勤太用力,又没有了以前在国内的专业护理,悦灵悲哀地发现:自己开始掉发了。
来了半年以后,悦灵建议说,岩,现在房价这么便宜,我听学校的好多人都买房子了。我们每月付租金,到不如给自己付月供呢。这个理,岩当然知道,他也知道,现在的生活委实是委屈了悦灵了,两个人挤在30,40平米的小公寓里。一做饭家里都是油烟,地毯也是黑乎乎的。只有一面窗户,永远只看的到一面的阳光。
可是,钱呢?
他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博后,年薪三万多一点点。她一个小实验员,刚刚超过试用期不久,年薪只有两万多。
以前两个人又都是那种不计划过日子的人,加上以前飞机来飞机去的,哪还有多少积蓄。
咬咬牙,把手头所有的钱都扔进去。再贷了80%的款。岩和悦灵总算有自己的窝了。
悦灵在心里也彻底地和上海大都会的生活告了别。
她走得时候,并没有得到社长和主编的同意,算擅离职守。也就是说,她再回去,也没有退路可走了。
满心欢喜地搬进去,再满心欢喜地以为过上了美国人民的幸福生活。
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的隐忍,一切的埋伏,一切的克制。。。
都无法阻止矛盾的带来。。。
买了房子后,两个人真正的变成了赤贫。
矛盾拉开了序幕。
首先是,岩要求取消每周一次的外出吃饭。
悦灵就不乐意了。本来一周忙碌下来,周末还要shopping,好不容易,就吃这一顿,而且很多时候也没有吃什么好的,不过是中餐Buffet.$6一个人。靠这样省,也实在是省不了多少,而且让生活变得了无情趣。匆匆忙忙地买完菜,饿个半死,再匆匆忙忙赶回去煮面条吃。这实在不是悦灵想要过的生活。
悦灵摆事实,讲道理。但是岩这时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
每次买完菜都将近下午了,因为早起悦灵还要去动物房加班,所以他们出门一般就稍微晚一点。
岩却是执意将车开回家。
不管悦灵不情愿地在副驾驶的位置扭来扭去,饿死了,就吃个Buffet也不行?
然后岩开始统筹家里的联名帐户。
每月还完贷款后,所剩的钱也的确有限。
因此岩对银行里的每一笔支出都格外敏感。
以前从来不关心悦灵的信用卡消费的他,突然也开始对悦灵旁敲侧击起来,这个月你的信用卡怎么花了$800呀?
甚至于,会趁悦灵不注意偷看她的信用卡记录,看看这女人又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悦灵就更委屈了。
买了房子这几个月,不要说什么好衣服,连白菜衣服也没有跟人去抢了。
上个月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人记起。
仿佛省钱就成了岩生活的主旋律了。
碰到伊媛,说,哎,怎么鱼尾纹多了?
这才想着自己连眼霜也省下了。
趁着过生日这个借口,她就冲到Mall里面,给自己整了几样护肤品。
得,岩就来兴师问罪了。
悦灵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觉得要是这就是一辈子,我这是何苦啊?
事情的高峰却是因为悦灵给岩的母亲寄了一张$2000的支票。
是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母亲住院了,现在医药费贵呀,老太太又退休的早,没有赶上单位的医疗保险,现在是大部分自费。
岩心疼也是真的心疼,可是现在自己也是真的拿不出钱来,银行户头上两个人的钱加一起,就二千块,下个月还指望着用它生活那。
打完电话,就在那儿长吁短叹。
悦灵看在眼里,是真的替他心疼。就偷偷地替他寄了张支票回去。
等老太太拿到钱,再去银行换出来,就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岩却没有想象中的感动。而是暴跳如雷: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这个家,就是被你败掉的。。。
可以说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悦灵什么也没有说,收拾了东西。
她的确不属于这里。
她也真的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岩知道自己说错了。可是也知道对于悦灵的决定来说,他做任何事,都无法挽回了。
送悦灵去机场。
悦灵放眼望去,远处的蓝天白云,是多么美的风景啊!
而回家的路是多么漫长。
这一去,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临去安检口的一刹那。悦灵清楚地看见了岩眼里的泪。
岩,也许,你应该去找小达。。。
他们不知道,此刻,小达已经卖了她的House,毕业了,找到了新的工作,正开着车,在搬往另外一个城市的高速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