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万岳兄———天斌得知万岳兄——我的三姐夫,去世的消息后,我先是有一闪而过的欣慰感,然后才是长久的悲痛。任何人死了都应感到悲哀,而不应该有欣慰感,何况是亲如兄弟的姐夫!但想到他这几个月来于病榻上受到的煎熬和折麽,病又是没有希望治愈的绝症。他去了对他也是一种解脱。我悲痛,因为失去了在我们兄弟困境中向我们伸出无私的手的好兄长;我们那些可爱的外甥们失去了他们的父亲;我至爱的三姐失去了爱她的丈夫。。。。。。我知道我的悲痛会被即将到来的时间和不得不去应付的日常琐事冲淡;但我今天悲痛中对他的回忆是永远也不会随着时间而逝去!我上大学一年级的那年寒假,我骑车去五里外的邻村看望刚结婚不久的三姐,碰巧遇上了从青海油田上回家探亲的三姐夫。那天刮着大北风,很冷。我要离开时三姐夫执意要送我出村口,临别时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二十块钱给我。我恍然大悟,他送我这么远,就是避开当时还没分家的家人给我这二十元钱。那时他一家老小好几口人都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挪出二十块钱来是很不容易的。用心何其良苦!也真是太难为他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二十块钱在当时是什么意义,它相当于一个工人半个多月的收入。对于一个靠一月十几元助学金生活的特贫学生却又远不止于此,它不仅仅能以换成物质,,还可以在同学面前换成自信。我还是第一次身上有这么多钱!我父亲常教育我,“人身上有钱,腰里才直壮”。我这时才真正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我把这二十块钱揣到怀里,顿时感到那呼啸寒烈的北风如温暖的春风,身上开始发热;身上力气离奇骤增,坐下的自行车登得飞快。。。。。。自此以后他不时地接济我钱和粮票。那时候大学生一月三十五斤粮。对于一个好运动的二十岁的小伙子,是不够吃饱的。有了三姐夫不时寄来的全国通用粮票和其他接人的接济,大学四年我才没怎么挨饿。我现在已记不起那几年他给我寄了多少次钱粮。但有一年春天他给我寄过一会钱我是记得很清楚的,以至于我现在还能记得他用的印有大红字的公用信封和他略斜的字体。之所以记得如此之清,是当时囊中已空多时,经济上窘迫到了极处,又无处借贷。以至于打算向女同学借钱。那年早春的潍坊如中国北方的其他地方一样阴冷,如油的贵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校园的路上一春都泥水不断。头上无伞,脚下又是一年四季唯一的一双布鞋,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之间跑来跑去。下雨没有伞身上弄得很狼狈,心里也是很不体面。我穿的旧布鞋用小胶轮车轮胎打了前后掌,前后掌中间已折断,下雨天路面上的泥水从鞋的断缝处挤进来。往往是不待早上从宿舍到教室时挤进鞋里的泥水干去,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从教室再到食堂,鞋里又灌进了新泥。苦不堪言,也无人可言;湿脚事小,丢人事大嘛!那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我们班的信使--杨递给我一封信。一看是三姐夫来的,我急急地把信横着就撕开了。打开信纸,里面包着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大币!我急于赶在下节课前逃出了教学楼,信我也没读,也不必读,钱就是最好的内容。四层的教学楼,几步就蹿了下来。出了校门不远就有摆小摊卖吃食的,我花四毛钱买了一个“杠子头火烧”。杠子头火烧是潍坊的特有,中间薄边沿厚,如人的红细胞的形状。特点是奇硬,好处是即便宜又顶饥。一个杠子头火烧有大半斤沉,一般人吃一个吃就差不多饱了。我吃着香品品的杠子头火烧,走到一个卖伞的小摊上花了三元钱买了一把绿色塑料伞。然后来到离学校最近的那家人民百货公司。百货公司面对一条南北向的水泥马路,正门朝东。一进门就是卖鞋的柜台,柜台后的货架子上摆着鞋。我让女售货员给我拿一双四十二号的解放鞋,黑色胶底黄布鞋帮。她毫不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问我,你买么?她是看我买不起。她哪里知道我身上还有十六,七块钱;我觉得我富得不行,能把整个世界都买下来!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踢腿,脚上那早过了退休年龄的破鞋就飞到了马路的对过。再飞一脚另一只鞋也到了马路对面跟它的老伴相会去了。行动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那女服务员什么也没再问。她拿鞋我付钱。付了四块九毛五,鞋就穿到了我的脚上。出了商店的门看到有人在那里摆象棋残局,一毛钱可以下一盘,赢了挣一毛钱,输了输一毛钱。我想下又有点胆怯,就对一个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人说,我出一毛钱你跟他下一盘。此人却反问我,既然你有那一毛闲钱你为么不自己下?一想他说的也是,就下了一盘残局象棋。结果是输了一毛钱。下完棋,我脚上穿着崭新的解放鞋,手里打着绿绿的新伞,口袋里装着发烫的钱,肚子里填着仍然品香的杠子头火烧,大步地赶回学校想去显摆一下。遗憾的是待我赶回学校,同学们早已吃完午饭午休了。这是我一生过得很“壮”的一天。这么些年来,无论我身无分文还是“腰缠万贯”;我都常常想起,也常常给我的老婆孩子们讲起这一天和那二十块钱给我带来的,也只有我才真正能体会到的,物质上和精神上的无限满足。万岳兄,为人忠厚实在,不奸不诈,与人为善,从不对他人评头论足。做了三十年的姐夫和老兄,有一段时间他就与我的父母住在一起,跟所有的家人都能和平相处,天长日久,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万岳兄寡言,外表平静似水,内心感情丰富,虽无媚骨但有傲心。在他身体尚健之时他努力地工作想让他的家人过上富裕的日子,无奈天不予人,正当他雄心勃勃大干一场的时候,苍天不但未降大任于他,反而让他生了一场久治不愈的大病。久病缠身摧残了他的身体,也折麽着他那敏感而又高傲的心;很多事上他有心无力,使得他很心焦。但他从未在为人前表现出来。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能做到如此也实在难能可贵。那一年我回家去探亲,亲眼看到我的外甥女迎华挽着他爸爸的胳膊在阳光下走路,父女俩都笑得一脸灿烂。这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是很少见到的,我都很嫉妒。万岳兄一介草民又未给儿女创下万贯家产,如何会得到子女如此的敬爱?人们常说,一个好父亲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对孩子要有耐心,耐心来自对孩子的无条件的爱。万岳兄给孩子的就是这种大爱。在这种爱的感召下,在他病重的时候,所有的孩子们毫不犹豫地停下他们的工作和学习来到他身边全心全意地伺候他直到他去世。“He earned this”。 我没有理由嫉妒他。上天这么早早地就把他招去,鬼神也为他不不平;出殡的那天才大雨倾盆。尽管这样,还有很多很多亲朋,乡邻,来为他送葬。而我这个最该生前服侍他,他死后到他陵前致哀的人却反而没到。好歹万岳兄是厚道之人,他地下有灵也不会跟我计较的。“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此时我没有愤怒,有的是悲哀和深深的愧疚。我希望这篇蘸着泪水写成的小文上能祭奠万岳兄的在天之灵,下能寄托我的哀思于万一。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