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受欺负”的多丽丝

            (小说)

  仓库后门的门铃响个没完,我懒洋洋地站起来去开。在这个华人小公司行将倒闭的时候谁还来进出货呢?开门一看竟是以前的中国女同事多丽丝(DORIS)。这是她的英文名字。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字,不但我,很多中国同事也不知道。不但名字,有关她私人生活的一切都不清楚,直到她离开这个公司。她很“神经”,神神秘秘。这是大夥儿对她的评价。

  多丽丝一年多不见很是见老,话说回来,本来也不年轻嘛。她眼睛布满血丝,眼袋很大,满脸的摺子,很是憔悴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精心地打扮了一番,不过怎么打扮也显得怯。眉毛画得太重,眼圈涂得太青,脸上的粉底霜太厚,嘴唇抹得太紫,如此化妆就是让她脸上突出“太”的成份。唉,老太太。乾瘦的脖子上挂着金项链,黑色连衣裙质地不错,还蹬着双时髦的皮鞋,胳膊上还挎着个坤包,手腕上小小的坤表闪闪发光。但这些行头只是让人觉得衣物挂在了衣服架子上,而且是那种很不好的衣架。她见我发楞便一笑,“没事顺便来看看,不想让头儿知道就走了后门。大家都好吧?”

  “好什么!(公司)人都快走(解雇)光了。生意一直是不死不活。看样子是朝夕不保啊。你还真不错,一年多以前自己找个美国人的工厂干活去了。怎么样?干得还可以吧?(你)还想着我们这些难兄难弟,是特地来看看吧?……”

  “哎,别提了。”多丽丝打断我的调侃。“我已经被LAYOFF(解雇)了。有半个多月了。欺负人不是?LAYOFF的人里尽是中国人。其实车间里就我们中国人干活好。”她顿了顿,“我是想看看咱们这儿是否正找人干活。看来哪儿都一样。现在经济情况可真糟糕。”

  多丽丝又回来找活了。在我脑子里的第一句话却是“真心地信了主就得到了保佑”。那是在多丽丝上最后一天班时不住嘴地讲的一句话。中午休息时,多丽丝特地买了蛋糕给大家吃。“我就是想找份有好的医疗保险的工,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这真是神的恩典。”她喜形于色,“真心地信了主就得到了保佑,真心地信了主就得到了保佑。”一遍又一遍。在大陆上高中的儿子前不久到美国和她团聚,可这个华人小公司的医疗保险很差,如果买家属的保险就得一个月多交一百多块。这对多丽丝是个天文数字。现在她在一家美国公司找到组装电子元件的活,那里的医疗保险好得多。可这和信奉基督教有什么关系?如果“信主”就是为了当今当世得到好处,为什么不去拜如来佛、观音菩萨?别这么刻薄,人家毕竟是在请大家吃蛋糕。

  多丽丝到仓库里和我聊了会儿,问起的几个熟人早都离开了这个公司。她在唉声叹气,急着要去找工作。这是干吗?到政府那儿起码可以领半年救济。我这话问出口马上觉得自己可笑。既然对她的一切都不能信任,谁知道她能否到政府那儿领到救济?猜想她身份不合法,可是她儿子怎么还能从大陆来和她团聚?这意思是说她非法居留美国,可她怎么能在公司打工?嘿嘿,你这是给个棒槌就纫针(认真)。有谁见过她儿子?在纽约伪造工卡的人多了!听说有人专门靠伪造工卡发财呢。我敷衍着,让她去和经理讲讲,说不定以后公司生意好起来会让她回来做。多丽丝勉强笑笑,说不打搅了,匆匆离去。

  你是不是说我过于疑心?可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美国呀。中国人好打听事,然而在美国不应该去打听别人的隐私。可就有好事者死求白赖、转弯抹角地问多丽丝身份的事,这位就微微一笑,胡乱打个岔。这让人更加疑心,说她除了唾沫星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多丽丝开着个没有倒挡的车!难以想像?可多丽丝每天就这么开着来上下班。她设法将那辆隆隆作响的大破车靠在停车场边上,前边肯定不会有车挡着的地方。那上街买东西怎么办?当然也是在停车场角落里找个前面没车挡着的地方。你一听到她的车开来了,心中会很自然地响起一个旋律,“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们冤仇深……(中国大陆六十年代著名电影《红色娘子军》插曲)”她回家怎么办?谁知道她住哪儿?

  嗯,这里虽有调侃的味道,但多丽丝总给人们“苦大仇深”的概念是没错的。她常常是散发着刺鼻的劣制香水味“漂”过来,没话找话地跟你搭讪几句,话题马上转入“控诉”。似乎谁都和她过不去,“哼,欺负一个女人家也真想得出来。幸亏我现在信了主,不然我都有死的念头。”什么事情呀?!老陈一看见她就狠狠地摔门。“六、七十岁的人了,总疑神疑鬼地说我和他作对,无中生有地说我给他捣乱。我知道老陈为什么总和我找岔儿。”为什么呢?老陈受到了狐狸精小琳的挑拨。“狐狸精和谁都眉来眼去,我能看得惯那一套?咱也不会装,见着她也笑不起来。小琳做贼心虚,就认为我说她的坏话。这不,她就挑拨老陈和我的关系,说我是个不正经的人。到底谁不正经?……”可小琳和多丽丝总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聊天呀!“她可会装了。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瞧小琳那眼神,一见我过来就往边上很会意地往边上瞟上几眼,特别是阿黄那儿。阿黄那个不正经的货就嘿嘿坏笑……”阿黄是多丽丝最深恶痛绝的家伙。“他专门调戏我,总问我一个人在美国是不是感到很孤独。他有家有业的还总想在外边沾花惹草,一看就心术不正。你没看见他总在我这儿动手动脚的吗?”多丽丝说阿黄总和她“动手动脚”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可没见多丽丝当时不高兴呀?“我还能表现出来不高兴?都是同事嘛,可阿黄就得寸进尺,那天他还当着我的面说极下流的话。哎呀,可难听了!还摸我这儿(臀部)……”多丽丝说她告到经理那里,可“头儿就说‘先回去吧,到时候我问一下’。”她报怨头儿总给她加活,可从来不给长点工钱。等等、等等,没完没了。你要是有耐心听下去,多丽丝就“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你呢?“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最让她“悲愤”的一次是“大夥无端地讥笑”。一天早上,多丽丝满面春风见到谁就发一把包装精致的芝麻糖。别人问遇到了什么好事,她就“想让大家高兴、高兴,没别的意思”。我那天不知为什么很留意,剥开糖纸先看见一些类似锯末样的东西黏在一起,跟着从糖的一个小孔里爬出个绿色鲜嫩的小肉虫子左顾右盼!没声张,我赶紧把多丽丝发我的糖丢进垃圾桶,猜测着这糖放了一年还是两年。可那边有人已经叫了起来,“糖里面有虫子,糖里面有虫子。”有个嘎小子还怪声怪气地说那是“动物蛋白,吃下去更有营养”。大家哈哈成一团,这边尴尬的多丽丝哭了。她说那不是她的糖,是别人送的,也没检查一下,转手送给大家吃,没想到……

  是的,同事们讥笑多丽丝,但更多的是对她身份的揣测,这位来路不明呀。有人说她是个偷渡客,现在用钱买个假绿卡到处打工;有人说她是利用假结婚从大陆来的,因为她似乎和和一个中国餐馆老板的关系密切;也有的说她是持旅游签证来美国的,到时候就不走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有一点大家一致肯定,多丽丝没什么文化,最多上过初中,英文说得更是一塌糊涂。

  她去华人教会也是人人皆知的。但多丽丝总说“信了主”后,在生活中得到了许多意外的帮助,这大概和上帝有着某种关系,因此信得越发的“真”。她如果能有真诚的信仰应该是件好事,但我认为多丽丝的想法不符合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她应该信佛教才对呀。多丽丝回答道:“美国人有拜佛供菩萨的吗?”你哑口无言了吧。

  正想着,忽然发现多丽丝走的时候把坤包落在这儿。得,好好收着,等她回来取吧。一天过去她也没来,一个月过去还是不见她踪影。谁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呀。打开包也许能发现点线索,或许有地址和电话号码什么的。这女人的坤包怎么好随便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打开一看,里面除一打擦手纸和几件小小的化妆品之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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