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法
少年时跟着父亲去听蒋月仙的评弹《啼笑因缘》,当时只懂听故事,不知道作者是谁。读初中时,偶然在母亲的床底下翻到一本《啼笑因缘》的书,才知道作家叫张恨水。我文革后期进少儿出版社工作,那时上海只有两家报纸《解放日报》和《文汇报》,《新民晚报》还没有复刊,许多《新民晚报》的编辑,被分配到我们社里工作,成了我亦师亦友的同事,在和他们的闲聊中知道,《新民晚报》原来是从《新民报》发展过来的,报社有三位写作的高手,被人称作“新民报三张”,因为这三人都是安徽人,也被称作“安徽三张”,他们是张恨水、张友鸾和张慧剑。
这三人中,张恨水我是知道的,除了《啼笑因缘》外,我还看过他的《金粉世界》、《五子登科》、《魍魉世界》、《八十一梦》、《夜深沉》……
而张友鸾呢,改革开放后,我读过他的《秦淮粉墨图》,这是一本描写南京国民政府选举丑闻的小说;至于张慧剑,我只听说一九四六年曾任《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的主编,还写过《李时珍》、《越女剑传奇》和《杨贵妃之死》连载小说。
奇怪的是这三位在新闻界颇具名声的前辈,在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渐渐地淹没了,在以后的那段日子里,臭老九接受改造的命运是可以想象的。
先说张恨水,此公笔耕终生,写了一百多部长篇小说,攒了几个辛苦钱,一九四九年前交给一个朋友,结果朋友失踪(或许其中另有隐衷,因为手头没有佐证材料,作者不敢揣摩),气急之下,得了中风,半身不遂,在周恩来的照顾下,进了中央文史馆,就此销声匿迹。不过短篇文章时还有写,我在翻阅五十年代末期的《旅行家》杂志时,读到过他写北京城的几篇游记。
据他公子张伍的文章说:“在‘横扫一切’的狂风恶浪席卷下,父亲的老友全都被整得死去活来,有的被遣送回无亲无友的原籍,有的被整得跳了什刹海,而父亲却‘幸免于难’,没有被当面批斗,甚至连家也没被“抄……”这也算他因祸得福,是个异数了,如果没有中风的帮忙,这位“鸳鸯蝴蝶派”大师的晚景,就另欲书写了。
再说那位张友鸾吧,最近我在翻阅他二零零五年由北京十月出版社出的《胡子的灾难历程》,读后颇不以为然。他的老友舒芜在序言中说,“今年是他诞生一百周年……他的女儿张钰女士要我写一篇序言……”依我看这样的书还是不出为好,出了只有使张友鸾先生白玉有瑕。
“积水潭前”和“巴山夜雨”是该书中的第一、二辑,选了作者从一九二三年到一九四二年的作品,虽然这是作者青年时所写,倒也还可读得,至少下笔没有拘束,流水行云,轻松自如,看得出这是在自由的环境里写出来的。可是从第三辑“盛世新篇” 起就不对了,这是作者一九六三年至一九六五年发表在香港《文汇报》和《大公报》上的文章。字里行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其战战兢兢之态,跃然纸上,甚至不乏有媚语俗态,读后使人感到既可怜又可惜,可怜的是往昔报坛俊杰,傲骨缺钙如斯,可惜的是,一代才子英名竟遭如此玷污。掩卷叹息,犹如吃了一盆潮州卤水拼盘,除了其中几块尚可嚼得,其余不堪下胃。即使这样的作品,还不能在当时的大陆报刊上发表,只能拿到殖民地的香港,凭借旧关系,换几文烟酒钱解馋。纵然张友鸾先生如此小心翼翼,仍然没有逃脱被“引蛇出洞”的命运,当了右派。想到这里,笔者不由悲从心来,为张老先生和他那时代的读书人擦泪一哭。
张慧剑先生是一九五八年调往南京,担任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副主席,一九七零年五月在南京逝世,度过了半个文革岁月。至于期间享受了多少“知识分子的待遇”,因为大陆的网上查不到有关文革期间的资料,也就无从得知了。
阅读大陆报纸上许多错字连篇,乱用典故的小文,不由使我想起《新民报》的三张”,和那一时代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