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尘:七襄

 

  第一章
  我原以为,今生都不会与他再有牵扯的。
  年少时,学过的平面几何,至今铭记在心:两条直线,最多只有一个交点。我原以为,与他,多年前的偶然相交,之后就该愈行愈远,毫无瓜葛的!可是,牢记几何公理之时,我却忘了,人生,怎可能是一条直线,于是,注定了今夜的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之行,之行,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为何要再提起这个名字?我看着天花板的淡蓝色琉璃吊灯,呆呆的凝视那投射而出的光亮,直到眼睛发疼,视线开始模糊,才无奈的垂下眼帘。
  ——如果赐你一个愿望,你会许下什么?
  ——乔柏舟爱上沈七襄!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多年前清冷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心跳,依然漏了一拍!
  九时许,被刺眼的阳光惊醒,我伸个懒腰,看着指向六时的闹针苦笑。明知再刺耳的铃声也唤不醒自己,却仍不死心的摆个闹钟放在床头,奢望哪一天自己的生物钟能和闹铃合上节拍。不是没有试过在床边依次排开闹铃阵,每隔15秒响起铃声,但在一个个闹钟肢零破碎之后,只能宣告放弃。
  九点五分,小区内例行的邮差送信时间。这一区的邮递员个个都是The carpenters乐队的歌迷,每每送信,就会响起《Please Mr. Postman》的歌声。尚在盥洗室的我,每当听到这样的音乐,听力的敏锐度就会陡增数十倍,清晰的分辨出邮递员从一单元来到二单元……然后,到我所处的第七幢大楼,神经紧绷的听着他依着邮箱投入信件,大多数只能是失望,没有收到门铃响起的声音,代表又没有行远的来信!
  记得曾对之行说过,失望愈多,质变的结果就只能是绝望!
  于是,每到绝望的边缘,我就会神经质的站在自己门口,按着门铃,听着熟悉的“right here waiting”音乐声,呆呆的站立半天,尔后招来对门邻居好奇的探头:“怎么,又忘了带钥匙了?”这才能回过神来,尴尬的开门进屋。
  听着101、102……的门铃逐个响起,看着镜子中满怀期待的面容,我不禁自嘲,沈七襄,还没睡够么?
  “214,有急件!”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我呆愣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一溜小跑的下楼。
  回到房间后,依然觉得心跳的厉害,撕开信口时,手都忍不住发抖,三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怎不叫人牵念!
  “我回国了,来接人!”遒劲有力的字体,但却不是行远的。心一紧,果然看见落款处那个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名字。
  如着火般,我把信扔到了茶几上,无意中打翻了昨夜熬了一晚的银耳莲子汤,汤汁迅速润湿了信纸,也渐渐模糊了字体。看着沿着茶几边沿落下的水滴,我却只能呆怔一旁,思绪紊乱飘飞:满心以为七年后,对于这三个字,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却不料,不过是自欺欺人,乔柏舟,依然是我心上挥之不去的梦魇!
  中午12时,看着眼前已不再松软的蛋糕,不禁摇头苦笑,真真浪费了昨日在蛋糕坊的精心挑选!餐桌上《都市早报》头版之上的那张笑脸,似乎也在讽刺自己:“沈七襄,七年后的你,还是这般没出息!”
  “天远集团人事大震荡,年轻总裁魅力初展示”,从未发觉,头版标题上的字体是这般显眼。版面上那张俊朗的笑脸,想必又会引来一打少女的尖叫,多年前,就已见识过他的杀伤力,而今,只怕功力又上一层!
  “花样男子”,近来对男子容貌的赞誉之词,而今也落在他头上,我不禁失声大笑,不知乔大才子见到这则报道,会作何感想?
  直笑到肠胃有些纠结,这才止住笑声,弯腰时,眼光又扫到那张信纸,字迹虽已模糊,却仍依稀可辨。依然是他的一贯作风,从不行差踏错,不告诉我时间地点,是因为他笃定我会知道他的行踪;依然狂妄的口气,是命令,而不是商量,当然,更不可能是请求!外人眼中最为彬质有礼的乔柏舟,只有对着那个粗鲁无行的沈七襄,才会露出另一种表情。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作人善可欺,我轻声笑问。
  “为何你要我去,我便去!”对着那个有些碍眼的笑容,心烦意乱,忍不住做了个鬼脸,一把将信纸揉碎了丢进墙角的垃圾桶,一举中的,正中目标,不由有些得意,疏懒了这么多年,投篮的技巧似乎并没怎么退步!
  下午三时,躺在阳台的竹藤椅上,在低低的萨克斯曲中,心情渐渐平复。修行多年,总算有点进步!
  与周公约会途中,门铃陡然响起,心中大为骇然,一个翻身,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中的那张报纸也随之悄然滑落。
  “不会是他来了吧?”战战兢兢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见楼下小希的身影,长吁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暗自唾弃自己,为何要这般心慌?
  “七襄姐,能不能借你家的电视看一下?”
  还未来得及答话,她已从我身底下穿过,快步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视,顾自叫道:“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等我坐到她边上,她依然一脸兴奋,直直的瞪着电视屏幕,丝毫没有将目光转向我的意思。
  转侧身子,仔细的倾听她偶尔蹦出的单字,心下了然,估计她的父母又各自霸占了家中的两台电视,弄得她只能上楼来向我求救。
  正要开口询问,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笑容,刚刚回复正常的心跳又迅速加快,只觉胸腔以上的那部分空间陡然间变得空荡虚飘,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嘴呼吸。
  我以为,七年的时间,足够让自己淡忘那张脸庞,却原来,一直都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早在看到那张报纸的瞬间,有关他的记忆就已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
  “七襄姐,很帅,是不是!”小希把我的失神归于她所理解的范畴,激动的挥舞着双手,“我同学特意打电话来让我来看重播的,一会要好好谢谢她心血来潮去看财经新闻,造福大众啊!”说罢,双掌合十,满是虔诚的表情,“感谢帅哥上帝,创造出这批同类!”
  心虚的扯动嘴角,努力对着她挤出一个笑容。所有人都倾心他的样貌时,我却只能烦扰那双眼眸,那种傲睨一切,不屑旁顾又带着一丝冷笑的眼神,是多年前午夜梦醒的元凶。
  机场满是迎接他的记者,看来,又要浪费不少的底片,不知道市面上的染料和乳胶价格是不是又该上扬了?乔家人的低调,他这个长子嫡孙似乎没有并好好的承续。
  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画面,看到那副Lacoste眼镜时,我不由得呆愣了片刻,记忆之中,这个双眼视力均超过5.3的人,平生最不屑的东西,其中就包含了眼镜这一项,何时也改行加入眼镜帅哥的队伍了?
  屏幕上的他,面带微笑,逐一回答记者的提问,外人眼中,依旧谦和有礼,可是,我却明显看见他嘴角的一丝微翘,那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
  虚伪,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我轻哼了声,转头拿起手边的杂志,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文字上,可是,耳边依旧清晰的传来记者的问题。
  “听说天远集团有意将公司总部迁往北美地区,请问乔总您就任之后,是不是就会马上实行这项举措?”
  他笑了笑:“我只能告诉大家,未来三年,天远的重心依然是国内的市场!”
  一旁的小希大声惊呼:“七襄姐,我今天终于体会‘一笑倾城’的含义了!”
  若在平日,我早已不计形象的放声大笑,更何况,本就无多少形象可言。但此刻,我却径自沉浸在困惑了一天的疑问之中:为何他要回来?
  “我不会再回来,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七年前他的话语依然在耳,此刻,他却又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且,与我是如此的接近!
  “听说您在国外呆了很多年,这次回来,有没有特别想见的朋友?”没想到,如今的财经记者也在向娱乐版靠近。
  “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很想见见!”被眼镜遮盖住的那对眼睛,竟让我觉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诉大家,您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呢?”
  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身边的小希兴奋不已:“一定是个女的,看他眼神就知道了,哇,好浪漫!”
  不由得失笑,到底是小女生,脑海中想的最多的,依然是梁山伯祝英台,罗密欧朱丽叶,可惜的是,他乔柏舟身边朋友虽多,可是,却从未见他和哪个女生有过深交!
  “不知道您今天的行程会如何安排,是会先去公司,还是先见见那位老朋友?”到底是同行,个个练就一身刨根问底,穷追不舍的本领。
  “我等她过来接我!”
  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沙发上跃起,心跳陡然加速,乔柏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来看我笑话么?今时今日的沈七襄,与你乔柏舟早已不是同一阶梯,居高临下,你早已做到,这般咄咄相逼,何苦来哉!
  “很让人期待啊,不知道您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待会见了,你们不就知道了!”他忽然冲着屏幕笑了笑,“该出门了,乔七襄!”
  登时从沙发上跳起身,把一旁的小希吓了一大跳,困惑的眼眸里印着的,分明是我苍白的面容。
  “七襄姐,你也吃了一惊吧,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唉!”
  木然的盯着屏幕,只觉头脑又开始发胀,心神恍惚游荡,原来,对我而言,“乔七襄”这三个字,杀伤力依然无法小觑!
  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拉扯着,低头看见小希有些关切的眼神,连忙对她微笑,顺势坐了回去。面前,依旧是他的笑脸,悠哉闲散,这个混蛋,明知见了面,也只是相看两生厌,为何还要我去接机?
  下午五时,依旧是有关他的报道,标题有些耸动:“期待神秘人”!果真是云泥之别,名人的一切都可以作为谈资,平凡如我辈者,即便是突遭变色风云,也依然引不起一丝的涟漪!
  一旁的小希一边咬着牛肉干,一边忿忿不平:“既然是好朋友,怎么可以迟到呢,让大家等这么久,太过分了!”
  左首边的我心虚不已,身上仅剩的几处优点,只怕我一现身,又要少去一项了。
  终于等到小希满足的起身回家,一关上房门,我立即关掉电视机,转身走进卧室。刚推开房门,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我还在机场,快来接我!”
  心跳登时漏了几拍,我深吸了口气,轻声笑道:“要替你接风洗尘的,大有人在,不必我过去扫兴了吧!”
  “你若是不怕大批记者涌上你家的话,我也不介意半小时后就站在你房间的门口!”
  不由切齿:这个家伙,永远都知道我的死穴。
  “四十五分钟后我们机场见!”话筒那边的声音尤为刺耳,“给你十五分钟梳洗打扮,应该足够了吧!”
  狠命的撂下话筒,呆怔了几十秒钟,目光触及一旁的照片,那是我和昱文为之行饯行时随手拍的一张合照,猛然醒悟,遂又拿起话筒,往昱文的住处拨了电话。
  “昱文,我能不能去你那里住几天?”
  “避债还是逃情啊?”她在那边促狎道,“要不要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会过来的!”
  走进房间,翻箱倒柜,拎出一堆衣服,统统塞入旅行包内,将床边那几本小说和一堆影碟也一并扫入其中,匆匆出门。昱文下个月才结婚,28天时间,足够自己另觅新址了。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房间,可是,对于居住环境,我向来要求不高!
  站在楼梯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沈七襄,承认吧,你还是没出息,第一反应,永远是个“逃”字!
  昱文早已站在门口等着,看见我提着行李箱,一副逃难的模样,大笑着迎了上来:“身后有一大群豺狼虎豹跟着么,这么惊惶失措?”
  我暗自苦笑:不需一大群,一只,就足够让我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对上昱文关切的眼神,我只得撇了撇嘴:“怎么,不想让我进去?”
  她伸手拿过我的行李,走进客厅:“晚上再来审问,我要出门去做个采访!”
  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微颤,忍不住问她:“是谁?”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美女作家啊!”说罢,轻拍了拍我右臂,“七襄,难得见你这么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我将她推到门口:“快点走吧,之前是谁说的,什么人都可以迟到,就是我们这帮做记者的不行!”
  “好,等我盘问完那位美女,再回头来对付你!”她笑着挥手,“别忘了关好门窗,当心有人会跟着追到这里来哦!”
  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乔柏舟,是我最不愿向人提及的三个字,即便诉说的对象是昱文。
  炒了份豌豆牛肉饭,坐在窗前,细细的咀嚼,内心,依旧彷徨烦乱。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当你一想起他的名字,所有脑细胞就会全体罢工?”莫明的,想起行远的话语,不由得有些心虚,思绪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占据沈七襄心房和大脑的,应该是温行远才是,何必为了另外三个字心乱如麻。
  抿了抿嘴唇,我对着面前的炒饭轻笑出声,是行远教会我这种炒饭。
  “幸福的炒饭,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会陪你!”
  温热的饭粒在口中滑动,心中,也慢慢涌起一股暖流。
  “看来用不着我出马了!”不知何时,昱文已经站在身后,笑着说道,“好像是我高估了对方对你的影响了!”
  “怎么样,专访顺利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顺势坐在我右手边:“有没有预留我一份!”
  我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微波炉:“自己去拿!”
  “幸福啊!”扒了两口炒饭,她抬头叫道,“七襄,温行远娶了你,一定幸福的滴油!”
  我笑笑:“是他教我炒的!”
  “是吗?”她又大叫,“那是你幸福的冒泡才对!”
  见她神色实在过于夸张,我忍不住问道:“昱文,采访出问题了么?”
  “那倒没有!”她微微一顿,旋即笑道,“只是坐在她面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真想去韩国整个容回来!”
  差点喷饭,我有些同情的拍拍她肩膀:“好歹你也算知性女子,可别破坏了形象!”
  “反正我在你面前,早已没有形象可言了!”她放下筷子,走到冰箱边拿了两瓶牛奶,丢了一罐给我,“吃完饭,准备做什么?”
  “洗脸睡觉!”
  “太没创意了吧!”她一把要将我拉起,“陪我去喝一杯!”
  “大姐,昨晚上我失眠唉!”
  “放心吧,不会让你12点之后才回来的!”
  只得站起身,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明璋什么时候回来?”
  坐在“蓝色星空”靠窗的位子,我轻声问她。
  “两三个星期,还是三四个礼拜,总之,会赶回来参加婚礼就行!”
  “准备的怎么样了,还要不要我帮忙?”
  她挥了挥手:“都已经差不多了,说真的,前些天,累得我都不想结婚了!”
  “你舍得吗?”
  她忽然开始沉默了,只是低头喝着那杯mini champing,半晌,忽然幽幽的说道:“七襄,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满是幸福的感觉么?每个人都这么说,空虚的半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宿,内心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激,从此可以不再四处飘荡,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寂寞?”
  我不禁呆住了,爱情向来甜蜜的昱文,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怎不叫人吃惊。下意识的朝向窗外,看见路边那个颀长的身形,大为震惶,忙不迭的把头埋在桌沿。
  “七襄?”七年未见,声音已经多了几分沉然,我抬首,依旧只敢看着玻璃窗,鸵鸟似的当作不曾听见这两个字:土行孙,你若此刻出现,沈七襄一定帮你找一个绝世美女!

  第二章
  “我在机场等你到10点!”他看着我,笑着说道。
  我亦笑:“和我无关!”
  他有些愣住,呆怔了片刻,继而莞尔:“七襄,你变了!”
  “谢谢!”七年的时间,若是一成不变,只怕时间之神也不肯点头答应。
  “你好,我是乔柏舟!”他走近我身侧,对着昱文微微颔首,旋即转头问我,“可以坐下么?”
  “今天不行!”我抬首看向他的双眼,灯光下,有些深邃,“女士间的体己话,似乎你不适合加入吧!”
  他挑了挑眉毛,凝看了我许久,最后,笑着道了声再会,转身离去。
  昱文一脸的好奇:“何方神圣?”
  “中学同学,最近才联络上。”刻意轻描淡写。
  “七襄,你的声音在发抖!”昱文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破绽,“你搬到我这里,是因为他?”
  “昱文,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好不好?”我高举双手,轻声叹气。
  “好!”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她站起身,“明天有什么活动,陪我出门旅游可好?”
  “你忘了我假期已满,明天就要回去报到了么!”
  “也是!”她抿嘴笑道,“你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主编真的要跳脚了!”
  “只怕到时一纸解雇令下来,跳脚的该是我才对吧!”
  发觉昱文一直轻碰自己的右臂,不禁转头往左边看去,不远处,他正倚在一辆车子旁边,对着我微眨了下右眼。
  “那我先回去了!”昱文笑着把我往边上推了一步。
  连忙伸手拉住她:“你等我一下!”
  往左首行了七八米,在他面前立定,轻轻吸了口气,笑道:“回来了!”
  他依旧不作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可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受你欢迎!”
  我笑了笑:“要我说实话吗?”
  他摇了摇头:“估计不会让人开心,还是不听为好!”
  我定了定神,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我想见的朋友名单中,并没有乔柏舟这三个字,所以,很抱歉,你的回国,对我而言,真的没有太多的惊喜!”
  “既然如此,你也无须避开我了,是不是?”
  抬眉看他,忽然觉得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幅眼镜是如此碍眼,原本难以捉摸的眼神,此刻,愈加的无法猜透。
  “我只是陪着即将踏入礼堂的好友享受最后的单身生活而已,是你想太多了而已!”说完,我指了指看向这边的昱文,尽力保持微笑的面容,“朋友在等我,就不跟你聊了!”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南华小区的环境真的不错,我在9号楼租了个房间,以后见面应该不会太难吧!”
  脚下一顿,已有些安静的街道四周,清晰的听到自己嘣嘣的心跳声,我强作镇静,没有转头,只是笑着回道:“是啊,治安不错,环境也很幽雅,可惜,我马上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可能还是会很不方便!”
  径直走回昱文身边,拉着她就低头猛向前走。
  快到家门口时,昱文才打破沉默,轻声问道:“他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感觉上实在太过很面熟!”
  “天远集团的副总裁,兼亚太地区总经理!”
  “难怪!”她忽然一脸俏皮,“青年才俊唉!”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头衔吓人而已!” 不必佩戴官帽,即便名号再重,也压不死人,也因此,随便一个名号,都尽量的夸大拉长。
  昱文的眼中满是促狎:“吓倒你的,应该不是这个头衔吧!”
  我苦笑了笑,明知她是个好奇宝宝,却不怕死的自投罗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很多年没见了,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靠在房门边的墙壁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差点又开始走神。
  “那你为什么要躲?”昱文轻声笑道。
  我推了推门:“快点开门啦!”
  昱文从包里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低道:“七襄,你在心虚!”
  “是,我在心虚!”
  见我如此直接的承认,昱文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盯着我看了5秒钟,才反应过来,笑悦不已:“你欠他钱?负他情?伤他心?……”看我一直摇头,忍不住长叹口气,“七襄,哪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亦愣住,轻叹了一声,已经被深埋在心底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份气力去重新找寻。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世事如烟?”
  忍俊不禁,不由得轻敲她后背:“昱文,别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她亦笑得弯下腰,轻声喘气:“我自己都觉得酸味很重唉!”
  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听到昱文翻身,不禁轻声问她:“你也没睡?”
  “睡不着!”她低声抱怨,“不是只有孤枕才会难眠的嘛,怎么,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难以成眠呢?”
  “可能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吧!”我忍不住笑道。
  她亦“噗哧”一声笑出口:“怪不得古代会有那么多深闺怨词!”
  不禁将手放在右耳后,侧身躺着,看向她的脸庞:“很想他?”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很想,想的都快要得心绞痛了!”
  莞尔,这个昱文。
  “还好随行的是之行,不然,你岂不是要心肌梗塞!”
  昱文伸出左手轻摇了几下:“七襄,你知道吗,每次站在之行身边,压力都很大呢!”
  有些愕然,我静静的看着她,继而笑道:“我也是!”只怕没有几个女子会在之行面前,感受不到冲击的,她太出众,太明亮,三十米内永远是她的发光范围。
  “对未来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也不是!”她忽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可能是马上就要为人妻,感觉总是怪怪的,像踩在棉花被上,轻飘飘的,很没有实在感!”
  “明璋那么优秀,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将手从脑后抽出,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几点从窗帘一角透射进来的灯光,斑驳不明。
  她笑了笑:“怎么也比不上你那位行远啊,出国三年,你都还这么死心塌地!”
  行远……我下意识的轻叹,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昱文拍拍我右肩:“南美洲原始森林,即便他想跟你联络,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可是,依旧会担心,会胡思乱想。
  “心窍太过玲珑,是不是不太好?”
  昱文抿嘴微笑:“当然,因为要时刻担心妲己娘娘来剜取!”
  忍俊不禁。
  “睡吧!”她笑着闭上眼睛,“明天你又要开始被老编蹂躏的岁月了,还不赶紧趁机养精蓄锐!”
  遂也跟着闭眼假寐,不多久,竟也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时,发觉已经日上三竿,连忙将身旁的昱文叫醒。
  “惨了惨了,又要挨训了!”昱文一脸骇意,迅速从床上弹起,冲进盥洗室。
  我也跟着匆匆走出卧室,想起老编的雷霆怒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到了总编室,老编非但没有怒目相向,反而一脸和善,难得慈祥的面容,让我突然想起几月前去庙里求签时看到的弥勒佛。
  “小沈啊,听说你中学是景文一中毕业的!”
  登时觉得有些不妙,后背开始有些凉意。
  “主编,我在景文只念了一年,而且,那个时候,个性内向的要命,还没来得及交上朋友,就稀里糊涂的毕业了!”
  “这样啊,不过应该也算是校友啊,采访时,应该会容易沟通一点!”
  听着主编顾自喃喃,我在心中暗叫“大事不好”,突然问起我的求学经历,想来也只能和那个曾经和我在同一所中学进出的大人物有关了。
  “小沈啊,天远集团的乔柏舟听说了吧,听说……他中学念的也是景文一中!”
  何止,高三(1)班的空气,还曾经和他一同呼吸吐呐。连忙讪笑:“主编,您也知道,我一向只负责体育和娱乐版面,财经类的新闻,都是小林在跑的!”小林,想来你应该很乐意去采访大帅哥的吧!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小林主动向我推荐小沈你出马的呢!就这样说定了,周末的人物特刊,我会给你预留四个版面的!”
  说完这句话,主编就低头摊开文件,顺便掀开一旁的杯子,奉茶送客,这代表,我的所有上诉,统统不予受理。
  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办公室,为什么最不想见的人,却偏偏要一再的相遇。人物专访,光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形象,就已经够我头疼不已了,怎么还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七襄,怎么了,被老编训的很惨吗?”昱文递了杯水给我,“可是刚刚明明没有听到他老人家的狮子吼啊!”
  “沈姐应该是开心的说不出话了吧!”小林笑着插了一句,“一会要去采访乔柏舟呢,天远的总裁,那可是真正‘财貌双全’的男士啊!”
  “那换你去?”
  “不行不行!”她连连摆手,凑近我低声说道,“沈姐,你不知道,我已经被拒了三回了!”
  “所以,你就把这苦差事推给我?”
  她赶紧堆上笑容:“怎么会呢,我是无意间听说,乔柏舟和沈姐您中学时是校友,既然是校友,做一个采访,应该不是难事吧!”
  怎么不是难事,对我而言,已经难于上青天。
  “七襄,你……真的要去采访他?”出门前,昱文拦住我,压低了嗓音问道。
  我苦笑了笑:“老编的命令,谁敢不从?”
  “那你……和他……”她欲言又止。
  冲着她微微一笑:“安啦,这点专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她轻拍了我一下:“祝你好运!”
  天远大厦接待处,那位年轻的小姐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摇了摇头:“小姐,你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记者,麻烦你能跟乔先生打个电话,我想他可能会约见我的!”
  “对不起,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上去,请您先在这里登记一下好吗,如果乔总他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您,您可以在这里留个电话号码!”
  很有礼貌,可惜,语气冰冷毫无回旋余地。
  换作往常,我早已拿出手机,四处拨打电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丝能和被访人有所牵扯的人脉,可是,这一次,我却优哉游哉的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看一旁的杂志,准备混上一段时间之后,就打道回府。
  偶尔收到那位小姐不以为然的目光,我亦含笑以对,还要多谢她的阻拦,让我有借口在这里悠然自得。
  等了许久,抬腕看了下时间,是时候收工了,于是,我将面前的一堆杂志收好,放回原位,站起身,准备离开。
  “七襄?”
  迎面走来的,竟然是那个避犹不及的人,修长的身姿,俊逸非凡,一袭深色的西服,又增添了几分稳重沉毅,而褪去眼镜的双眸,澄澈如水,明亮似星,大厅之中,始终还是他最为出脱。
  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老天爷,你是不是在存心耍我?
  “你怎么会来的?”
  顿时,身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一同指向我,颇有些消受不起。
  “乔总您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记者沈七襄,想跟您做一个人物专访,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恭恭敬敬的递上名片,眼光,始终不敢和他正面交锋。
  “这个周末,我有时间!”他伸手接过,笑着说道。
  下意识的抬头,正见他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呆了呆,连忙低首答道:“那谢谢乔总您了,我过几天再跟您联系!”
  仓惶退场。
  “沈小姐!”他忽然叫住我,“到时我会去找你的!”
  “啊?”除了他,周遭几人,均是错愕不已。
  “听说沈小姐也是景文一中毕业的,出国这么多年,我也想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
  应了一声,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慌乱出逃。
  回到办公室,小林一见我的狼狈不堪,很是同情的上来安慰:“沈姐,你也别太沮丧,据我探听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家媒体得到他的首肯呢!”
  我苦笑了笑,她若知道,让我沮丧的是约见成功,会有怎样惊异的表情!
  昱文走近我身旁,悄悄问我:“约在什么时间?”
  惨笑了声:“周末!”
  “看你的表情,十足的鸿门宴啊!”
  “昱文,你就别取笑我了!”只怕到时,我真的会如坐针毡。
  “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节?”她取笑道,“能让沈七襄怕成这样,对方称得上是个人物!”
  “何昱文!”
  她连忙高举双手:“好好好,不问不问!”
  下班途中,遇上难得一见得堵车,几百米的长龙,一眼看不到首和尾。几十分钟过后,依然毫无起色,一座立交桥,还是未能过半,心情,也烦躁起来,忍不住轻捶方向盘,却莫明的按响了喇叭。
  坐在车中的昱文吓了一大跳:“七襄!”
  不禁自嘲:“差点得意忘形,忘了这辆车不是自己的!”
  昱文不发一言,只是笑着看我。
  无奈的叹了叹气:“今天好像诸事不顺,想做什么,都不随自己意愿,不会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上帝他老人家吧!”
  昱文早已笑出声:“听见上帝的笑声了?”
  “还没,不过,估计也快了!”我也忍不住失笑,“其实,上帝是最为自私的生物,他创造万物,不过是用来娱乐自己而已,稍不顺意,就可以大手一挥,毁灭一切。他老人家的心智,与三岁孩童有什么差别?”
  “所以啊,我宁愿信奉女娲娘娘,也不追随上帝老儿!”
  “当心他老人家听到之后一个不高兴,咱们可就惨了!”
  话音刚落,先前的长蛇阵就开始蠕动,半个多小时未曾动弹的车流,终于慢慢往前移动。
  昱文很是得意:“看吧,还是女娲娘娘比较贴心!”
  不禁莞尔:“不知道可不可以问她再多求一个愿望!”
  “线路繁忙,无法接通,先行排队,稍后再求!”
  终于笑出声,这个昱文,当初真该进电视台,那里才有一片任她施展的天空。
  这日,刚从演唱会的记者会现场赶回杂志社,一进门,就发觉整个办公室都有些异样。
  “七襄!”昱文笑着迎了上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我将身子整个埋入椅子内,一个早上冲锋陷阵,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回答问题。
  “我看还是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吧,给你点能量!”她故作神秘了许久,却见我依旧无动于衷,不由得上前推我,“好歹你也给我点反应好不好?”
  “何昱文小姐,请问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要通知小的?”
  “坐好哦,从明天起,你的苦瓜脸终于可以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个叫温行远的人就要回来了!”
  “真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伸手抓住她,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两个字。
  “半小时前刚来的电话,还热腾腾的呢!”昱文被我抓的有些发疼,脸上肌肉也开始变形,“先放开我好不好?”
  跳起身之后,竟然呆住,怔愣了许久,才开始真正兴奋起来,一把抱起昱文:“昱文,谢谢你!”
  她也一脸开心:“想男人,也不要表现的这么夸张吧!”
  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看看明璋回来,你会不会比我更夸张!”
  冷静下来之后,忍不住有些疑惑:“怎么不直接拨我的手机呢?”
  “小姐,是你自己关机,人家才打到办公室来的唉!”
  拿出电话,果然忘了开机,连忙按下开机键。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什么时候的飞机,几点回来,顺不顺利……”
  昱文赶紧投降:“他说过一会会给你打电话,不过,现在你也该来听听这个坏消息了!”她伸手指了指总编室,“老编已经诚惶诚恐的招待了人家半个多小时了,看见没,办公室内的女孩子两眼都冒着红心!”
  话音刚落,总编室的大门打开,率先走出的一脸灿烂的主编:“小沈啊,你终于回来了,乔先生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看着随后走出的那名散朗男子,心中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却只能硬着头皮含笑以对。
  “后天我临时有事,所以,这次的人物专访,提前到今天,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意见?”
  “当然没有!”我满脸堆笑,老编还站在身边,谁敢说有意见!
  “那我们现在找个地方聊一聊吧!”不知为何,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总是那么碍眼。
  出门时,老编拉住我,低声吩咐:“地点随便挑,所有的消费,杂志社都会全额报销,只要你能搞定这篇专访!”
  “我一定会尽量节省开支!”心底却开始盘算,吃法国大餐比较划算还是吃全鸭宴比较进补。
  走出杂志社大门,他侧头看我:“听说你们做专访之前,都会仔细的翻阅被访人的资料,研究对方的习性和心理,这些准备,你都做到了么?”
  我亦抬眼正视他:“身为一个专业记者,我想这一点,您应该不必担心!”
  他忽然俯低身子,面容在我面前迅速放大:“那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有了很多的了解呢?”
  不由得一阵心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大步,深吸了口气,还未平静下来,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差一点又让我吃了一惊。
  “电话!”他笑着指了指我的提包。
  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在最底层找到刚放入不久的手机。
  “七襄!”
  是行远,是他的声音,内心一阵狂喜,眼泪,也差点当场滑落:“你现在在哪里?”
  “我啊,正在房间收拾行李!”他的笑声,还是那么温和,“七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没有啊,倒是你,声音都沙了,很累吗?”
  “有一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那你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放下电话,长舒了口气,行远,行远他终于要回来了!
  
  第三章
  站在路边傻笑了许久,直到脚下有些发麻,才反应过来,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是温行远?”他定睛看着我,“他要回来了?”
  “是啊!”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此刻,我的脸上,笑颜如花。
  “回来了!”他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低沉,“应该很开心吧!”
  痴笑以对。
  “差别待遇这么明显,我是不是可以表示一下不满的情绪?”
  习惯性的又往后退了两步,有些讶异,我和他,方才竟然也能进行这般正常的交谈。
  “乔先生想去哪里,前面就是‘如风小居’,听说那里的师傅泡茶技术一流!”做作的语气,自己都有些难以消受。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道:“从这里走路去大学城,用不了十分钟吧?”
  大学城?毕业之后,准确的说,自从行远出国以后,不曾回校园看过一眼,要我计算路程,实在无从回答。
  “走吧!”还未开口,他已经迈开脚步往前行。
  只得紧跟在他身后。
  男生的步子一向迈的很大,而他的频率也比一般人快了许多,我一路小跑,才勉强跟的上去,所幸的是,走了不到两分钟,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在拐弯处,干脆停下,转过头,对着我笑了笑。
  这日,晴方灿烂,而他的笑容,也和煦的让人目眩,恍惚间,我错以为行远站在自己面前。
  几年未曾相见,校园还是如记忆中的那座幸福花园一般,台阶两边的流水,大门外那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悠远寂静的林荫小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站在校园门口,看着那一排青翠如昔的水杉,脑海中,迅速闪过四年来所有美丽的片断。
  升入大学的第一天,独自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校园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从报名地到宿舍,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坡度很陡,距离也颇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惜,我就是没有勇气找人帮忙,出租车司机肯帮我把行李抬到校园内,已经格外施恩。
  “同学,要帮忙么?”
  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色运动服,笑容很灿烂,他,就是行远。
  看了他一眼,很显然,应该是刚刚运动完,额头和发梢还有些许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谢谢!”实在是需要人施以援手,连忙点头称谢!
  “帮我拿一下好吗?”他将手上那个袋子递给我,旋即弯腰将那个行李箱和一旁的旅行袋提起,走了两步,又放下,示意我把背上的那个书包解下。
  那天,真的是有些累了,竟然没有客气一声,直接把背包递给了他,现在想来,实在是很过分的行径。
  看着他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旅行袋,背上是颇为沉重的书包,脚下竟然还颇为轻快,我忍不住感叹,上帝果然是偏心的!
  出神时,脚步也慢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察觉,放慢了脚步,转头对我笑道:“温行远,生医系二年级学生!”
  “师兄好!”很恭敬的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又微笑,因为向着阳光的缘故,我眼中的这个笑容,灿烂的有些眩目。
  “不是因为你,只是有些不习惯,之前都是自己到处对人喊着师兄师姐,忽然听到自己也被人这么称呼,觉得有些好玩!”
  晚上,坐在上铺整理一些琐碎的东西,室友忽然拍拍我的床沿:“七襄,你的电话!”
  竟然是他!
  “吃了饭没有?”
  “还没呢!”准备了一大盒饼干,作为晚餐。
  “我也还没吃,正好,我请你吧,就当作师兄给小师妹的见面礼!”他笑着说道,“寝室里还有其他人吗,叫她们也一起来吧!”
  犹豫了片刻,我点了点头。
  “那天,真的是很奇怪,我竟然会这么轻率的答应你的邀请!”很久之后,说起和他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总是忍不住向他诉说这个疑问。
  他亦笑:“我也是!”
  于是,到最后,两人经常是相对而笑。
  “傻瓜一样!”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昱文总是忍不住取笑。
  “恋爱的人,都是傻瓜,你不知道么?”
  “又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是不是!”她有些不依,“别忘了,我可是你们俩爱情的见证人!”
  那日,叫上同样还没吃晚饭的昱文,三人一起去了露华园,大吃了一顿。回来后,我俩就被寝室长小小的批了一顿:“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挥霍,320的面子都被你们丢的所剩无几了!”转过头,又各自对我和昱文进行教育:“七襄,真够笨的你,‘叫上其他女生’,明显是句客套话,你还真带人去了!”
  接着又笑骂昱文“猪头”:“你呀,更笨,做电灯泡就这么开心啊!”
  寝室长叫林如云,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性格豪爽,入学第一日的那句“笨猪”,我和昱文至今想起来都大笑不止。
  “你和他,是在这里第一次相遇的么?”
  抬头时,正看见他笑着问我,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站在十米开外。斜斜的长坡上,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偷偷打量这两个穿着太过正式的成年人士,目光中,不乏讶异和探究。
  我微微敛了敛神色,继而说道:“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访谈无关吧?”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笑道:“好奇心作祟而已!”说完,转向一旁经过的一对情侣,“是不是?”
  看着两人仓惶而逃,我也不禁失笑,从未想过有一天,乔柏舟也会有童心未泯的时刻。
  经过食堂时,他忽然拉住我:“不带我进去参观一下?”
  走进大堂,他竟然真的煞有其事的到处观看,在打饭的窗口,站了许久之后,忽然回头笑道,“请我吃饭吧!”
  “不好意思,我没有就餐卡!”毫不客气的泼他冷水。
  “就餐卡啊,对面就可以办理,带身份证了没有?”一旁经过的食堂大厨,一边好意的提醒,一边笑着问道,“回来重温校园生活的?”
  正要否认,身旁的他已经抢先答谢:“谢谢师傅!”
  对方笑嘻嘻的看着我和他:“小夫妻,还挺浪漫的嘛!”
  当场怔住,张口结舌,差点拉住他,解释的清晰明白。
  办了张就餐卡,去食堂的小炒部炒了四碟热菜,坐定之后,依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和他的这几次会面,为何都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不是应该冷眼相对,不是应该怒目而视,不是应该互相鄙弃的么……为何会完全脱离了事先排定的剧本,与他谈笑自若,和颜悦色?
  “可以开始了吗?”
  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不言,寝不语!”
  还未到吃饭时间,大堂内来往的学生甚少,可是,这也愈加的凸显了我和他的突兀。为了下午那名歌手的专访,我特意挑了一袭米色套裙,正式的连自己都觉有些矫情;而他,深灰色西服,天生的衣服架子,远远看来,就是成功人士的模样,这样格格不入的穿着,又怎会不引起大家的好奇?
  于是,低头猛扒饭,进食速度比平日快了不止一倍。
  一碗饭,迅速见底,抬头,却见他慢条斯理的挑着饭粒,不由气结,当年他吃饭的速度有如龙卷风过境,难道出国几年,真学会了绅士风度不成。
  看着我一直盯着他的饭碗,他笑着问道:“还没吃饱吗,我再去要一碗!”调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索性站起身:“那乔总您慢慢吃吧,我先出去走走!”
  他笑着点头:“等会吃完,我再去找你!”说完,继续埋首与饭粒之间。
  呆怔了片刻,我拿起一旁的小包,准备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提包已经被他拽在手中。
  “你拿我包做什么?”
  拿包的那只手依然不肯放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落跑好像是你的强项!”
  顿时愕然,盯着面前的他,这个人,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么?
  叹了口气:“我还是等你吃完吧!”
  却见他站起身:“我吃完了,一起走吧!”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这般神速,还是让我错愕了许久。
  “走吧!”他轻轻拉了我一下,我也立刻回神,赶紧把皮包从他手中拿了回来。
  一旁的一个小女生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发觉我的目光转向她时,连忙低头匆匆避开。
  不禁失笑,刚刚好像免费上演了一出“成人幼稚秀”!
  经过外语大楼,刚巧遇到学生下课,钟楼上传来几声钟鸣,那种最老式的钟鼓,在寂静的校园内响起,很是悠扬绵长,古意幽幽。
  几秒钟后,成群的学生开始陆续从教室里走出,个个脸上都是绚烂的笑容,有几个人快速的从身边跑过,耳边还传来几声“赶快去抢饭吃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时拉着行远往食堂百米冲刺的情形。
  ——七襄,你别走的那么急啊!
  ——去食堂抢饭啊,晚一点咖喱牛肉就没有了!
  ——我早就让老三他们帮你打了一份了。
  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食堂的牛肉土豆,配上咖喱和红椒,嫩香浓辣,至今想起,都免不了口水上涌。
  “我们往这边走吧!”他的声音适时的打断了我的沉思,抬首,见他已信步往前,连忙随着他往图书馆走去。
  行人渐渐稀少,四周,又开始恢复刚进校园时的安静。
  虽然是阳春三月,柳絮飘飞,可是,地上依旧堆积了许多树叶,不似秋日那般枯黄,是属于春日特有的绿意,踩在上面,却一样的沙沙作响。有燕子从头顶飞过,耳边传来不知是飞鸟还是幼虫的叫声,抬头,阳光透过树梢,在树叶的缝隙间闪着亮光,印在身上,温暖的让心都有了发痒的感觉。
  经过那棵芭蕉树时,他忽然不经意的轻摇了两下,叶子上的露珠溅了我一身,看到我盯着他,高举双手,一副无辜的表情,让人啼笑皆非。
  从图书馆往右拐,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两边,梧桐树叶早已铺满枝头,杨花在空中飞舞,一切的一切,和当日都那么相似。
  曾经无数次经过这条林荫道,有时候是独自一人,有时候是挽着昱文,大多数时间,身边,都会有一个行远。
  “出国前,我曾经来过这里!”他忽然侧身轻声说道。
  下意识的走到他左侧,听着鞋底碰触路面的声音,忍住了开口询问的冲动。
  “我等了三个多小时,心想着,最爱看书的她,下课了之后,应该会来图书馆!”
  心中一动,我随声附和了一句:“是吗?”
  “可惜,当时的我好像不是那么的了解她,到最后,也没等到她出现!”
  还是无法做到不动声色,我抿了抿嘴,对着他敷衍的笑了笑,又马上低下头,往前移步。
  林荫道的尽头,是学校的偏门,出了大门,就是宽阔的长街,车流如帜,只是一扇门之隔,却宛然两个天地。
  “整个校园已经参观完毕,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下午三点,还要赶去做另一个采访,我抬腕看了看时间,也借此向他表达这种讯息。
  他却只是仰首望天,看着头顶飞过的几只飞鸟,轻盈的滑过天际。
  “要不,我们下次再约时间,可以吗?”实在看不惯他的悠然自得,心情,莫明的烦躁起来。
  他忽然轻声笑道:“你不用担心下午的采访,你们主编已经跟我说过,会另外派人过去!”说完,忽然拉着我走进一旁的露华园,“我已经向他预支了你的一整天!”
  已经有些忿然,我轻轻拍了拍衣角,准备转身。
  “听说这里的荸荠紫苏汤很有名,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荸荠紫苏汤,清凉去火,再多喝几杯啊!
  彼时,每每等到他打完球,都会拉着他来这里喝一杯荸荠紫苏汤,走进大厅,看见一张张白色的塑料椅错落横陈,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年轻的女子从身边走过,顺带打量了我几眼,忽然停下脚步,兴奋的叫道:“七襄,沈七襄!”
  不禁讶然,端详许久,依然困惑,会是谁呢?
  她走上前,一把抱住我:“我是林雯啊!”
  竟然是大学时同学院的那个林雯,记忆中,文静秀气,联谊会上,总是坐在最角落,不说一句话,与眼前这个张扬的女子,全然没有一丝重叠。
  突然遇到当日同学,心情,顿时欣然。
  “七襄,你一点都没有变唉!”
  “可是阿雯你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看着她,依然有几分不确定,面前这个如此外张的女子,真的是我所认识的林雯。
  说完之后,竟都陷入了沉寂,和她两相对望,不禁莞尔,忍不住又是一阵愉悦笑声。
  许久,我才开口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男朋友在研究院工作!”
  “难怪……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忍不住开她玩笑。
  顿时一脸羞涩,赧然的表情之下,终于依稀看见学生时代她的影子。
  身旁的乔柏舟忽然出声说道:“你们先慢慢谈!”说完,将手上的两杯饮料放下,旋即走到一边,远远的找了处靠窗的位子坐下。
  林雯看了他几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七襄,你……和温行远真的分手啦?”
  连忙摇头:“他只不过是我采访的对象,刚巧路过,进来参观一下而已!”
  “哦!这下我放心了!”她低声笑道,“要知道,当年你们两个,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暗地里偷偷的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子公主,神仙眷侣,谁不羡慕!”她下意识的又看向玻璃窗那边,“很眼熟唉,是名人吗?”
  “算是吧!”
  “可不可以过去要个签名?”
  登时愕然:“阿雯你……”
  “开玩笑啦!”她轻笑出声,“都一大把年纪了,再也没有追星的激情了!”
  忍俊不禁,三年未见,个性竟然天差地别,可是,改变之后的林雯,我却愈加的喜欢。
  “对了,五一我要结婚了!”说话间,已经喜上眉梢,浑身上下,登时洋溢出一种叫幸福的情绪,我看在眼中,满是羡慕。
  “真的,那真的要说声恭喜了!”
  “正发愁要怎么跟你联系,这下终于不用四处去打听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到时可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接过她递来的名片,营销部副经理,内心颇有几分惊异。
  “我不打扰你的采访了,改天我再去找你,到时,好好聚一聚!”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了声。
  “很羡慕?”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自己身侧,笑着问道。
  “人之常情!”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必羡慕他人的那一份!”
  我呆愣了片刻,随即回道:“可是,朋友的幸福,我也看作是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这么说,如果遭遇不幸,你也会和朋友一同分担了,是吗?”
  无言以对,这般私密知心的交谈,我和他,似乎太不适合。
  “请问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笑道:“第一个问题,你会先问我什么?”
  为何会回来?为何态度有如此巨大的转变?还有……乔伯伯他……身体可好……
  一大堆的疑问堆积在脑中,可是,却无法和盘问出。
  “请问乔总入主天远之后,近期有没有比较大的动作?还有,对于天远这个国际化集团公司,您的主要管理理念是什么?”
  他忽然微笑:“七襄,有关我的专访,你没办法正常完成的!”
  虽有些不服气,可是,却哑口无言,面对他,有太多的顾忌,所提出的问题,始终只能是无关痛痒,流于表面。
  于是,合上记事本,笑道:“可不可以换我同事完成这次专访?”
  “这么容易放弃,似乎不像是沈七襄的风格!”
  “是你的记忆出错了吧!”很不喜欢他的淡定笑容,太不习惯,那般的悠然沉稳,更凸显我的无措。
  “是吗?”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声笑道,“七年的时间,似乎真的不算太短!”
  心弦微颤,我低下头,轻啜杯中的饮料,七年,回头再看,真的有如转瞬,可是,对面的这个人,却已蜕变成另一人。
  “七襄!”他忽然就身前驱,声音在我耳边陡然响起,“我的资料,你真的有仔细看过么?”
  不由得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闪避,差点一个后仰,和地面做亲密接触。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岁月叠加起来,已算厚实,可是,他的资料却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五年,从大学到研究生院毕业,两年,从最底层,到如今的人上人。如履历表一般简洁扼要,可是,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的心理,完全无从了解。
  “过去的七年,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第四章
  近乎咫尺的那张面庞,陡然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深吸了口气,我将头慢慢偏离,笑道:“我想这部分的内容,读者可能会比较感兴趣,不过,很抱歉,我不是她们其中的一份子!”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东西,若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得明白,未免活得太累。
  他亦一脸微笑:“我们,是不是非得这么相处,你才会觉得自在?”
  “远距离瞻视年轻总裁,这是我们这期专访的主题,雾里看花足矣,那层白纱,还是留待其他同行来揭吧。”
  “是吗?”他将桌上的那杯饮料拿起,喝了一口后又放下,随即说道,“那好,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其实,所谓的经营理念,用文字来表达都太过虚浮,创新,人性,品质,服务……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和范畴,同样,它也无法用以精确的描述……”
  一长串话语从他口中蹦出,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了,连忙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迅速打开记事本,快速的记下。
  “听说高层的管理人员,私底下都会熟读《孙子兵法》、《鬼谷子》之类的军事政治典籍,不知道您书房中的这几本书,是不是也比一般的书籍要脆黄许多?”
  他笑了笑,曼声低吟:“会借鉴,可是,不会全盘接受!”
  “是曾经因为‘尽信书’而有过失败的经历么?”
  “倒也不是!”他忽然微微笑道,“确信这个对话没有偏离主题么?”
  我亦笑:“没有花边,没有感慨,应该不算推心置腹吧!”太极拳,练了两年有余,小小的推拿,对我而言,已不算太难。
  “举个例子,孙子兵法中有一句‘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说的就是谋势,是前些年,天远一直奉行的理念。那段期间,公司热衷与各种推广活动,企业排名,为的,就是想占据行业的话语权,可是,在这其中,却忽略了这种传达信息的有效性,即沟通的接受度……”
  看着面前的这名男子,忍不住暗自轻叹,我与他,真的已是云泥之别,沈七襄,今时今日已经输他太多。
  回到办公室,只见到昱文一人坐在电脑前,一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她快速从椅子上站起身,跑到我面前:“七襄,怎么样?”
  “总算完成任务!”四下打量,不禁问她,“其他人呢?”
  “跑新闻去啦!”
  可是,老编竟然也不驻扎营地,实在有些意外。
  看见我的目光看向总编室,昱文笑道:“你不记得啦,那位天王巨星,可是我们老编年少时的偶像!”
  脑海中才开始想象老编追星的情景,就忍不住破功大笑,实在无法和那般严肃冷静的老编和那些疯狂少女联系在一起。
  “心情看来不错啊,采访,很顺利?”
  “还可以!”和那些脾气古怪,架势十足的“大牌”相比,他已经算是配合度颇高。
  “没有余兴节目?”
  忍不住啐她:“恐怕要让何小姐失望了,做完采访,就直接回来了,中途连红灯,都只遇到过一个!”
  她弯腰轻笑:“七襄,应该没有点中你死穴吧?”
  “你的那位……”原本想提及叶明璋这三个字,想了想,又停了口,代之以笑容,“不是说五点还有个采访的吗,怎么还不走?”
  “对哦!”她大叫一声,拎起桌上的大包就要往外冲,跑到门口时,忽然转头,“对了,晚上我想吃翡翠白玉羹!”
  “要求还真高!”
  她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怎么,有意见吗?”
  岂敢,谁让她现在是我的二房东。
  晚间,坐在书房给稿子润色,颇有些挫败感。下午的访谈,他的对答,细细看去,才发现,不过是蜻蜓点水,风过无痕,没有一句,是真正契合我的问题。
  无奈的摇头苦笑,这一回,可真的是隔帘看花,隔水看月,好一幅朦胧意境。
  敲门声之后,昱文笑着走了进来。
  “在写稿?”
  “是啊,想晚上把它赶完!”
  “大姐,你该不会忘了,明天某人要回来吧?”
  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笑道:“就是因为明天行远要回来,所以,才要用这个去换取老编的通行证啊!”
  “不知道老编肯不肯再腾出一周时间,让你去悠哉?”她将手中那杯参茶放在我面前,“有没有后悔前几天从老编那里偷来的三天假期?”
  长叹了三声:“谁让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明天我不陪你去机场了!”她眨了眨右眼,笑道,“上千瓦数的电灯泡,我可不想免费给人亮光!”
  “你不知道,这年头,要想出境,都是得先交费的吗,更何况是这么突出的布景,价钱不会很低哦!”
  昱文早已闪到房门口:“知道现在某人春风得意,不在这里受刺激了,我还是先跟周公约会去了!”
  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面前的文字,想象着行远归来的情景,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无法抑止。
  “幸福的老女人,顾及一下我这个失意人,可不可以?”入睡前,昱文假意郁卒,在一旁长吁短叹。
  “没看我都在偷着乐嘛,要不是想到还有你在身边,我早就跑到阳台上跳番茄舞去了!”
  “你就嚣张吧,反正行远回来,我就有理由把你扫地出门了!”
  “可是,我还想陪某人到出阁的那一天呢!”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果然,昱文立刻安静了下来。
  许久,她忽然低声说道:“七襄,我一向都没什么第六感的,对不对?”
  不由得呆怔,须臾,笑着答道:“那是你跟自然界亲近的太少的缘故,要不要明天起来跟我晨跑去!”
  她笑了笑,旋即又轻声叹气:“七襄,你知道吗,最近常常会觉得,我和他,有太多的不确定!”
  “昱文,你知道天是怎么塌的么?因为抗拒不了杞人的深情呼唤!”
  她顿时莞尔轻笑:“七襄,你就从来不会担心你的行远么?”
  轻摇首:“从未想过!”会担心他的安全,会担心他的健康,很多事情,都会忧虑,可是,却从未担心过彼此。
  昱文大为喟叹:“看来还是做单细胞生物最开心!”
  实在隐忍不住,伸手呵她腰间:“说吧,想留下哪一个脑细胞,现在我就给你做开颅手术!”
  终于求饶,她勉强止住笑声:“不跟你闹了,明天你还要去接机呢!”
  明天……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了,发觉自己又开始出现那个傻笑的表情,连忙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伸手轻拍脸颊。
  翌日清晨,昱文看见我那两个尤为明显的黑眼圈,大叹不已:“你们两个,好像两年没见了吧?”
  “准确的说,是一年零十一个月!”
  “那你是准备以这副尊容去见他么?”
  “丑媳妇都得揭开面纱去见公婆呢,更何况,也没夸张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吧!”我把那张磁碟递给她,“帮我交给老编,顺便再请一天的假!”
  她一脸的促狎:“不是一周么?”
  “我怕回去被老编砍!”
  换来昱文一径的摇头。
  匆匆赶往机场,到达候机大厅门外时,已近八时。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甜美声音,夹杂在飞机起降声中,心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心跳,瞬间就跳过正常界限。
  出口处,一眼就看见一袭浅色休闲服的行远,与之前相比,黑了稍许,消瘦了许多,可是,笑容依旧和煦温暖。
  他四处望了望,和我的目光相对时,嘴角立刻上翘,一脸的灿烂。
  大步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他,狠命的趴在他身上,与无尾熊彻底沦为同类。
  “想不想我?”
  他四下看了看,一张脸,已涨的通红:“七襄,有人在看!”
  将头埋入他胸前,轻声问道:“有多想?”
  他无奈的轻声叹气,索性放下行李,伸手抱住我,笑道:“七襄,你故意的,是不是?”
  听着耳边有力沉稳的心跳,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又慢慢的弥漫开,行远,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身边了。
  等他松开手后,我借故低首拨弄头发,掩饰自己的一脸绯红。谁让我脸皮厚,要变颜色,也比常人慢上半拍。
  “走吧!”他轻轻挽起我的左手,柔声说道,“七襄,我们回家!”
  “嗯!”重重的点头。
  “你呀!”他伸手轻揉我的头发,“还是这么爱玩!”
  转侧,向他盈盈浅笑:“老实交代,在热带丛林里有没有遇到绝世佳人?”
  他微微一窒,继而笑道:“有,可是因为沟通不良,所以她舍我而就教授!”
  不由得莞尔,轻靠在他身侧,幸福,溢于言表。
  南华小区,长长的小径上,遇见了迎面走来的乔柏舟,看到我和行远,他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走了过来。
  心下,有一丝丝的慌乱,我忍不住将行远挽的更紧,身体,也愈加靠向他。
  “回来了?”
  很诧异的发现,他说话的对象,竟是行远!不由得抬首往右侧望去,看见行远微讶的表情,愈加的不解,何时,他们两个,竟然有了交集?
  “是啊!”耳边,是行远温和的声音,“你也住在这里么?”
  “九单元201室!”
  “九单元……”行远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笑着接道:“刚好在我们对面!”
  “是吗?”行远有些愕然,继而笑了笑,“以后不是会很方便!”
  察觉到面前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索性转头与他对视,恰看到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有时间的话,两位就过来玩吧!”他伸手握住行远,笑道,“今天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欢迎你回国!”
  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行远放下手中的行李,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是他斟酌语句时,习惯性的动作,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乔柏舟的行为,我一向无法猜透,也不愿费尽心神去猜测,可是,若是和行远有关,怎能心安!
  “其实,我跟他,也就见过几次面!”行远终于开口,“几个月前,在热带丛林里遇到他,说是来探寻玛雅文化的遗迹,因为路线相同,所以,同行了几天。那时候,他一身的狼狈,跟现在实在是相去甚远,刚才,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他忍不住笑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的是太巧了!”
  “就这些?”跟着追问,“没有其他了么?”
  “你大脑里的那些离奇情景,我还没那种幸运去经历!”他轻抚我肩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奇?”
  “刚才那个人,我也认识!”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钥匙,仰首,嫣然轻笑,“昨天刚刚给他做过采访!”

  第五章
  翌日醒来,昱文早已离开,稍加梳洗之后,我也匆匆赶回南华小区,取回记者证和行事本。
  经过小区的花园时,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叫我:“七襄!”
  回头,是他,乔柏舟,似乎每次见他,都是这般的神清散朗,淡定沉着。
  “请问有事吗?”
  “我爸爸就快回来了,他说很想见你……”
  乔伯伯?有些愣神,低首轻舒了口气,旋即笑道:“到时,你通知我吧!”
  转侧时,他忽然又叫了一声:“七襄!”
  “还有事么?”
  他笑了笑:“现在的你,可幸福!”
  “很幸福!”我轻声笑道,“已经别无所求!”
  他忽然神色一正,沉声道:“那就努力抓紧它,别让它从手中飞走!”
  大为诧异,正待问他,却只见颀长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许久,末了,忍不住摇头失笑,原本就不是同一种思维的人,何必为此而浪费脑细胞!
  走上二楼,213的房门正巧打开,小希探头看见我,一脸的惊喜:“七襄姐,我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心虚不已,这几日,脑海中早已将她清空,竟还换得她这般欣喜。
  “是什么?”看她提了两大包垃圾,伸手帮她拿了一袋,走下楼梯。
  “昨晚刮风,阳台上的几株茶花落了一地!”她扁了扁嘴,“老爸前两天还在得意,终于看到茶花怒放,这下可好,乐极生悲,一朵花也看不到了!”
  抬首,正见小希家阳台那几棵已谢尽的茶花,颤巍巍的枝头,尤为单薄。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古人都说瞬息千变,瞬华万状。
  重新走回二楼,推开房间,行远正在整理衣襟。
  “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我摇头笑了笑:“也没什么,遇上低潮期而已!”
  他低下头,仔细看我:“是昱文?”
  “嗯!”把明璋母亲的情形告诉他,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个世上,我们人类,其实最为可悲,拼命的想要去统治这个世界,到头来,却发现,有太多的事情,无能为力!”
  “你呀!”他轻拍我的大脑,“又开始天马行空了!”
  忍不住伸手拉他:“昱文那部分工作,恐怕要我去接手,这段时间……我们可能又不能常在一起了!”
  他笑了笑:“要不,问问你们主编,办公室缺不缺倒茶送水的小弟!”
  不禁哂然:“不是说今天要去研究院么?”
  “就要出去了!”他将外套披上,“我熬了粥,放在微波炉里,别忘了吃完早饭再去上班!”
  “知道了!”送他到门外,“路上小心一点!”
  转身走回客厅,看着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竟然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般寂寥的空间,可是,转瞬间,一个人的生活,已开始不适应。
  赶到杂志社,一进门,就被老编叫进了办公室。
  “小沈啊,这次去北京的采访,你去跑一趟吧!”
  “北京?”
  “本来是小郑和小何的工作!”总编笑道,“小何请了假,小区他们四月份还要去上海采访ESCAP的年会,眼下,能腾出时间的,也就剩下你了!”
  只得暗自苦笑,今早的戏言,一语成谶,这几日,还是注定,两地相思!
  “才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听到消息,他的眉棱微顿,旋即笑着安慰我。
  依然有些不开心:“可是,你才刚刚回来!”
  “男朋友出国这么多年,都没听见沈姐你有半句抱怨,怎么,才两个星期,就这么多怨言啦?”同行的摄影师小郑,见我一路上都是怏怏不乐,忍不住问道。
  “不一样的!”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明媚,铁路两旁的水杉,青翠欲滴,三月底的江南,景色的确醉人,可惜,在我眼中,却少了生气。
  回转身子,看到小郑依然看着我,遂笑着解释,“就像一直放在玻璃橱窗的蛋糕,突然有一天,摆在自己面前,可是还没等到你张嘴呢,又给拿回去了,你说这不是很让人郁卒么?”
  “沈姐……你这个比喻……实在不怎么样!”他有些莞尔,“其实,半个月,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忍俊不禁:“你回头看时,再漫长的时间,也都是一眨眼的工夫!”
  笑过之后,心情竟然好了许多,转头再看路边风景时,只觉春木蔚然,一片葱茏。
  两周的时间,实在不算很长,似乎真的是转瞬之间,已然坐在回程的火车上。
  办公室,昱文正笑着坐在电脑前,看见我进门,大笑着迎上来:“采访怎么样?”
  “一切顺利!”细细打量着她,浑身上下,漫溢的喜悦,“手术怎么样?”
  “非常成功!”一提及这个话题,她顿时喜上眉梢,“他妈妈昨天还说,希望我能早点过门,做她的媳妇!”
  忍不住为她欣喜:“那真的要说声恭喜了!”
  她笑意嫣然:“终于明白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
  心中一动,将手中的采访手册放下:“那婚期呢,还是要延后吗?”
  “嗯,妈她刚动完手术,医院说还要静养一段时间!”
  不由得促狎:“这么急着叫妈啦!”
  她有些窘了:“我要去跑新闻了,回头再跟你聊!”
  回到家中,打开门,一眼就看见行远站在阳台上,似乎有些失神,连我开门的声音,都没能听见。
  一时兴起,蹑足走到他背后,伸手大力的狠拍他后背:“抢劫啦!”
  “七襄!”他轻轻打了个激灵,旋即回头,笑容之中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反正有同事会帮忙拎包!”有些好奇的端详他的面容,“刚刚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是在想我吗?”
  笑容微顿,他放柔声音,轻声问道:“累不累?”
  摇头笑道:“还好!”话音刚落,就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不禁莞尔。
  “还说不累!”他走近我,伸手轻揉我的肩膀,“先去休息一下吧,一会我叫你起来!”
  “嗯!”依言走向卧室,半途,无意间回头,正见他的背影,莫明的,一种叫做“寂寥”的感觉竟涌上心头,下意识的轻叹了口气。
  听到叹息声,他立即回头,一脸关切:“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连忙摇头轻笑:“好久没叹气了,突然想练习一下!”
  他登时笑叹:“你呀!”
  很少在午后休息,所以,睡得极浅。醒来时,房间煞是宁谧,于是,起身,走到客厅。经过书房时,恰见他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发呆。悄悄的走到他身后,正要出声,却惊异的发觉,面前竟然只是一份空白的文档。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背后的我,转头笑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
  他站起身,顺带拉着我一同走了出去:“晚饭想吃什么?”
  “笋根火腿,罗蓑肉,珍珠团,还有鳝丝羹……”一板一眼的数起手指,看到他的笑容之后,自己也不禁失笑,“其实,只是想喝一碗米粉汤而已!”
  几日后,终于隐忍不住,向昱文提及。
  彼时,我和他相隔千山万水,却觉彼此很是接近;而今,两个人的距离,是这般接近,可是,却开始觉得,彼此的心,有些陌生,有些疏远。
  “七襄,人生识字忧患始,你只是太过幸福而已!”昱文很是正经,“所以才会有一种不确定感!”
  忍俊不禁:“难得看你这么严肃!”
  她亦笑:“我也难得看到你这么患得患失!”
  我笑笑,不再多言,明璋归来后,积极筹备婚事,彻底安抚了昱文那颗漂浮的心;如今我的忐忑不安,在她看来,不过是杯弓蛇影而已。
  “七襄!”办公室门外,有声音传来。
  昱文笑着努了努嘴:“这么殷勤,沈大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起身走向他:“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经过这里,吃了饭没有?”看我摇头,他笑道,“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份荣幸,请这位小姐吃饭!”
  看到昱文促狎的笑脸,连忙把他拉到走廊上:“走啦!”
  挽着他,一路上,经过的同事,纷纷送我一个羡慕的笑脸。爱情,友谊,事业,几相得意,若还要不满足,只怕上天都要震怒!
  是呵,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幸福?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身侧,他低首轻问。
  我抬首,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人心都是不足的,得陇之后,总是免不了想要进占蜀地。
  七襄,你应该知足。
  想及,挽紧他的臂膀,轻靠着他。
  时光,总是荏苒,感觉四月的日历刚刚翻开,五月的脚步已经悄然而至。
  时不时和昱文打趣:“再过几日单身贵族生活,如何?”
  “不行不行!”她总是摇头,“现今,我最渴望的,就是做柴米夫妻,神仙生活,对我而言,已经无趣!”
  大为感喟:“叶明璋实在太过幸福!”
  她笑:“各有来因莫羡人,真要细说,你该是让人羡慕的那一个才是!”
  只得诺诺:“是是是!”
  五一假日,明璋所在的电视台派他出外景,行远的研究院,实验进入关键阶段,于是,我只能约上昱文,去参加林雯的婚礼。
  “还好下个月我也要举行婚礼了!”远远看见酒店门前来来往往的宾客,昱文笑道,“不然,一定五味杂陈!”
  我笑笑,目光触及站在台阶上的阿雯,一袭白色珍珠镶领婚纱,娴雅动人,心中,果真喜悦和酸涩参半。
  见到我和昱文,林雯立即迎上前来,招呼我和昱文不到3分钟,新郎已经走来拉人。
  “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林雯好福气!”昱文笑着感喟,“明璋有他一半,我就该偷笑了!”
  我亦笑:“可是在你眼中,他还是比不上你的明璋!”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厅陆续有客人进门,看见旧时同校的朋友,大喜过望,大步冲上前,一把拽住对方,只差惊声尖叫。
  “七襄,你还是老样子,都没怎么变啊!”
  我大笑:“好现象,离黄脸婆还有一段距离!”
  “还记得如云么?去年在英国嫁人了,对方是家企业的老总,年轻有为!”
  如云,那个时不时在我面前诉说她的不婚宣言的如云,那个对学经济的男生最为不屑的如云,出国不过两年,竟然嫁作商人妇!
  管理学院的院花,和理学院的林帆,已然分手,记忆中最为般配的一对,最后竟然没能走到一起。
  土木系那个足球队长,在追当年我们宿舍楼的男人婆……
  我讶异不已:“才三年而已!”
  对方抿嘴轻笑:“有时候,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叶天呢?”昱文突然出声问道。
  “叶天……毕业之后就没联系了!”
  旁边一个男生笑着插了句:“叶天啊,结婚好久了,今天陪他妻子在医院,听说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眼见昱文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暗暗推她:“你业已有了叶明璋!”
  昱文抬首笑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大学四年,昱文唯一欣赏的男生,就是数学系的叶天。
  我笑:“怎么,还放不下?”
  她摇了摇头:“感慨而已!”
  忍不住打趣道:“好像我还见过明璋为你吃醋的样子哦!”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心房本来就比常人要小上几寸,装一个就已经颇为吃力,没那份能耐再放其他进去!”
  不禁莞尔。
  站的久了,脚下已觉吃力,向来不习惯穿细跟鞋,何况,今日的鞋跟还超过5公分。
  和朋友说了声,走到角落处坐下。还未坐定,就听到门口一阵骚动。
  “伴郎还敢迟到这么久,是不是不想让我结成婚啊?”
  “一会帮你多挡几杯酒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
  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有一个,恁的熟悉,无需回头,我已经知道是谁。
  昱文走过来,轻拍我手臂:“这个世界好像很小,是不是?”
  我笑了笑:“倒不如说是城市拓展的速度不够快!”
  不多时,林雯已经领着他走到我面前:“七襄,昱文,跟你们介绍一下,我老公的学弟,乔柏舟!”
  他笑着伸手:“我们认识的!”
  我亦笑着接道:“我们杂志社刚刚给乔先生做过一个专访!”
  林雯恍然,继而笑了笑:“那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叫我老公进来!”
  重又坐回原位,抬眼看他,正见他也看向这边,赶紧正襟危坐。
  他却只是对我和昱文点点头:“我先过去一下!”
  看着我有些僵硬的表情,昱文轻笑:“七襄,你反应过度,太过可疑!”
  只得干笑:“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终于等到仪式开始,喝交杯酒时,无意间瞅见昱文艳羡的表情,不禁失笑:“赶紧合上下巴吧!”
  昱文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自己看看,在场的哪一位女士不是两眼放光!”
  “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执子之手,交臂同饮,每一对相爱的恋人,在这样的场景下,内心,都该是温暖幸福的吧。所以,现代人可以舍弃大花轿,红盖头,交杯酒却始终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流程。
  “不管是已婚人士还是未婚女子,婚礼的浪漫都是感同身受的!”见我笑而不语,她故意斜眼睨我,“除非,那个人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不由哂然,顺势将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台上的主角正被起哄着描述相恋经过,我亦忍不住会心而笑。
  席间,一干老友落座,大都感慨,时光消融,人事全非。
  有人出声招呼:“柏舟,坐这里吧!”
  “等我把挡箭牌的重担卸下再说!”
  心,旋即跟着放松。
  昱文轻触我腰侧:“七襄,人家可是因为你,才不敢坐下的!”
  “胡说什么!”
  “他看了你两眼才说那句话的唉!”昱文很是好奇,“我最近缺少素材,你们的故事,可不可以让我借鉴一下!”
  “喝惯了各式饮品,白开水你要不要?”
  她满是怀疑的表情:“七襄,你态度很可疑唉!”
  一旁有人凑上前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适时的打断我和她的对话。
  掷新娘捧花时,昱文兴奋不已,拉着我就要往上冲。
  “下个月你都要结婚了,还要去抢?”
  她讪然轻笑:“好玩嘛!”
  见我执意不肯去,她也只得放弃,一个人上前冲锋陷阵。
  “怎么不去抢捧花?”乔柏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已是我今年参加的第三场婚礼,前两回,都没能抢到捧花,事不过三,到紧要关头,还是免不了偏信这些。
  他忽然轻声问道:“爱你的人,你爱的人,选择谁会更幸福?”
  我有些愣了,转头看他,看见那张有些肃然的面庞,不禁讶异。顿了顿,继而答道:“相爱的人!”
  他笑了笑:“相爱的双方,是不是也会有深浅多少之分?”
  正色道:“爱情,是不能称量的!”
  “真能做到毫不计较?”
  实在有些不解,索性抬头与他正眼相对:“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摇了摇头:“聊天而已,七襄你还是这么较真!”
  有些窝火,却不知该如何回他。
  “打什么哑谜?”不知何时,昱文已经回到身边。
  笑着问她:“抢到花球了吗?”
  她摊开空空的双手,笑道:“年老体弱,已经敌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美少女!”
  忍俊不禁:“好在下个月你就可以悠哉的站在一旁,看那些美少女抢你扔出去的花球了!”
  她亦掩嘴轻笑:“是啊,所以,心理很是平衡!”
  婚礼结束时,已经满天星斗。
  “七襄,今晚去我那里吧,明璋他不在,就我一个人!”
  正要答话,手提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
  “七襄,婚礼结束了没有?”
  是行远,我笑着将凑上来的昱文轻轻推开:“刚和昱文走出酒店呢!”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睡昱文那里……”话还未说完,手机已被昱文抢去,“行远,你可要快一点哦,这里可是有一排帅哥等着送我们七襄回家呢!”
  将电话扔回给我,她眨了眨左眼笑道:“拆散一对鸳鸯,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还想长命百岁,和明璋白头到老呢!”
  忍不住喟叹:“面前的这位女士,真的是下个月就要步入礼堂的成熟女性么?”
  她舒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自然,身心俱熟!”
  瞠目结舌。
  一直等到行远赶来,将昱文送到住处,我依然为刚才的那一幕失神。
  他放慢了脚步,笑着问我:“怎么,在婚礼上受刺激了?”
  “是啊!”我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所以,奉劝那些还不想迈入礼堂的男士,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女友去参加婚礼!”
  “婚礼上是不是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新娘的婚纱啊!”我一脸的兴奋,“剪裁大方,面料考究,典雅却又透着华贵,好想自己也有这么一件!”
  “改天你问一下那位同学,看看是在哪家婚纱店买的,我们也去挑一件!”
  “好啊!”乐颠颠的应了声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舌头已然开始打结,“你……这算是向某人求婚么?”
  他呆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也算也不算……没有鲜花和戒指……”他看着我不断抽搐的嘴角,又加了句,“不知道明天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莞尔浅笑:“你说呢?”
  他将我拉回身侧,低首笑道:“很没创意,是不是?”
  实在隐忍不住,轻笑出声:“还有一天时间,足够提出一个富有创意的方案!”
  他伸手,轻拥我入怀:“将就一下不可以么?”
  “我考虑一下,可以么?”将头轻靠在他胸前,我暗自偷笑。
  走进小区大门,路边的感应灯,随着我俩的脚步,陆续亮起,迎面,有清风拂来,空气中,花香沁人,这一刻,我以为,终于到达幸福的彼岸。
  
  第六章
  年少时,曾看过一段话,印象深刻,记到现今:“幸福,如果你觉得它不像是真的,那么,它便不是真的!”
  和他携手共白首,原是我最大的期待,可是,听见他对着我许下诺言,除了最初几日的喜悦之外,我竟会觉得空漠寂寥。
  沈七襄依然深爱着温行远,而行远,依旧是那个温和柔缓的行远,可是,我与他,却再也找不到三年前的那种感觉了。
  “行远,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常常不自觉的发呆失神,就会有一种冲动,如果我能和紫霞一般,能进入心爱之人的心中看一看,该有多好。
  “七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即便是最亲密的恋人,若是想法都被对方所熟知,那样,面对的不就成了另一个自己?”见我偶尔长吁短叹,昱文笑着安慰我。
  “可是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小姐,行远在国外呆了三年唉,上千个日夜,完全不同的环境,怎么也会有点变化才正常啊!”
  长舒了口气:“是啊,三年,难免会有变数!”
  昱文叹了口气:“敏感而多疑,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快速答道:“曹操!”
  她登时怔愣,盯着我几秒钟后,大笑:“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我去探访民情了!”
  我也跟着起身,下午有一个明星的产品代言发布会,得赶紧去占据有利地形。
  走出门,烈日当空,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脸颊,不知为何,竟又想起当日如云在宿舍内的那段笑言:“七襄,你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右手掌纹却紊乱不堪,属命薄之兆!”
  脚下,顿时收住,迎着阳光站了许久,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个彩色的光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末了,竟引来门口保安疑惑的目光。
  我原以为可以和行远一生一世,就这么白头到老的。
  用了四年的时间,熟悉他的一切;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学会思念一个人。在我心中,是如此的笃定,不会再有那样的七年,任自己这般挥霍!
  他不在身边的那段日子,一个人独处时,会不由自主的去描绘那样的画面,穿着咖啡色外套的行远,有没有披上我织给他的那条浅棕色围巾;走在林荫道上的行远,微笑着回头,是不是会想念已不在身旁的我;摄氏37度的高温天气,会忍不住对着温度计发愁,他实验室的空调不知道修好了没有;经过婚纱店前,总是下意识的驻足凝视,想象着橱窗中的相片若是换成我和他,画面是不是会更幸福……
  常常在看书的间隙,仰首右望,脑海中,是他温和的笑容。“七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绵缠,永远不会忘记,他出国那天,缠着他叫了这两个字数百遍。
  ——七襄,又没吃饭是不是?
  ——七襄,怎么穿这么薄?
  ——七襄,下次骑车别那么赶!
  ……
  深夜寂寞时,就从床上坐起,看着他的相片,一遍遍的回忆他的话语,他的每一个笑容,宠溺的,无奈的,和煦的,甜蜜的……
  一直坚信,自己的幸福就是他,从未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沈七襄的身边,不再有温行远这个人!
  可惜,生活并不是笔下的文字,可以任由自己掌控,于是,难免会脱离设定的轨迹。
  这日,昱文约我出门逛街。
  看着我又开始发呆,她忍不住赏了我一个暴栗:“小姐,难得今天老编大发慈悲,没有把你我外派采风,给张笑脸就这么困难啊!”
  “很痛唉!”伸手轻抚脑后,我轻声抱怨。
  “知道痛啊,我还以为神游的人,都是没有感觉的呢!”
  只能苦笑以对。
  路过婚纱店时,转身问她:“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她摇了摇头,蓦地,长叹了声:“七襄,你听说了么,生医系的林南和男朋友分手了!”
  “林南?分手?”大吃一惊,“不是说国庆节准备结婚的么?”
  昱文一脸鄙夷:“还结婚呢,男方去泰国召妓,染了性病回来,还要责怪林南婚前不肯和他同房,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龌龊的男人!”
  不由得气结:“林南呢?”
  “公司派她去总部受训,走得毫无牵挂!”
  松了口气:“换个环境也好!”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她,“那……那个男的,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她撇了撇嘴巴,“女主角都已经退场离席,又有谁会去关心男主角的后续发展?”末了,又加了句,“所以说,这个世界,男人才是我们的陪衬!”说完,又笑笑,“很女权,是不是?”
  我亦笑了笑,不再说话,暗自在心底轻声叹息。当日林南她不顾父母反对,坚持留在南方,为的,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到如今,怎会走得轻轻松松,了无牵挂!
  想及,轻声问道:“昱文,你有林南在那边的电话么?”
  “叙旧就行了!”她停下脚步,将电话号码抄给我,“这件事,就不要再提及了,有时候,过分关心,反而会给人负担!”
  “知道!”既然她选择忘却,身为朋友,就不要再提起。
  走到半途,昱文忽然大叫了一声:“糟了,我竟然忘记和婆婆约好去买彩盘!”
  无奈的微笑:“那还不赶快去!”
  “你怎么办?”她对着我谄笑,“要不,打电话叫行远过来陪你吧!”
  “快走吧,迟到了,可要惹老人家不快的!”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转身往南山路行去。
  走过“百味居”时,突然看见行远,不禁莞尔,真是好巧!笑着挥了挥手,正要出声叫他,却见他右手所牵的,恰是另一名女子。
  五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燥热,可是,我却在这一霎,浑身凉意。
  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她靠在他肩头,他轻轻环着她,柔声轻抚,两人的背影,是那般和谐,外人眼中,定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我连忙将身子缩回,紧贴在路旁的墙壁,许久,忽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万万没想到,心虚的那一个,竟然会是自己!
  踉踉跄跄的转身,四顾茫然,十字路口,左右转弯,前行后退,红绿灯指示的分分明明,可是,我却不知何处才是正途。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经过“远树咖啡屋”,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急促的《十面埋伏》琵琶曲,和周围的景致很不搭调,可是,却莫明的契合我的心境。呵,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的爱情,已和西楚霸王一般,走入绝境。
  看见那个修长的背影,我愣了一下,连忙找了一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奶,不放糖,入口,苦涩难当。差点当场呛出,眼泪,只差也跟着一同掉落,始终是不习惯这苦辛滋味。
  身后,有人轻拍我肩膀,回头,果然是他,眼神平静幽深。
  依然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也不想看清楚,我敛下眼睑,将咖啡杯轻轻放下。
  “换这杯吧!”他将我面前的黑咖啡拿开。
  喝了一口,有巧克力和枫糖的香甜,曼特宁的醇苦,弥漫在口中,荡漾回旋。
  可是,依然觉得苦。
  “不喜欢喝咖啡,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站起身,低声说道:“谢谢提醒!”
  一走出店门,就被他拉住:“去哪里?”
  “去冷饮店,喝甜品!”
  他笑了笑:“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冷饮店,带你去吧!”
  跟着他,一路沉默。
  几分钟后,他忽然转头问了我一句话,我依旧低头不语,直到感觉他在轻扯我的袖口,才抬起头看他。
  “七襄,你有心事!”
  径自沉默,我转身,埋头往前疾走。
  “你和他,出什么事了?”
  莫明的,怒意从心底升起,我低低的回了一句:“这和你无关吧!”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与我两相对视:“都说眼见为实,可是,七襄,有时候,眼睛也是最能欺骗人的东西!”
  登时收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还未求证,就判人死刑,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望着他,眼眸深处,是不见底的远邃:“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他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甩开他的手,笑道:“谢谢,不过我想一个人走走!”
  下午三点,回到住处,打开电视,看着屏幕上那些生生死死的爱情,只觉久远的有些陌生。
  六时,起身给自己准备晚餐,芙蓉豆腐,白浪肉,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许久没有下厨,豆腐太老,肉有些发硬,汤也偏甜,索然无味,却依然硬着头皮吃了一碗饭。
  十点,泡了一杯杏仁茶,将抽屉里放了许久的那盒饼干找出,茶很香甜,许久未吃,饼干亦很美味。
  午夜一点,看完最后一部电影,调了三个台,都是“再见”字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失神。
  有声音响起,像是玻璃弹珠落地的声响,亦像楼板断裂的音效。
  凌晨四点,看着床边的闹钟发呆,小羊数了上千字,转而背诵诗歌散文。《过秦论》,中学时,倒背如流;《报任安书》,当年看的泪流满面……可是,如今却想不起只字片语,遗忘,真的是这么容易?
  清晨八点,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的心,像尘封密室许久的远古物件,随着新鲜空气的进入,纷纷剥落,最终化为灰烬。
  看见我,他惊愕,失措,然后迅速低下头,心虚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心,已沉了大半。
  “昨天有见什么人吗?”
  他抬首看我,眼里滑过一丝慌乱,又连忙摇头。
  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轻轻咬住下唇,昨日下午咖啡的苦涩又从心底溢出,泪水已开始在眼角涌动。
  “行远!”许久,我开口叫他,“我以为,你会向我开口!”
  他登时愣住,呆呆的望着我。
  “七襄,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八点档连续剧里的台词,如今,竟然也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作声,等着他的解释,良久,却只能等到他愈来愈低垂的脑袋。
  鼻子已然酸涩不已,我狠命的咬了一下嘴唇,疼,却也适时的止住了上涌的泪水:“如果这个人不是在你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你不会将她深藏在心底!”
  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在我耳边说过的一句话,黯然不已,原来,女人的第六感,竟然真的那么准确。
  “七襄,对不起!”
  哗啦啦,终于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们,先分开一阵吧!”盯着他许久,分手二字始终说不出口。
  所幸的是,这日是周末,蒙头大睡了14个小时,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听着有些变调的音乐声,心火登时盛起:明日一定要换了这首“right here waiting”,卡带的效果实在是太过难听。
  打开门,竟是乔柏舟。
  “没事吧?”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关切的表情,是关切吗,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
  “长命百岁,应该不是很困难!”我作势要关上门,“还有问题么,一并问完吧。”
  他忽然笑了:“沈七襄,看来我是白担心了!”说着,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吃夜宵时,顺便给你带了一份,不要浪费了!”
  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乔柏舟!”看他转身走下楼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谢谢!”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亦呆了呆,继而接腔:“我恩怨一向分明!”
  关上门,从袋中取出纸杯,掀开盖子,热气迎面扑来,有蘑菇的鲜美,笋干的清香,虾肉的嫩滑,竟是很久未吃的裙带面,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拉开架势,大快朵颐,吃相,颇有些不雅。
  “七襄,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耳边,忽然又响起他的声音,食欲,登时全无,我放下筷子,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心绪不宁,心烦意乱,心潮难平,心乱如麻!
  我靠在沙发上,思绪不断纠结,盘根错节,几成死结。
  终究是意难平!
  周一,一踏进杂志社大门,小林就低声惊呼:“沈姐,你眼袋好重哦!”
  昱文将我拉到一边,语气煞是暧昧:“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对她俩咧了咧嘴,送去一个笑容,我将皮包放下,随手打开电脑。
  “七襄,电话!”有同事扯着嗓子叫我。
  走过去,拿起话筒,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语气有些犹疑:“沈……七襄!”
  “我是,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叶佩雯,是……行远之前实验室的助手!”
  竟会打个冷颤,我紧握着手中的话筒,手背,青筋毕露:“请问,找我有事么?”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不禁冷脸:“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
  那端顿时失了声,须臾,她笑道:“难道你对我不好奇么?”
  没有料到她这般直白,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不!”
  “可是我对你很好奇呢!”
  “叶小姐,这个世界,未知之事还有很多,你的好奇心,大有可去之处!”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轻舒了口气,将涌上胸口的那丝不快压了下去,再与她说下去,难保我不会回复泼妇本色。
  昱文凑上前来,轻声问我:“谁?”
  我笑了笑:“美女!”
  她打量了我两眼:“难得看你这么冷心冷面!”
  我笑:“情绪低潮,实在没办法控制面部神经!”
  “七襄,出什么事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婚礼还不够你操心的啊!”
  她不死心的追上来:“没事?”
  “有事,我第一个向你报备,行了吧!”
  这些时日,因为筹备婚礼,昱文她已疲惫不堪,实在不愿她再为我忧心。
  中午,去就餐处领了盒饭,打开后,糖醋排骨的味道迎面扑来。我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帮忙订盒饭的同事,又忘记跟快餐店说,有一人是不吃任何和糖醋相关的东西的。
  将表面一层扫开,青菜粉丝已经和排骨混在一起,不能再吃,只剩下底层的煎蛋和玉米青豆,夹了一点放入口中,嗯,味道还不错,于是,低头用餐。
  “七襄,沈七襄!”有人在门口叫我,“请问沈七襄在吗?”
  我抬首,一个白皙的女生,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一进门,就是一个发光体,亮的让人目眩。
  “是你!”条件反射似的,迅速从椅子上站起。
  她对着浅浅一笑:“能和你谈一谈么?”
  冷饮店内,我与她相对而坐。
  良久,她轻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个城市而已!”
  我看着她,面容精致,举止优雅,脸上,洋溢的笑容灿烂的有点嚣张,昭显着她张扬的青春。美丽自是不必说,青春,已经足够杀伤力。
  “你很喜欢他!”绕了大半个地球,追赶着他的脚步,岂是单单路过这么简单。
  “是!”她笑道,“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所以,百般营求,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就加入他们的科考团,成为众人眼中乖巧伶俐的小妹妹。
  忽然想起,之前行远似乎也常常向我提及,他们实验室有个可爱的小女生。原来,任何事,依然有迹可寻!
  “我努力了三年,看到的,却是他对你的深情不悔!”
  心中一动,我低头,喝了一口西瓜汁,冰凉入心。
  “这次,你对他,是什么说辞?”我看向她,“留个纪念么?”说完这句,我的手已开始发抖,已然握不住手中的杯子。行远,行远,你该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沈七襄,对感情有洁癖。
  “是我的错,与他无关,我原本是想和你公平竞争的!”她盯着我,“可是,你为什么连争取都不肯?”
  彻底心凉,今时今日,他能推心置腹的,原来早已不是自己!想象着他对着她细诉困苦的情形,几近崩溃。
  再不放手,只怕日后连手臂都要被硬生生的扯断!
  我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世间,有两样东西,是没办法争的,一是生命,再有,就是感情!”
  她开始沉不住气,声音,也尖锐了几许:“爱情,不是都应该拼命捍卫的么?”
  捍卫?我不禁冷笑,他都不给我支持,我如何捍卫?
  “你不爱他!”
  我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谁说我不爱他!”
  四周的人侧目不已,她亦登时愣住。
  将双拳握紧,新近长出的指甲,都快要扣入掌心的皮肤内,却仍然感觉不到一丝疼意。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赢回他的心!”说完这句话,我径自推开椅子,走出咖啡厅。
  烈日当空,闷热袭人,与进门之前,天气,似乎丝毫没有变化。我的脸,我的手,甚至全身,都像这炎炎赤日,凌厉灼人,之前喝下的那杯冷饮,根本无法让我降温。
  他在她身边时,因为心中牵挂着家中的我,所以,坦坦荡荡的给予拒绝;而后,他回到我身边了,一颗心,却开始在半空飘荡,许了一半的情,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原来,那段日子,他给我的,只有半颗心,另一半,早已拴在另一端的她身上。
  我抬头惨笑,是报应吧,当年的无心之过,所以,上天再也不肯赐我幸福!
  
  第七章
  下午,如常上班,面对同事小许的殷勤笑脸“沈姐,刚才那位美女,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我竟还能含笑以对。
  老编分配采访任务,我亦欣然应承。
  “小沈,今天好像特别勤力啊!”
  我微笑着回答:“下属勤力,主编您难道还不开心么?”
  没了爱人,就只能紧抓住手中的工作,不知道这算是现代女性的幸还是不幸?
  采访很顺利,稿子亦如常过关,窗外,红日衔山,余霞满天。
  121气象台,依旧是那个甜美的声音,此后的一周依然会持续晴朗天气,呵,连触景伤情的戏分都不肯为我安排。
  下班后,婉拒了昱文同行的要求,独自一人,慢慢踱回住处。
  走到半途,脚下已经生疼,只得放弃,站在路边休息。
  街道一侧,整齐的一排服装精品店,玻璃橱窗内,映射着穿梭往来的人流,这其中,我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庞,尤为突出。
  何苦来哉,忍不住苦笑了声,旋即转头,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南华小区,谢谢!”
  回到家,下意识的说了声:“我回来……了!”
  忍了几日的眼泪,纷纷坠地。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习惯了右侧那双有力的臂膀;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去努力习惯四周的空荡。而现在,还未完全习惯他重又回到身边的味道,又该去习惯独自向隅的情景了。
  罢罢罢,既然刺的我生疼,不如悉数剜除,一次的锥心刺骨,总好过夜夜芒刺在身。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将靠近阳台的那个柜子拖了出来,细细整理。
  左首最底层的那个抽屉,存放的,是我和他共有的美好回忆。
  他送的第一束花,干枯了之后,我放在太阳底下晒了十日,小心的装入真空袋中,保存至今;
  第一份生日礼物,是竹雕笔筒,刻的是牛郎织女图,鹊桥相会的日子,恰是我出生的那一天;
  那对粗糙的不忍卒睹的情侣瓷杯,是我和他的杰作;
  我依偎在他身旁的那张画像,是在长城脚下,一位老画师所赠;
  圣诞节,因为来不及织围巾,我匆忙为他织就的手套,他带去国外,又放在行李箱中一并带了回来;
  出国后,他给我寄的第一封信,无需拆开,结尾我依然记得:相聚的时候,总是很短;期待的日子,总是很长。如果你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闪烁的繁星,有我寻觅你的目光!虽然是摘录的诗句,可是,却让我感动了很久;
  放在靠抽屉边沿的那个琉璃碗,是他第一次回国时,特意为我带回来的;
  ……
  七年,几近十分之一的人生,我和他,积累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今,都要一一割除,心,又岂会不痛?
  收拾东西时,从相册里翻出数十张与他的合照,忙碌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久久无法回神。
  平素不喜照相留念,偏偏他酷爱留影存记,每每都只能依了他,于是,每逢外出旅游,到最后,总会带回一大堆底片。随手取了一张出来,清澈的湖水边,桃花开的正艳,与他两相对望,眼底,是难得的妩媚。
  手一抖,照片随之滑落,我跌坐在地上,只觉万箭攒心。
  满眼的笑脸,一地的伤心。
  壮士断腕的勇气不是没有,可是,想是一回事,一旦真正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我看着地上的那一大叠照片,心潮起伏。
  烧也不是,撕也不行,这些照片,有着我最温暖的记忆,要我亲手将它们烧毁撕裂,我做不到。
  末了,我把照片放入纸袋中,明日,将其悉数埋入地底,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也最终会化为无形。
  翌日清晨,接到他的电话时,我忍不住在心底叹笑,最后一次,我们俩还是这般默契。
  “我们,分手吧!”
  四个字拉开序幕,五个字收尾,七年的时间,这一刻,真正成为过去。
  从此,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柔和的笑容,这个沉毅的声音……有关他的一切一切,都彻底交由另一名女子所拥有。
  沉默了许久,他抬首苦笑:“七襄,原以为可以让你幸福的!”
  心酸,凄怆,怨怼,齐齐涌上心头,我看着他,半晌无语。
  父母相继离世之后,我的内心,一直都是寂寥萧索,是行远,给了我温暖和幸福的感觉。在我心中,他早已不仅仅是恋人这一个身份,已经成为自己最亲的那个人,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在身边,即便我孤身一人,心的那一头,想到还有那样的一个人,也在牵挂着我,就会觉得依然甜蜜。
  因为有这份牵挂,所以,深夜徘徊街头时,也不会寂寞的渗骨!
  而今,剪断红线,剪断牵挂,剪断我和他之间所有的一切,这一天,注定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日后相见……”察觉到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忙低下头,压低了嗓子,“就当陌路吧!”说完,逃也似的冲出了茶室。
  去音像店挑了几盘影碟,周星驰的《大内密探》,好莱坞的动画片《小鸡快跑》,《胭脂扣》拿了三回,最终,还是放下了。
  很轻松的两部电影,可是,却看的我黯然神伤,几近落泪。《大内密探》中刘嘉玲摔马的那个镜头,我差点掩面而泣,与当日笑着和室友讨论下一个情节的情景,大相径庭。
  境随心转,或许,应该挑一部可以让我大哭一场的影片。
  中午12点,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是自己最爱的红烧牛肉口味,加辣的那一种,上学时,宿舍楼内仅有的一台微波炉,面前一溜排着的队伍,几乎十之八九都是这种泡面。加一个鸡蛋,放少许紫菜,掀开盖子,在那时,就是上等的美味了。
  可是,这一次,加足料的泡面,却没有了印象中的那般鲜美,是我多放了红肠和虾米的缘故么?
  看着剩了一大半的面条,我忽然有些哂然,原来,什么东西,到最后,都有可能会变的。
  除了无奈的接受,你还能做的,就只有笑着去理解。
  下午,收拾完厨房,忽然兴起,挽起衣袖,开始整理我的小窝。从大房间搬去的那几大摞书,因为那时两人都没有什么时间,除了他整理完毕的那一小部分,剩余的,都还横七竖八的搁在角落里;地板也有三天没擦了,鞋底的印子已经清晰可见;衣柜里还有一大半春装,压在箱底的那些清凉夏装也该出来面见主人了……
  统统收拾妥当之后,我已彻底瘫在地上,疲沓的环顾四周,窗明几净,所有物件,齐整有致,整个空间,也明亮了许多。
  始终还是劳动最为实在,一分辛劳,就会有一分收获。
  晚间,坐在电脑前,看着面前的屏幕,不知道该在地址栏里填入什么符号,只能对着空白的网页发呆。
  转头看向窗外,远处,霓虹闪烁,再远处,星罗棋布。
  心中微动,关了电脑,起身,出门。
  “蓝色星空”内,有人举杯向我微笑。
  乔柏舟!真是有够巧,我亦对着他颔首,脚下,却依旧往另一边的吧台移动。
  服务生笑着问我:“想喝什么?”
  “57度潞州大曲酒,可有?”
  他登时愣住,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困惑。
  一旁有人前来搭讪:“小姐,我请你喝一杯吧!”
  我笑着转向来人:“好啊,我要白开水,18度的那一种!”
  对方亦有些呆愣,怔怔的看着我。
  乔柏舟也走了过来,笑道:“给她一杯Gordon’s Gin。”
  服务生问了句:“and Tonic?”
  他摇了摇头:“纯饮!”继而回头看我,“你进来就是来买醉的,是么?”
  我盯着架子上的各式美酒,脑海中,很自然的窜出那句话:“举杯消愁愁更愁!”
  可是,当那杯液体摆在我面前时,我依然毫不犹豫的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顿时从喉口一直冒到鼻腔,我强忍住出声呛咳的冲动,可是,依然抵挡不住眼眶里水气的凝聚。
  侧身,见他只是看着面前的杯子发呆,忍不住问道:“你不喝么?”
  “你可以醉,我却不行!”他笑着解答我的疑问,“否则一会谁送女士回家!”
  不知该如何对答,我亦开始发呆。
  “七襄,你知道眼泪往外流和往回咽的区别吗,其实,也不过是苦涩的滋味再加一倍而已!”他握了握面前的玻璃杯,低声说道,“想哭的话,就别憋在心底!”
  差一点,只差一点,泪水就从眼眶中落下,我抬首,又喝了一口,不可以哭,尤其是不可以在他面前哭,不断的在心底喃喃。
  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人开始高声喧哗,我看了一眼,旋即将酒杯放下。
  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喝了?”
  我笑:“不想让外人观赏免费的醉酒秀!”
  他伸手将我的酒杯挪开,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坐在他身侧,我偷瞄了他一眼,有些恍惚,想不到,我和他,也有这么和平共处的时候。不经意的,从车窗上方的镜子中看见他的面庞,神情凝重,眉棱紧蹙,心,一跳,眼前,活脱脱八年前的乔柏舟。
  待他转头,低声问我:“怎么了?”我差点从座位上跳起。
  忙不迭的摇头:“没事,专心开你的车吧!”
  他依然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探究的意味。
  “沈七襄!”须臾,他忽然叫着我的全名,“你是不是永远都要这么倔强?”
  “啊?”习惯性的偏转头,我盯了他几秒钟,继而轻道,“我只是选择自己能接受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其实,他回国,就已经做出选择!”
  我坐直身子,和他对视:“看到没有,在这一刻,双眼能看的,就只有这一个方向,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办法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转过头,将方向盘慢慢左打:“可是,在我看来,他爱的,始终只有你!”
  “那又怎样?”有些恼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我沈七襄不愿和其他女子分享一个人的感情,至少,现在如此。
  他亦不再说话,一心看着前方的路况。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车窗外,街道一边,熙熙攘攘,繁华喧闹。但对我而言,这满眼的热闹,不过是城市的一道风景而已。欣赏,可以,只是不能把它作为目的地。
  梦想的家园,是安宁和温馨,身处闹市,现时的我们,已无法做到心远地自偏。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把方向盘一转:“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游乐园?”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些大转盘,实在忍不住要讶异。
  “整修之后新开的夜场,怎么,有没有兴趣?”
  我摇头:“你自己玩吧,我先回去了!”话还未说完,已被他一把拉去售票窗口。
  摩天轮,跳伞塔,旋转木马,还有过山车,一直玩的我两腿发软,脸色惨白,声带也差点被撕裂。
  忍不住冲着他大吼:“你不知道我有恐高症么?”
  他咧嘴一笑:“发泄完了没有,如果不够,我们再坐一次!”
  死命抱着一旁的灯柱,我瞪着他:“如果你不怕明天横尸街头的话,就来试试!”
  他走近我,将我的手指一个个掰开,然后拖着我往右边走去。
  只得求饶:“我真的不行了,再坐一次,到时你衣服的清洗费我可不负责!”
  他忽然笑出声:“你没听到我刚才跟你说么,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去!”
  脚下微顿,我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刚才四周那么吵闹,怎么能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
  回到家中,连洗澡都都觉乏力,只差没瘫在盥洗室里,跌跌撞撞爬到卧室,不到三分钟,就已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醒来时,闹铃早已响过,好在不用先去杂志社报到。匆匆洗漱完毕,我将头发随意一扎,快速冲出房门。
  买早点的半途,挑了两份娱乐杂志,可以在路上先看看同行们新爆的八卦。打开,不外乎绯闻,分手,情变……其实,明星的生活,也比普通人精彩多少,只是,头顶被人多加了一层光圈而已。
  若是上帝和夏威夷人一同跳草裙舞,收视率孰高孰低?想及,不由得失笑。
  翻了几页后,终于有点暖色,因为看到母亲节专刊。
  看着那些熟悉的艺人,回忆和母亲共有的甜美时光,我不禁有些唏嘘,母爱,实在是最值得珍惜的情感。失去之后,你才会明白,这世上,再也不会那样一个人,毫无条件的为你付出。
  匆匆赶往义演的现场,舞台上,节目正如火如荼,我站在休息间,听着场内观众如雷的掌声,看着面前杂乱不堪的后台,忍不住苦笑,很多东西,真的只要看表面,只看表面就好。
  几日后,身边朋友一个个都听到风声,看到我,都好意相劝。
  ——七襄,其实你只要肯稍稍后退一点点,你和他,依然可以很幸福!
  ——七襄,放弃这段感情,不觉的可惜么?
  ——七襄,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也有积极帮忙物色人选。
  ——七襄,我们办公室新来的那个同事,条件不错,考虑一下?
  ——七襄,我表哥有个同学,刚刚留学回来,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
  哭笑不得,却也不胜其扰。
  看到我的悠哉模样,甚至有人戏言:“你不够爱他,所以,才能这么毫不犹豫!”
  我只差当场翻脸,难道一定要寻死觅活,痛不欲生,才能表明我的情何以堪?
  “活该!”出差回来的昱文,知悉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昱文!”
  “我还没那么小气!”她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还好吧?”
  我笑了笑:“你说的,生活,总要继续!”
  “真的没办法挽回了?”
  我摇头,本身不够完美,因此,更为渴望一份完美的爱情,半颗心,不足以满足我的。
  “这个行远……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见她又开始摩拳切齿,我苦笑道:“昱文,其实,算起来,我是没有资格去责怪他的,这三年来,陪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不是我,而是她。最难消受美人恩,换作是我,也会心动。”
  只是,为何心还是觉得痛?
  “沈七襄,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昱文站起身,大声喝道。
  我拉了她坐下:“帮我祈祷找到下一个白马王子吧!”
  “七襄,你真的没事?”她看我笑着点头,亦跟着微笑,“有人说,失恋是最好的减肥方法!”
  “可也有人说过,失恋是暴肥噩梦的开始。”我笑着拿出昨天下午刚刚在街边称量的体重卡,与三个月之前相比,不过是0.1公斤的区别。
  “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能打倒沈七襄的,永远不可能是爱情!”
  一个人,生活了三年,灯泡换过两回,卫生间整修过一次,甚至煤气炉都能自己动手修理,更不用提零零碎碎的琐细小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回到一个人么!现代女性,十八般武艺,虽不敢说样样精通,可是,至少,耍弄几招花拳绣腿,应该不是太困难。
  “七襄!”昱文俯身靠近我,轻轻合上我的手掌,欲言又止。
  我仰首,用力眨眼,将双眸中的水气逼回,笑道:“或许,我真的不够爱他!”
  不曾黯然神伤,没有容颜憔悴,旁人看来,沈七襄依旧光鲜照人,哪里像个失意女子!

  第八章
  18日,母亲的生忌。
  凌晨五点,就已经醒转,仔细检查昨夜准备的东西,雪花糕,千层酥,新鲜荔枝,糯米饭,梅干菜扣肉,小黄鱼,外加一包雪菜,都是母亲生前的最爱。
  一一放回袋中,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照片发呆。
  母亲的笑容依旧:“小襄,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悲从中来。
  趁着泪珠还未滚出眼眶,我赶紧起身,冲进盥洗室,洗脸漱口。
  六点四十五分,市区去陵园的第一班公车,我坐在前排,看着道路两边的风景。随着车子的不断前行,高楼大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两边,林木渐起,挺拔的水杉,浓郁的灌木丛,婆娑的柳枝,间或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一片葱茏。
  有鸟声,在耳边响起,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小麻雀一直跟在旁边,看见人,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妈,看来你的居住环境,比女儿强多了。
  站在母亲的墓前,我对着她盈盈笑道。
  雪花糕和千层酥,都是依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昨天女儿尝了一下,比上一次有进步哦;梅干菜扣肉,又失败了,所以,这一盘,是去饭店订的;你说喜欢全聚德的油炸小黄鱼,所以,我特地让那里的厨师炸了两盘,够您吃了吧;上次……女儿答应您,说会尽快让您有外孙可抱,现在,恐怕要食言了,您就让女儿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吧;我一切都好,同事对我很好,主编对我也不错,朋友也都很关心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拉拉杂杂一大堆话,只怕母亲又要笑着说我:“怎么比我还要罗嗦!”
  “小襄!”远处,有人大声叫我。
  我转头,看到来人,登时愣住,手足开始失措。
  “乔伯伯!”
  他笑着应了一声:“和你妈妈在聊天?”
  “嗯!”心绪,开始紊乱,我盯着自己的脚背,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还在怪你乔伯伯!”
  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我知道,那时候,你是为了妈妈好!”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说完,他走到我身边,给母亲鞠了个躬:“正芳,如今孩子们都很健康,你也该安心了!”
  鼻子两翼,顿时积满酸涩。
  “乔伯伯,您怎么回来也告诉七襄一声?”
  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您……是从机场赶过来的?”
  “是啊,柏舟接我过来的!”看我开始四处张望,他笑道,“这里不能停车,他去找停车场了!”
  “哦!”没来由的,先松了一口气,我蹲下身子,将乔伯伯带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小襄……”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低道,“柏舟这孩子从小脾气就极为执拗,你就多担待他一点!”
  “啊?”我有些愣了,双手也随即停了下来。
  “看在乔伯伯的面子上,你就忍一忍他的坏性子吧!”
  有些无措,只得对着他笑了笑。
  “爸,七襄!”不知何时,乔柏舟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转过头,斜眼瞪他。
  他笑着道歉:“好像我又害你受惊了!”
  我亦只能微笑以对:“还好!”
  一旁的乔伯伯笑道:“看来你们两个,相处的还不错嘛,那我就放心了!”
  清理了一下坟墓四周,将香烛悉数灭掉,下山时,已近午时。
  “一会陪乔伯伯吃顿饭吧!”
  欣然应承:“好啊,就当是七襄为您接风好了!”
  驾驶座上的乔柏舟插了句:“我一会还要回公司,就不陪你们一起吃饭了!”
  乔文泰有些不依了:“怎么,怕老爸唠叨啊?”
  “我晚饭回来陪您吃,中午,就让七襄给你作伴吧!”他将车子停在“百味居”前,“我就不进去了!”
  看着头顶的那个招牌,心中,咯噔一下,面前,顿时浮现行远牵着那个女生左手的画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乔柏舟也跟着下车,拍了拍我的肩膀:“逃避,帮不了你什么的!”
  我转头,却见他已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正弯身打开车门。
  深吸了口气,跟在乔伯伯身后,走进了店门。
  “怎么,不喜欢陪我吃饭?”刚刚坐定,乔伯伯即笑着问道。
  连忙抬首微笑:“乔伯伯您说什么呀,见到您,七襄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怎么从一进门,就眉头紧锁啊,我看看啊,都能夹死几只蚊子了呢!”他停了笑声,关切的问道,“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啊!”
  “是不是那小子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伯伯替你去教训他!”
  “和他无关!”我低低的回了句,看见他有些不解的眼神,连忙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没睡醒吧,所以,精神不是很好!”
  “想你妈妈了?”他伸手轻拍我肩膀,“很难受吧!”
  气氛顿时低沉了下来。
  我赶紧摇头:“也不会啊,因为记得的,都是开心的事情!”
  说话间,菜式已经陆续端上桌面。
  夹了一片蜜火腿,甘鲜美味,不由赞道:“好吃!”
  乔伯伯当即笑了:“那就多吃一点!”
  又吃了两片之后,已开始有些腻味了,于是停箸观望。
  看此情景,他将那盘豆芽燕窝转到我面前:“好东西呢,要慢慢品尝,不能吃的太快太急,那样,非但品不出最佳的风味,还很容易厌腻!”
  忽然想起那时,在乔家大院吃饭时的情景,不禁默然。
  “上次听柏舟说,你就快结婚了,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来给我看一下啊!”
  口中的玉兰片顿时失了味道,呐呐不能语,许久,也只能干笑:“还没……没那么快呢!”
  看到我的神情,他亦有些了然,旋即转移话题:“来,先吃菜,有你最爱的红烧鲫鱼,多吃一点!”
  吃完饭回到家中,已经下午两点。

  第九章
  “婚礼结束了?”
  “是啊!”我笑着点头。
  “有何收获?”
  轻声应道:“优质男儿,还有不少!”
  他端详了我好一会,继而笑道:“找到新目标了?”
  我摇头:“休息的还不够,没有力气往前冲!”
  他淡淡一笑:“看来对方的吸引力还差那么一点!”
  我笑笑不语。
  “七襄……”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好像,好像行远彼时唤我的那个声音。
  “我今天看到温行远了!”他依然淡淡的说道,“他和我同一班飞机!”
  “是吗?”
  “他……还是很挂念你!”
  “是吗?”
  “有时间,你们俩,再见个面吧,或许……会因此有些转机也不一定!”
  “是吗?”
  他的声音高了三度:“沈七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可是悉数抛诸脑后。
  “佛祖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乔柏舟,你知不知道,我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给他机会?”
  ——你不爱他,所以,凉薄至此!
  ——你太爱他,爱之深,责之切!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纠缠与这些问题之中。我只知道,若是回头,心中梗着那根刺,日后,沈七襄一定尖酸刻薄,神憎鬼厌,伤人也伤己。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他!”
  有些怒了:“我放不下的,还有好多东西!”摊开双手,站在他面前,“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说,我还能留下什么东西!”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难免会寂寞……”
  够了,这类的说辞,我都对着自己说过上百遍,可是,那有什么用,除了心烦悲酸之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早就不太寻常,是不是?”我死死的盯着他,“当日你也是这般苦心劝他的么?”
  所以,行远才会提前回国;所以,他才会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乔柏舟,为何你要管我的闲事?”
  他叹了口气:“七襄,我希望你幸福!”
  我没有回答,转头,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就已走回南华小区。
  他伸手拉住我:“我爸爸他熬了汤,上来喝一碗吧!”
  我摇头:“下次吧!”
  “那你好好休息吧!”转身之前,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七襄,自我催眠,通常都没有效果的。”
  内心一震,我没有再多言,径自踏上台阶。
  很不喜欢被人看穿内心的这种感觉,可是,却又常常不自觉的在他面前一再泄露自己的情绪。
  或许,真的是太寂寞了。
  昱文,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再重要的知己,都得摆到次席;之行,又整天不见人影;身边的朋友,数来数去,都不是诉说心事的好对象;对门的小希,十七八岁无邪的年纪,只会有我听她诉说少女憧憬的时候……
  而他,知道我的过往,最难堪的场景都被他看过,所以,对着他,反倒没有了顾忌。
  不禁轻声叹气,寂寞,我是真的寂寞,尤其是今天看到昱文那无比幸福的表情。
  一个人的悠然自得,我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真的像朋友们说得那样,要想彻底忘记一段旧恋情,就要开始一段新的情感。既然记忆无法清空,那就选择覆盖好了。
  两日后,朋友突然跑来找我:“七襄,上次我送你的那卷乌金拓还在不在?”
  “在啊!”
  朋友的眼睛登时明晃起来,盯了我半天,欲言又止。
  终于恍然,对她笑道:“晚上九点以后,我都在家,你有时间,就过来拿好了!”
  她大喜过望,上前抱我:“七襄,你真是一朵解语花!”
  不由得失笑:“反正对于书法,我也没有什么研究,那卷拓本,放在我那里,也只是摆设而已!”
  临走时,朋友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七襄,回头,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下午,靳方叙便打来电话:“沈小姐,谢谢你!”
  “谢我?”有些不解了,何时自己做了善事都不知。
  “客户对那套拓片很是喜欢!”
  登时醒悟,我笑:“说起来,那卷拓片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
  “还是要谢谢你肯割爱!”他的语气有些兴奋。
  忍不住好奇心,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客户,是贵公司的衣食父母?”
  他顿了顿,旋即笑道:“下半年的业绩,已经不用发愁!”
  难怪!
  “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武宁路上新近开了一家刨冰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了句:“可是我今天要加班!”
  “哦!”他沉吟了片刻,继而笑道,“不知道下次我会不会幸运一点,能赶上你不加班的时候!”
  不由得有些尴尬,说话已有些呐呐。
  他却笑笑:“那就不打扰你了!”
  放下话筒,忍不住叹了口气。年轻有为,温文有礼,沈七襄,你还有什么可挑的?
  可是,今晚,我的的确确是要加班。
  中午给副刊交的稿子,编辑总监打来电话,斩钉截铁的两个字“重写”,随即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七襄,要么你就好好的给我编织浪漫,要么,你就干脆狠下心肠,污血烂肉统统呈现给大家;似你这般遮遮掩掩,要温情,缺一大堆暖色;要冷凝,远不够洞达,文章怎么能过关!
  所以,我并未借故推脱,虽然这份工作,并非十万火急。
  将目光移回面前的那份稿件,五天后,才是它的截稿期。
  不禁又轻声叹气,承认了吧,沈七襄,你根本就是有心上阵,无力回天。
  中学时,参加校运动会1500米长跑,四圈跑下来,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可是,最难熬的,却是比赛前的那段时间。
  “准备好了么?”
  在心底苦笑,还远未做好心理准备,又何来的勇气,站在起跑线上!
  叹第三口气的时候,老编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小沈!”
  连忙拾掇起精神,站直身体。
  “周五晚上杂志社周年庆典,你去把这份请帖送给天远集团的乔总!”
  为什么三个字还没出口,看到老编沉凝的表情后,自动自觉的悉数吞了回去。
  晚间,将请帖送上门。
  “周年舞会?”他挑了挑眉,笑着念出声。
  “当然,你不去参加也没关系,反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站起身,走向厨房:“我去!”
  轮到我傻眼:“你们公司和我们又没有业务上的联系,你去,明摆着是给人当布景,还是最艳的那一块,你竟然肯去!”
  “就当参加朋友聚会好了,反正我那天也没什么事!”
  说话间,他已经和乔伯伯一同走了出来。
  “小襄,乔伯伯煮了你最爱喝的银耳莲子汤,喝完再回去!”
  连忙站起身,伸手接过瓷碗,喝了一大口,美味香甜,还有记忆中妈妈煮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我试了上百次,都没办法煮出来的。
  果不其然,天远集团的乔总一出现在舞会现场,顿时成为众人的焦点,连带身边的我,也被目光灼得后脊发烫。
  看见靳方叙的身影时,大吃了一惊,他,怎么也在?
  “怎么了?”乔柏舟俯身问道。
  我摇头:“没什么?”
  可是,我的眼神,还是泄露了讯息。
  他笑了笑:“十五米开外的那名男子,是他么?”
  索性招供:“我上次跟你说的,昱文婚礼上的……优质男生!”
  看着他的淡然笑容,忍不住低声询问:“如何?”
  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不错”。
  我仍不死心:“只是不错而已吗?”
  他忽然敛了笑容,端详了我许久,表情严肃:“七襄,信心是要自己来给,别人,加再多分,都是没有用的!”
  不由震惶,这几日,努力从对方身上找出一大堆优点,可是,却始终不能够说服自己:沈七襄,冲吧,那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了!
  呵,原来对我来说,爱或不爱,依然不需要理由。
  低头发呆时,身边的乔柏舟俯身轻道:“待会第一支舞,我先预定了!”说完,信步走向另一边,不远处,几位商绅名流正笑着迎向他。
  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和他,应该随着七年前他和乔伯伯的离开,彼此再无瓜葛的。
  世事真是难料,三个月前,我不会想到会和行远分手,更不会想到还会和乔柏舟有这般和谐的画面。
  忍不住摇头笑叹。
  “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是靳方叙的声音。
  连忙转头对着他笑了笑,第二次面对面相见,比之初次,愈加的尴尬。
  又怕冷场,于是努力搜寻话题:“靳先生,也来给我们杂志社捧场?”
  他笑道:“公司新产品的平面广告,交给你们杂志社了,所以,我才会有这个荣幸!”
  “哦!”点了点头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下个礼拜,你们应该就不会这么忙碌了吧?”
  下意识的颔首:“所以,日盼夜盼,就想着这个庆典快点到来!”
  “那沈小姐也不用日日加班了,是吗?”
  “啊?”越发的拘谨,只能讪讪的笑了一声,“是啊,应该会轻松一点!”
  看到社长开始登台致辞,暗暗松了口气。
  没办法,我心有邪念,根本不可能落落大方。
  切蛋糕时,有人伸手招呼靳方叙。
  他笑着摆了摆手,依然站在我身侧。
  忍不住出声问道:“靳先生,你怎么不过去啊?”
  “方叙!”
  “啊?”
  “叫我方叙吧,这样听着顺耳一些。”他笑道,“平日里听那三个字,已经听得两耳生茧,所以,离开公司,总是喜欢朋友叫我的名字!”
  只能含笑以对。
  “七襄,七襄……”他忽然轻声念起我的名字来,“真的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念起来,很柔很糯……你父母一定是很爱你!”
  见我有些不解,他笑着解释:“因为他们给你取了一个特别温暖的名字,每个人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房,都会柔软起来呢!”
  登时无措起来,当年,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适应行远温柔的表情。
  不习惯,还是不习惯。
  好在音乐声也在这时响起,我赶在他说话之前,轻轻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我先走开一下!”
  径直走向老编,三天前,就答应他,要和他一同开舞。
  “丫头,行情看涨了哦!”老编难得的笑颜如花。
  见他心情不错,忍不住也开起玩笑:“可是也没见主编您来追我啊!”
  “这样吧,等我孙子学会走路了,我第一个叫他来追你小沈阿姨!”
  莞尔。
  第二支舞曲是快四的节奏,我很生疏的舞步,好在有乔柏舟这个高手带着,才没出太大的差错。
  “刚才看你们两个,好像不是很顺利啊!”
  笑着自嘲:“我入戏比较慢,不行么?”
  他亦微笑:“所以,需要对方多几倍的耐心,是么?”
  我笑笑不语,只怕在这个速食的社会,没人肯这么浪费时间,即便是男主角肯等,导演和观众也早已等不及要换人。
  一曲结束,同事小齐上来邀舞:“沈姐,没想到你舞跳的这么棒!”
  我笑了笑,连续三个晚上的恶补,不是没有效果的。
  下意识的四处张望,已然看不见靳方叙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哈,沈七襄,到底只是个俗人。
  “看吧,没有人有那种耐心的!”下了场,和乔柏舟笑言。
  “或许是有急事吧!”他笑着递来一杯果汁,“看他神色很匆忙的样子!”
  不由得奇了:“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刚刚和你跳舞的时候!”
  忍不住笑他:“你有做武林高手的天赋!”
  他亦笑:“你忘了,我现在已经是个舞林高手!”说完,伸出右手,“不知道我这个高手,有没有机会请小姐再跳一支舞呢?”
  连连摇头:“不行,我要先休息一下了!”
  真的是老了,才跳三支舞,已经累的一头薄汗。
  庆典结束之后,都快成哈巴狗,只差吐着大舌头喘气。
  “很累吗?”
  斜睨了他一眼,已经没力气回答问题。满场都在和各式舞伴共舞,到后来,我的双脚,纯粹只是在机械移动。
  自作自受,原本只需四个字“我不会跳”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当初怎么会头脑发热,满口应承了老编。
  “在想什么?”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蝴蝶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起来吧,我扶你!”
  我摆手:“不用了,我休息够了!”站起身,走向大门外。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有个人,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见一见!”
  脚下,立马停步。
  “乔柏舟!”我转头盯着他,“我说过,不要你再管我的闲事!”
  “沈七襄!”他亦抬高了声音,“你不是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忘记过去,那么,今天就去和过去做一个了断啊!”
  心跳,砰的一下,停了半拍,我顿时失了声,呆呆的看向他。
  “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到时你不一定能赶得及……”
  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现在在哪?”
  他亦正色道:“确定了,要去见他?”
  轻轻的,却很笃定的点了点头。
  这一个多月,刻意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深埋在心底,可是我却知道,压的愈深,绷的愈紧,临界线上,我已站了太久。
  看见街对面那个颀长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打开车门,远远的看着他。
  洪荒天涯,灯火阑珊,往事如烟,千般滋味,悉数涌上心头,欲说还休,呵,欲说还休!
  “我就不过去了!”乔柏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要帮老爸去买点东西,半个小时后,我在这里等你!”
  和他两相对坐,俱都默然。
  “行远!”我在心底低声唤他,为什么,为什么当日不告诉我她的存在,如果当初你肯告诉我,或许,今时今日,我和你,不会是这种局面。
  沉默了许久,还是我最先开口:“怎么突然说要离开?”
  “没办法,研究所要我过去!”他轻舒了口气,“上个星期,去见了我之前的导师,我们实验室的研究课题,刚好和他的研究方向一致,所以,领导决定一起合作开发!”
  “那对你们的这个项目,应该会很有帮助吧?”
  “可以省掉很多重复的工作!”他笑了笑,“而且,教授他原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积累了大量很宝贵的经验,有他的参与,相信会事半功倍!”
  心中微动,于是低声问他:“那……叶佩雯呢?”
  “她还有学业未完成,而且……”他低了低头,“一辈子对我和她而言,都太长了点!”
  登时错愕,这算什么?忽然有想要大笑的冲动,真是莫大的讽刺。
  良久,他轻叹了声:“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许,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可是,她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所以,我不能假装不知道。
  所以,我没办法若无其事。
  所以,我选择无法谅解。
  所以,我坚持不肯回头。
  “一念错,百行皆非!”他一脸苦笑,“我那时,真的是想跟你一路走到底的!”
  可是,却忍不住左顾右盼,肖想着左拥右抱。
  于是,才会让她硬生生插进一笔,即便成不了主色调,却已将画面破坏殆尽。
  “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句,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可是,我做不到!”他交错十指,“现在的我,还没办法看你和别人手牵手的画面,所以,我要找一处不会看到那种场景的地方,非洲,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桃花源吧!”
  我在心底暗自喃喃:“我也是!”
  所以,才会在出门时,每每刻意绕过他所在的实验室。
  因为深爱过,所以我和他,都没办法做到大度的送上祝福。
  “明天我就不去给你送机了,就在这里对你说声一路顺风吧!”
  说完,我站起身,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和记忆中一般温柔。
  “嗯!”我亦轻声应道。
  “下次过马路时,别那么匆忙,还有,别吃太多饼干!”声音愈来愈低,“还有,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我胡乱的点头,转身时,眼泪已不听使唤的纷纷落下,很多年后,不知还有没有人会想起,那个站在街角泪如泉涌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递来一方手帕:“擦擦眼泪吧!”
  伸手接过,我抬首轻笑:“终于知道,为什么言情小说中,都会用哭红的小兔子来形容女主角!”
  他拉开车门:“走吧,该回家了!”
  将身子重重的靠在座椅上,我闭上双眼,任着思绪飘飞。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孩童时期,和父母一同游玩的情景。彼时,是那般快乐无忧。
  在我不甚清晰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从未有过一次争吵,似乎连意见不合时,都是笑着相互讨论。
  “我和你爸爸,三十岁才遇上彼此,自然格外的珍惜!”
  父亲走后,每每回忆那时的温馨,母亲的脸上,就会闪现着一种光芒,很淡,很柔,却也很灿烂。
  “你知道么,我从未见过像我父母那么恩爱的夫妻了!”
  可是,即便是那般的相爱,都没能白头到老!
  “想说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恋人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句“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呵,没到垂没的那一刻,谁都没有资格说一生一世。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刻意提醒自己,要忘记过去。放不下,我就先搁在心里!”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房,“反正空间也不大,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东西挤出去的!”

  第十章
  翌日清晨,在床铺上弹了许久,都没能直坐起身。
  小腿肚的酸痛毫不留情的提醒着我,逞能不服老的悲惨下场,最重要的是,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的牙齿,竟然也开始出状况。
  止痛片吞了三颗,还是毫无效果,忍了许久,末了,依然“忍无可忍”,不得已,只能披衣出门。
  平素很不喜欢去医院,记忆中悲郁的部分,大都和它相连,可是,这一次,我却恨不能立马飞奔到达目的地。
  看见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小姐,大喜过望,终于明白为何称她们为“白衣天使”!
  一手捂着腮帮,安安静静的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着挂号。
  和身体上的伤痛比起来,什么情绪低落,什么愁情满怀,通通变得微不足道。
  忽然想起之前和人的笑谈:“饿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还有没有心情风花雪月,顾影自怜!”
  哈,竟是一句金玉良言。
  看吧,一个小小的牙痛,就可以让我忘却其他所有的不快,满心牵挂的,就是这一方口腔内的某颗牙齿。
  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伍,挂完号,我也疼的有些麻木了。
  走近牙科室,一溜的器材,每个人都仰面躺着,张大嘴巴,一旁的医生还念念有词:“嘴巴再张开一点!”
  忽然想到四个字“血盆大嘴”,差点笑出声,嘴角弧度刚划到一半,想及一会自己也是这种情形,登时失了笑容。
  看到身旁站着的是位清秀的女医生,心情大好。
  我喜欢女医生。
  年少时看的那本《人到中年》,陆文婷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好,所以,连带的对所有穿白大褂的女子有特别的好感。
  于是,忍不住和她闲聊。
  “每天看这些龋齿啊,蛀虫啊,不会觉得很难受么?”
  她笑:“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呵,是啊,什么东西,只要习惯了,就都变得自然起来。
  就像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而且,比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
  “把头往右偏一点!”她轻声的在我耳边说道。
  “是蛀牙么?”
  她点点头:“我今天先帮你把牙神经弄断,过两天你再过来一趟!”
  “还要过来啊?不能一次就弄完么?”
  她笑了笑:“不行!”
  听着器械在口腔内“嗤嗤”作响,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从胸口慢慢升起。
  “怎么了?”她关掉电源,俯身问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嫣然一笑,将清水注入我口中:“把水吐出来!”
  几分钟后,终于可以站起身,坏掉的那颗牙齿,底下的牙神经,也已经悉数弄死,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只是,牙齿间被塞了一团棉花,外加弥漫在口腔内刺激的药水味道,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不适。
  想到几日后,还要再躺在那张椅子上,忍不住轻蹙了眉头。
  “沈……七襄?”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我转过头,正看见有些欣然的靳方叙。
  “我看背影挺像的,没想到真的是你!”他颇为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吃饭的家伙出了问题?”
  他顿时了然,看了我一眼,继而笑道:“在牙科椅上躺着的感觉很不好吧?”
  “是啊,任人宰割的滋味,真的是不太好受!”
  他不禁莞尔:“所以说呢,大手术中,麻醉剂的另一大功效,也在于此,除了减少病人的疼痛,也减少他们被人摆弄的挫败感!”
  亦不由得失笑,我看了看他:“你来医院,也是来看病么?”
  “不是,来看我朋友!”他轻叹了声,“昨天晚上喝醉酒,在酒吧和别人起了一点冲突!”
  恍然大悟,“原来你昨天匆匆忙忙离开,就是因为他!”
  他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对了,庆典还顺利么?”
  “还好!”忍不住问他,“那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再留院观察两天!”他低首看了一下时间:“一会我请你吃饭吧,弥补上次没能请你跳成舞的遗憾!”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他微敛了下笑容:“已经有约了?”
  “不是!”我扬了扬手中的病例卡:“医生吩咐,四个小时内不许吃东西!”
  他登时笑出声:“看来我得去庙里求点福运回来了,每次都是这么不凑巧!”
  我亦微笑以对:“下次好了!”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我笑着摇手:“不用了,杂志社就在下个路口,我走过去就行了!”
  说完,两人都隐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回我真的是要去求神拜佛了!”与我道别时,他依然止不住笑意,“那下次我们再约?”
  “好!”我亦忍俊不禁,“那我先走了!”
  回到杂志社,回想刚才的情景,依然觉得有趣。
  所处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可是,也至于像个螺蛳小壳,随便转个身,就能迎面相撞。
  若让昱文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兴奋的立马把我打包,快递到对方面前?
  忽然想起前日看的一个小品,范伟拉着赵本山的手,深情的说了句“缘分哪”,不觉莞尔。
  “沈姐!”同事小周凑上来,“一个人在偷乐什么?笑得这么暧昧?”
  “你认为,除了男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乐成一朵花的?”被牙痛折磨了一早上,难得这会有心情,索性陪着这群小姑娘打诨。
  “当然有啦!”小许接过话茬,“帅哥啊!”
  隔壁的小谢也闻声走了进来:“帅哥就不是男人了么?”
  小许撇了撇嘴:“用那两个字,就想把帅哥涵盖在内,不是便宜了天底下的男人了么?”
  “是是是,许美女的话,什么时候没有道理了?”
  “下次可别再叫我美女了!”小许刻意在办公桌前摆了一个颇为优雅的姿势,“本人已经决定向沈姐看齐,做一个知性女子!”
  “为何?”
  “你不知道么,现在大街上最多的是什么,就是美女啊!”她轻盈的坐下,“一抓就是一把,怎么凸现我们知识女性的与众不同!”
  众人齐笑出声。
  幸而几人都只是说笑,不多时,已然恢复安静,各自埋头工作。
  看着重又平静的办公室,我不禁摇头轻笑。
  世人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今天,不大的办公室里,四个女人轮番登场,却没有天翻地覆,算不算是万幸?
  吃完午饭,大家坐定休息,插科打诨,偶尔埋怨几句老编,周末的时间也要剥削殆尽。
  “沈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摄影的许强忽然敲门进来,“丁姐临时有事,跟人约好的那个采访,她去不了了……”
  “好吧,我去,几点?”
  “约好了下午三点,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半小时后,我们就得出门!”

  第十一章
  “七襄,我先在你这里睡一下,一个小时后再叫醒我,明璋要过来接我!”喝完粥,昱文打了个哈欠,往卧室走去。
  我应了一声,随即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碟。
  将厨房整理完毕,擦干手,出来时,房内已经没有她的动静。
  走进一看,她早已睡去,嘴角,有恬淡的笑容。
  果真是幸福的人,我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走出,突然发现窗帘的一角掀起,于是,走到窗边,将它拉回。合上的那一刹那,下意识的往右侧看了看,那边的阳台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很自然的呆愣了一下。
  心底,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在慢慢上涌,张嘴许久,不知是该叹气还是深吸气。末了,还是选择轻声叹息。
  随手拿了一本书,在客厅坐下。
  看了片刻,复又放下。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无心阅读之时,语言文字,不过是无意义的记录符号。
  听到明璋在门外按着门铃,心底,顿起羡慕之意。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大吃了一惊,门外赫然站着的,竟是乔柏舟。条件反射性的,差点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合上。关了一半,才醒悟过来,于是,重又拉开门。
  “有事么?”
  他点点头:“你在等人?”
  “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好么?”
  还未等我关门,他已经径自走进客厅:“我来,只是求一个答案,用不了几分钟的!”说罢,转向我,“早饭吃了吧?”
  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依旧很平静的语气:“昨夜的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我连忙转身,不对着那张脸,或许,情绪就不容易那般起伏波动。
  连着深深吸气:“感情游戏,我实在玩不起,所以,没办法奉陪!”
  “怕输么?”他在身后淡淡的说了句,“如果,给你的结果永远是赢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认为,和你做对手,我还会有赢面么?”在景文一年,曾经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榜首之位,再无机会就座。
  “我记得,物理考试你就曾经连赢了我三回!”
  物理?我不禁冷笑:“那也只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而已,你可曾见过后来有哪一次我的分数高过你了?”
  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说出那句话,不过,恕我不能接受!”
  他忽然叹了口气:“七襄,你到底在怕什么?”
  心下微凛,我轻笑:“现在的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竟还轻松的拍了拍一旁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远远的找了个他左侧的位子:“你只是尝遍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忽然看到一盘梅干菜扣肉,来了兴趣而已!”我笑,“即便吃不到,过两日,也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沈七襄!”他蓦地抬高了嗓音,却又立刻低沉下去,“你难道忘了,菜色,我向来不挑!”
  是啊,他挑的,始终是面前的那碗白米饭,要颗粒分明,软糯适当,相米放水时,还要刻意跑到厨房,看看是否燥湿得直。
  可惜的是,我最不会的,恰是煮饭,挑米时,分不清质地;不善淘米,不长用火,起锅时,不是太干,就是太湿,不是夹生,就是起焦。
  “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差点让我从座位上弹起。
  抬首,正见他沉毅的面庞:“缺点优点,一并乐意接受!”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站起身,对着他笑笑,“如果硬要找出我对你的感情,或许只有讨厌两个字最深刻吧!”
  他忽然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也跟着直起身:“我下午要出国一趟,回来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走出门时,他忽然笑了笑:“七襄,你知不知道,心虚的时候,你右手总会不自觉的握拳!”
  低头,果然是,连忙松开手,再抬首时,他已经走下楼梯。
  卧室传来轻微的动静,回头,昱文正打开门,倚在门楣边。
  “你拒绝他了?”
  舒缓了一下身体,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走近我,笑道:“沈七襄,你真是残忍!”
  我亦含笑以对:“不爱就是不爱,爱情这个国度里,施与受没有必然联系!”
  若是我爱你,你就必定得回馈与我,这个世界,注定打成死结。
  可惜,说话时,底气始终不足。
  怎奈,与我说那句话的男子,太过优秀,任谁,都免不了心跳加速。
  昱文笑了笑:“七襄,你又开始握拳了!”
  只能讪然:“昱文,我和他,怎么都没有可能的!”
  她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悲观了?”
  “不是悲观,我只是看清形势而已!”触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我笑着伸手轻抚她手腕,“放心,我还没对爱情失去信心!”
  她登时无言,只得笑笑。
  年少时,看了太多的缠绵故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山路长,魂梦相依……彼时对爱情的期盼和憧憬,至今想来都心神悠荡。
  所以,看见明璋上门,昱文一脸甜蜜的表情时,我依然羡慕不已。
  “七襄,再考虑一下?”临走之前,昱文还不死心的相询,“条件这般优异的,你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我不禁轻笑:“放心,‘情人眼里出西施’,未见得下一个路口的风景要差上几分。”
  她摇头大笑:“七襄,你都快不像凡人!”
  一旁的明璋亦微微一笑,却不再插嘴,果真是结了婚的男子,已然沉稳许多。
  送走夫妇俩,屋内,顿时冷清太多。于是,打开电视,数十个频道换来换去,俱是滥俗的情节,有几次,屏幕内的男女主角都还未开口,我已先行说出下一句台词。
  这般无聊,还是在沙发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才肯站起身。
  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的影视剧作,骂声振耳,却依然拥有那么高的收视率。生活日渐丰富,可是,内心,却空虚的宁愿对着这苍白的剧情。
  看着屋外的阳光愈来愈灿烂,再回顾镜子中那张暗涩的面孔,对比之下,真真是惨不忍睹。
  于是,跳起身,换了身运动服,问对门的小希借了辆自行车,兴冲冲的出门。
  拿着市区地图,从最外圈慢慢骑行,孰料一路都遇上道路整修,呵,城市扩建的结果,就是市郊渐渐失去平静。
  所幸的是,还能找到绿地。西南角的植物园内,游人甚寥,树荫遮天,不知名的鸟雀在头顶吟唱,偶尔有几只小松鼠,幸福的在面前溜达,看见人来,瞬间没了影。
  莫明的,忽然想起那句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凉风迎面拂过,有青草、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有些后悔带了它来,无端得破坏了这宁静的感觉。
  “七襄?”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方叙!”
  方叙?将这两个字咀嚼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他。
  “牙齿好些了吗?”
  下意识的舔了舔那颗坏牙,已经没有感觉:“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在做什么?”
  随口接道:“一个人,四处闲逛。”
  “正巧,我也是!”他笑道,“有没有兴趣一起爬山?”
  “爬山?”迟疑了一下,我答了句,“可是我现在在植物园。”
  他立时接话:“那正好,我也在附近,你可否在凉亭内等我一下,五分钟后我就过来!”
  不多时,就看见有些气喘的靳方叙,我迎上前:“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爬山?”
  他笑着指了指脚上那双登山鞋:“刚买了双新鞋,保修期只有一个月。”
  不禁莞尔。
  植物园北面的尽头,是海拔近千米的京山。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深深的吸了口气,很清新,也颇畅快。
  “心情不好时,我就会想来爬山,爬到顶峰时,就觉得,所有的辛苦,最后都是有回报的,只要你肯坚持!”
  我笑笑:“你是在说我们这些站在半山腰自怨自艾的人么?”
  他摇头:“你忘啦,自己已经站在峰顶。”
  转向南面,整个城市尽览于眼,粗粗看去,尽是暗涩的灰色,怎及这青葱的绿色来得醒目。
  不禁感慨:“忽然觉得,出世未必像想象的那么枯燥。”
  他笑:“可惜,我们都没办法做到。”说完,解下手中的背包,拿了一瓶水递给我,“怕寂寞,离不开现代文明的各种产物,即便是让你在原始森林里建一所最现代化的别墅,依然住不了三天。”
  微笑以对。
  是啊,始终离不开城市,即便你对它深恶痛绝,可最后,还是发现,最爱的依然是它。那么多的野外旅行、探险,不过是暂时的放逐而已,回程的路线,早就拟在心中。逃离之后,始终免不了还要回来。
  下山时,忍不住与他开起玩笑:“要是我一身小礼服,五寸高跟鞋,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那家专卖店,若一次性购买两双登山鞋,会有折扣,免费送一套运动衫。”
  登时破功笑出声。
  脚下忽然打滑,差点摔倒,他伸手拉住我,欲走到我左侧:“当心。”
  我抬首浅笑:“我习惯走这边。”
  他亦笑:“习惯使然?”
  “是啊,很多年的习惯了!”下意识的轻叹了声,“很难改了。”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就不要刻意去改,保持传统,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啊。”
  忍俊不禁。
  到山底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喝一杯冷饮?”
  不由得嫣然:“可是武宁路离这里有很长一段路唉。”
  他亦微笑:“植物园门口就有一家,里面的凉面也是一绝。”
  正如他所言,小店内的冰饮很解渴,凉面的味道也很不错,吃的我心满意足。
  于是,笑着向他道别时,忍不住说了三声谢谢。
  “我送你吧。”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自行车棚:“我骑了车来的。”
  他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那你路上小心。”
  推了车,一路慢慢骑着,心情,已与来时不同。
  “七襄!”
  回头一看,靳方叙也骑了辆车子,追了上来。
  “附近有一家出租自行车的小店,一小时20元钱。”
  忍不住笑叹:“那你不是还得再送还回来?”
  “家传如此,若让女士单独回家,回去只怕难以和老爸老妈交待。”他笑了笑,“更不用说,是一犯再犯。”
  只得莞尔微笑。
  回到小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笑着邀请他:“上去坐一会吧!”
  他扶着车子,低头沉吟,须臾,欣然应承:“好啊,还真的有些渴了。”
  上了楼,正见对门的小希,有些好奇的看着我。
  想及身后的靳方叙,不由得有些尴尬,我只能对着她淡淡笑之:“小希,自行车我放在地下室了,谢谢你啊!”
  她伸手接过车钥匙,凑近我悄悄的问道:“七襄姐,新男朋友?”
  急忙否认:“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看到她一脸暧昧,似乎已认定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进屋后,回头问他:“想喝什么?”
  “有茶吗?”他的视线,在客厅内停留了几秒,随即,就定格在面前的茶几。
  茶?不由得愣了一下,平素不是喝白开水就是泡杯果汁,绿茶,这两个字,离我实在有些遥远。
  忽然想起,之前行远从实验室带回的那罐茶叶,还被我搁在柜子里。
  “龙井,可以吗?”
  他略有喜色:“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
  打开茶叶罐,扑鼻的清香,泡了一杯,登时茶香四溢。
  见我只是倒了杯清水,他忍不住询问:“不喝绿茶?”
  “是啊,我很少喝茶。”
  他轻讶了声:“是吗?”继而笑了笑,“试着喝一杯怎么样,总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吧。”
  我笑着接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喝茶。”
  “你先试着喝喝看,到时,可能就舍不得把茶叶送给我了。”说完,他站起身,“这样吧,我给你泡上一杯。”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玻璃杯,在杯底倒了些许热水,然后投茶,复又加水,茶叶在水中翻腾,香味盈入鼻内,让我忽然想起儿时的糖炒豆子。
  四分钟后,他笑着比了个手势:“敬请享用。”
  细细的品茗,淡绿色的液体从喉口慢慢滑入,微涩,可是,回味,却又有些甘香。淡淡的清香,也渐渐弥漫周身。
  “如何?”
  我笑:“名不虚传矣。”
  他微耸了下肩头:“看来你已经打算把茶叶留作自用了。”
  我连忙笑道:“味道是不错,可惜,我已经习惯牛饮,你也不想让我暴殄天物吧。”
  他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定多喝几次,就能改变你的这个习惯呢。”说毕,微挑眉,“保持传统固然不错,不过,每天,一点小小的变化,也未尝不可啊。”
  不由得失笑。
  又坐了几分钟后,他便笑着告辞。
  “没办法,那家小店六点就要关门。”他一脸遗憾,“原本还想请你吃晚饭,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是夜,睡得极好,许是运动之后,身体疲惫的缘故,难得的,没有做梦,一夜好眠到天明。
  翌日清晨,刚踏进办公室,迎面走来的小许就大声惊呼:“沈姐,今天……神采飞扬哦!”继而压低嗓音问道,“周末是不是有艳遇啊?”
  我盈盈一笑:“超级大帅哥,骑着白马前来。”
  她顿时失望,“唉”的轻叹了声:“怎么上个周末大家都没有精彩节目啊。”
  “何姐不是有吗?”小周推门进来。
  她大力的挥了挥手:“已婚人士,一概排除在外。”
  昱文上前拉过我,笑道:“真的有艳遇?”
  我站直身子:“你看我这副尊容,有那个可能么?”
  “靳……方……叙。”她忽然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怎么没告诉我?”
  干笑了两声,早就知道朋友天生热衷于传播好消息:“觉得没什么必要啊。”
  “七襄!”她的脸色有些凝重,“乔柏舟你说没可能,靳方叙又没必要,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人?”
  见我不语,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别以行远做标准,那样,你只会伤心。”
  我轻声笑道:“我知道。”
  “试着交往一下,实在不行,再提出分手啊。”她仍旧不死心,“反正合则来,不合则散嘛。”
  我笑而不语。
  靳方叙,的确很让人心动,可惜,却还不够让我动心。
  始终还是习惯,先认定一个人,才决定伸出手。
  下午,向老编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医院看牙。
  依旧是那位年轻的女医生。
  她在我的牙龈部位轻轻的敲了敲,有些刺疼,我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看来还有些细小的牙神经没有清除干净。”
  我当即垮了脸:“是不是这次还不能补?”
  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医生,要不,干脆你就帮我补了得了。”
  “不行啊。”她摇摇头,“就算我今天帮你补了,过两天你还是要回来的。”看我一脸苦色,她忍不住嫣然,“要建新居,总要把地方清理干净吧。”
  哀叹不已,一颗小小的牙齿,也要这般大费周章,这具躯壳,还真是矜贵。
  回到办公室,昱文一脸的神秘:“七襄,刚才有一位男士打来电话。”
  “谁?”我顾自捂着腮帮,没想到,这一次剔除残留“余孽”,竟比上回“大动干戈”还要痛上许多。
  “是一位姓靳的先生哦。”小许的眼神,满是暧昧。
  笑了笑,弯下腰,在抽屉里找到他的名片,拨了个电话过去。瞅见两个脑袋探过来,我伸手一推:“没什么内幕可挖的。”
  电话接通后,还未说话,那端已经先行开口:“七襄?”
  “是我。”我笑了一声,继而问道,“找我有事么?”
  “晚上有时间吗,想请你吃顿饭。”微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事先订了位子,可是,朋友临时有事,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
  抬头看了下时间:“几点?”
  “七点钟。”
  还有四个小时,已经超过医生规定不能进食的时间,遂笑着答应:“好啊。”
  “那下了班,我过来接你。”
  话筒刚一放下,昱文和小许就凑上前来。
  “沈姐,有约会?”
  “七襄,终于决定出手了?”
  两对眼睛,俱都晶莹璀璨,期待指数,比我高出无数个百分点。
  有些好笑,又觉无奈:“只是吃顿饭而已。”
  “那可未必。”昱文忽闪了下双眸,“你忘了,我们中国人,可是最会在餐桌上作文章了。”
  “就是就是,一杯酒,都可以衡量出感情的深浅,更何况,是一餐饭。”
  只得投降:“怕了你们两个了。”
  两人却依旧不依不饶:“明天,我们可是要最先知道内幕消息哦。”
  只能苦笑以对。
  下班后,刚一迈出办公室,就看见他坐在大厅内,发现我的身影,起身笑了笑。
  “嗯,不错。”背后的昱文连连点头,“这一次,总算没有对我吹牛。”说着,将我微微往前一推,“我先走啦,不打扰你的约会啦。”
  笑着走上前:“来了很久了?”
  他摇头:“刚坐了五分钟,拜读了你的一篇大作。”
  略略扫了一眼,是最新一期的副刊,他摊开的,正是有关于那家“紧那罗”酒吧的采访。
  “有何感想?”
  他沉默了片刻,继而笑道:“看起来,你好像对所谓的流行时尚颇不以为然。”
  有些讶然,这篇文章,我已经尽量客观的描述,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问他:“很明显是吗?”
  他笑着说道:“一两句话而已。”
  登时放下心来。
  “不用心揣摩,应该不会察觉。”
  心中微动,我指了指大门外,笑道:“我们走吧。”
  晚餐,很是丰盛,吃的也颇为开心。毕竟,现今,肯用心聆听女士说话的男子,并不多见,更何况,他还谈吐相宜。
  不过,没有余兴节目。
  我带了工作回家,所以,吃完饭,就不得不考虑下个月的荷包问题。
  在南华小区门口和他道别,我笑着谢了他的这顿晚餐。
  “突然发现你很喜欢说谢谢这两个字。”他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只是一个晚上,我就听了四次了。”
  忍俊不禁:“谁让我们生长在礼仪之邦呢。”
  他亦笑:“也是,礼多人莫怪。”
  看着他拦了辆计程车,我也转头,往住处走去。
  远远看见乔柏舟的身影,脚下微微一滞,我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回来了?”
  “我刚刚看见你和他一起回来。”
  我点头:“我们一起去吃的晚饭。”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你明明不喜欢对方。”
  我笑了一声:“那不过是你的认定。”
  “是吗?”他盯着我,“只是我以为而已?”
  我抬首,和他四目相对:“我说过,我自己的事,不想他人插手。”
  他向我靠近了几步,陡然接近的身躯,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于是,只能选择后退。
  “你对我,有感觉的,不是么?”
  “感觉,呵!”低下头,我紧握了下双拳,指甲深深的扣入掌心,感觉到一丝疼痛:“你跟我上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进了房间,我大步走进书房,在最底层的那个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诊断书?”他一脸愕然,“这……是你的……”
  “是。”从他手上拿过那张纸,“SNHL,感音神经性耳聋,拜你所赐!”

  第十二章
  看着他一脸的诧异,我忽然有些犹豫了。
  嗫嚅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那次全省高三物理竞赛,我报了名,却没有参加。”
  他沉声道:“我记得,我以为你会来。”
  “我一直待在三楼的实验室。”我轻道,“不是无心,是刻意,你的那帮拥扈者不愿意看到我被选中去参加省内竞赛,所以,把我锁在那里,事后,悉数忘记我的存在。”
  从小运动细胞就极为发达,攀爬更是拿手,可是,偏偏那一晚,我失了足。
  “左颞骨骨折,听小骨断裂,我左边的这只耳朵,已彻底听不见任何声音。”不禁笑了笑,“那一摔,在我后脑勺留了一道三公分的疤痕,以及轻微的恐高症。”
  还有让我抱憾一生的,错过了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便是周末,没人会去理会,学校的宿舍里有没有少一个沈七襄,我独自在城西的耳鼻喉科躺了两天,再去市中心的那家医院时,却被告知,母亲已经憾然离世。
  那一刻,五雷轰顶,求去的心都有,学校九层的图书馆,我曾经连着去了三天。
  “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和你无关,纯粹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会把一切都归咎到你头上。”我冷冷的看着他,“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的反应会那么的不正常。”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玻璃杯,眼睛里,难得的一片空洞。许久,才低低的喊了声:“七襄。”伸手合上我的手背,掌心,和我一般冰凉。
  我将手缩了回来,笑道:“和平相处,对我而言,已经不再困难,不过,却也是我的极限。”
  站直身,看向他:“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很多不堪的记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和你面对一生么?”
  挺着腰板,一直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离去,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淹没在楼层之中。
  目送一个人离去,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依然心力交瘁。
  对着空落的房间,轻声微笑:“其实,我早已不怪你。”
  可是,即便是所有的过往都已化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只怕最后我都没有可能,与他同行。
  只因,心字已成灰。
  这个世界,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可是,我却只有一双手。
  没把握拿起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晚间,梦中,许久不曾出现的母亲,忽然笑着问我:“小襄,过得幸福吗?”
  拼命点头:“只怕太过幸福。”
  “妈妈给你买了白雪公主的娃娃,看看喜不喜欢?”
  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接,却扑了个空,布娃娃在我面前慢慢的坠落。
  下意识的弯腰去拣,它却立时消失了,抬首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不过是一眨眼,已经不见母亲的身影。
  心急如焚,四处搜寻,到最后,忍不住大声呼喊,可是,母亲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惶恐不已。
  登时醒过来,额头,一层薄汗。
  坐在床沿,呆坐半天,实在猜不透梦中的深意。
  只得复又倒下,继续睡觉。
  翌日清晨,早早醒转,看了一下时间,五时三刻,真是难得。
  呆坐了许久,才站起身。
  颇为悠闲的刷完牙,吃完早餐,慢慢走下楼梯。
  看见对面花园里一脸微笑的乔柏舟时,大吃了一惊。
  “今天起得这么早。”他走向我,“一起走吧,我送你去杂志社。”
  我后退了两步,凝视他许久,有些恍惚,差点就要伸手去掐自己的面颊。
  “我们根本就不同路,你往南,我走北,要怎么送我?”
  他笑了笑:“我上午要去太成的分公司,正好顺路。”见我依旧站在原地,遂往前走了几步,“既然你不肯往我这边走,那我只好吃力一点咯。”
  站到我右侧,伸手牵住我:“再不走,你这个月的全勤奖可是又要泡汤了。”
  掌心传来的温热,终于让我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抽回来:“我以为,昨天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旋即笑道:“只是顺道送你一程而已。”说着,扶着我双肩,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快点走吧。”
  我往左侧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正了正神色:“我刚刚习惯了坐公车,小车对我而言,还太过奢侈。”
  他眉峰一动,继而笑道:“不过是半个小时,天天接送又何妨?”眼神中透着几许轻狂。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又回到了昔日那个不羁的乔柏舟。
  拉锯似的对望了片刻,最后,还是我率先投降:“走吧。”
  一路沉默,到达杂志社门口时,他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低低说了声谢谢,我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
  回头,看见他有些灿烂的笑脸,只觉有些突兀。
  “记得你上次给我做的访谈么?”他神色淡定,“我说过,很少会作出放弃的决定。”
  心下微动,我略略上翘了嘴角,想回个笑容给他,却发觉脸部肌肉异常紧绷:“过了这么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没事的话,我要进去了。”
  “昨天的理由,我不能接受。”他在我身后轻轻说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没有释怀,只怕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又怎会这么平和的面对?”
  “有些问题,你不能一个人去面对一辈子的。”
  低沉的声音过后,传来车子启动离开的动静。
  不禁侧然,呆呆的站在台阶上。
  这句话,曾经另外一个清朗男子,也对我说过。
  彼时的情节,至今依然清晰。
  ——七襄,你太孤单,即使是走在人群中,你还是格格不入。
  为着这句话,曾经是那般的心动。
  许久,回过神来,于是,拉开架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惹来一旁保安的侧目,我不禁莞尔。
  笑着走近办公室,还未坐下,身后的小陈就凑上来,一脸媚笑:“沈姐,恭喜你啦。”
  伸手将他一把推开:“别在我面前做这种恶心的表情。”
  他讪讪的笑了笑:“沈姐,我这可是真心诚意的向您道喜来着。”
  “平白的何来喜事?”我笑道,“除非你肯自掏腰包为我加薪。”
  “沈姐你真的不知道么?”他压低了声音笑道,“林副主编刚刚被《幸福》杂志社挖走,以沈姐你的资历和表现,他留下的这个位子,除了你还有谁敢坐?”
  心中微动:“又给我灌迷汤了不是?”
  小许这时也走了过来:“这回陈剑说得可是大实话,沈姐,到时可别忘了请客哦。”
  “嗯哼!”不知何时,老编忽然站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几人赶紧各回各位,一时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小沈,跟我进来一下。”
  走进主编室,老编笑着问道:“林主编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好好努力。”他低头沉吟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向社长推荐了你。”
  心底,很自然的欣喜。
  走出房间时,还是忍不住回头:“主编,其实……依平时的工作表现,何昱文应该比我更加出色才对。”
  他了然一笑:“何昱文……虽说刚刚新婚,只怕过不了多久,社里又要给她预备产假了。”
  不禁愣了片刻。
  “老编您难道不怕过两天我也提出婚假申请么?”
  他亦怔住:“怎么,有对象了?”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小沈,不是我说你。”老编大笑,“你在工作上可圈可点,就是太没有企图心了。”
  是啊,我早已胸无大志,一干豪气,多年前,就已经挥霍殆尽。
  干笑了笑,走出了主编室。
  办公室其他同事顿时拥了上来:“怎么样,沈姐,老编跟你说了什么?”
  我笑着摇头:“老编提醒我不要把狗仔队的作风也带到办公室里来。”
  众人不禁窒然,面面相觑。
  “在说什么呢?”昱文笑着走了进来。
  大家纷纷摇头,慢慢散开。
  她走近我:“老实交代。”
  我笑笑:“在说林副主编跳槽的事情。”
  她登时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忽然笑道:“七襄,该升职了吧?”
  连忙摇头:“昱文……”
  她伸手拦住我:“我的喜事已经够多,不差这一件的。”
  大感温暖。
  回到办公桌前,摊开稿子,打开电脑,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那几份娱乐报刊。
  除了明星靓照之外,又是桃色新闻占据了大半版面,分分和和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比电视屏幕上千人一面的情节精彩太多,难怪娱记们乐此不疲。
  “笑什么?”昱文从旁经过时,轻声的问了句。
  “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一篇文章,对于名人的口诛笔伐,世人永远都是趋之若骛。”
  她轻笑了声:“七襄,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员。”
  只得汗颜:“是是是。”
  每天四处传播这些七彩消息,每天看的津津有味的那个人,不是沈七襄是谁?
  午休时,靠在椅子上假寐。
  忍不住又去想昨夜的梦境,看到母亲手上那个布娃娃时,恍然大悟。
  儿时,有很多的心头好,可是,却都只能远远站着观望,每每得到一件梦想中的小物件,视若至宝,珍视不已。
  十岁那年,母亲带我去了市区,给我买了个布娃娃,恰是我最喜欢的那部动画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中的白雪公主。
  一路欢喜,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迎接我们的却不是父亲的笑脸。
  父亲下班途中,遇到车祸,还未送到医院,就已经没了呼吸。
  不过几秒钟,悲喜两重天。
  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我早已忘却了那个布娃娃的存在。
  那一段不忍回首的记忆,每每回想起来,就是母亲几近崩溃的神情,还有陡然冷清的餐桌,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布娃娃?
  下了班,忍不住往市中心方向行去。
  新华路上最大的那家玩具店,年轻的店主很是遗憾的告知:“不好意思,没有您要的那种白雪公主。”
  Hello Kitty猫,泰迪熊,甚至无锡的胖阿福,怪物史莱克里和那位美丽的公主,一应俱全,可是,偏生没有我要找的那一款玩具。
  “这样吧,我帮您留意一下,可以吗?”
  我连忙笑着称谢。
  “不过,您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据我所知,那种玩具,几年前就没有生产了。”回家途中,想着那个年轻女孩的话语,我不禁摇头轻笑:妈,您想告诉女儿什么呢?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沈七襄,你以为自己可以那么轻易就得到幸福么?”
  仓惶四顾,却只见熙来攘往的人群。
  忽然明了。
  有些东西,如果明知得到之后还是失去,那么,我情愿从未得到。
  反而释然了。
  有汽车喇叭在身边响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看见乔柏舟从车窗探出头:“上车吧。”
  坦然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许的讶异,却又立刻恢复平静。
  “吃了饭没有?”
  我摇了摇头。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吃晚饭?”
  “如果我说介意,你会不会掉转车头,送我回家?”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全聚德”招牌。
  “会。”他笑着将车子停下,“不过是在吃完饭后。”
  走进厅内,坐定后,他把桌上的菜单递给我:“想吃什么?”
  随意瞄了几眼,点了鸭油蛋羹,烩鸭血,酱酿茄子和紫苏汤。
  “就这些?”见我点头,他笑着转向服务生,“再加一个梅干菜扣肉,还有油煎小黄鱼。”
  “自己最喜欢的两个菜,怎么能不点?”
  我笑了笑:“你记错了,那是我妈最喜欢的两个菜。”
  “是吗?”他微挑下眉,忽然笑道,“看来阿姨和我的喜好一样。”
  不由得怔了怔。
  我沉默之时,他亦低首不语,似乎在斟酌话语,于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许久,忍不住看向包厢外:“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菜?”
  “等等又何妨!”他笑着接道:“好的东西,等久一点,也是值得。”
  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口不予答话。
  “对你,我也会等下去。”忽然冒出的一句话,差点让我从座位上弹起来,还未来得及咽下的那口八宝茶,一下子呛到鼻管,眼眶里,顿时水气四溢。
  伸手轻舒胸口,缓过气之后,直愣愣的盯着他:“你该知道的,一旦下了决定,我就会一路直着走到底,从不会想着拐弯。”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说过,成为朋友,已经是我的底线!”
  “那是你的决定,不是我的。”他一脸从容,“不战而败,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不由得急了:“我和你,根本就不可能!”
  “七襄!”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其实,拒绝我,五个字就足够了,昨天你却对我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你想说服的,是你自己吧?”
  正要说话,服务生已经端了菜上来。
  他伸手将筷子递给我,笑道:“先吃饭吧。”
  相较他的悠然自得,这顿饭,我吃的索然无味。
  走出店门时,我侧头问他:“你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笑:“记得,成为最出色的经理人。”
  “那么五年前呢?”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继而笑言:“七襄,那不一样的。”
  “你已经不记得了,不是吗?”我笑了笑,“即使你记得五年前,那么十年前,十五年前呢?什么都敌不过时间的。”
  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恨你,一辈子!
  世人常说这两句话,却不知,真正陪你走到尽头,至死方休的,也不过是自己这条贱命罢了。
  他忽然轻叹了声:“七襄,我没想到你竟会这么悲观。”
  我淡笑,不语。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边,两相静默。
  良久,我轻声说道:“明天,不要再送我去杂志社了。”
  “好。”竟然很是爽快的答应。
  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却看见他亦微笑着望我:“明天我会直接去公司。”
  “哦。”应了一声,复又沉默,脑海中,已然空白。
  “记得你上次说,不喜欢看50公里竞走比赛。”他笑道,“你说,那般辛苦走完全程,过程是如此的平淡,即便第一个冲过终点,也很难引起激动的情绪。”
  “所以,我情愿看F1比赛,至少它可以让我热血沸腾。”
  “一个时速几百公里,另一个,世界记录也超不过时速15公里,自然前者精彩刺激得多。”他笑了笑,“那么,你为什么情愿安于现状呢?”
  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不答。
  “七襄,你真不适合与人争辩。”他一径微笑,“其实,竞走也有它的精彩之处,漫长的路程,如何分配体力,如何提高速度,如何脱颖而出,直至到达终点……”
  “每一项运动,只要存在,自然会有喜欢它的人。”我插嘴道,“每一个人,也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他人,是无权来评判的。”
  “可是,你明明是个喜欢看赛车比赛的人。”
  我抢在他之前,把话抢了过来:“生活本来就是三棱镜,不同的时候,折射不同的色光。”
  “七襄,你已经跑题了。”
  我轻声笑道:“那是因为你说话太过高深,我听不明白。”
  “既然你不肯与我同行,”他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回头:“我还是多走几步,站在你面前等你吧。”
  大感无奈:“你往周围看一看,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子。”
  “却没有一个叫做沈七襄。”
  我微笑:“同名同姓的人,也不难找到。”
  “可是,我只见到了这一个。”
  只得暗自叹息。
  这日,还在睡梦中,之行忽然出现在门前。
  “终于舍得回来啦?”一个月不见,面前俨然一个漂亮的黑妞。
  她看了一眼我窗前的那束鲜花:“有追求者了?”
  我笑了笑。
  昨夜,靳方叙约我一同吃饭,送我回家时,突然拿了这束花出来。
  若非他是在楼底才递给我,只怕我在半途就要落荒而逃。
  “刚才我在小区门口遇见乔伯伯了。”她笑道,“他拜托我,努力说服你接受他们家那位乔柏舟。”
  心中微动,抬首看着她,却见她神色如常。
  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之行,每个人都说我姿色平凡,身材普通,学识一般,可是……”
  “为什么还会得到那么多的垂青,是吧?”之行接道。
  窘然以对。
  “那是因为你太不可爱了。”之行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缺点,胆小怯懦,贪图安逸,个性执拗,与人交往时,处处戒心,善感多思,林黛玉见了我,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所以,他们都想把爱分给你一些,想让你变得可爱一点。”
  不由得失笑:“追你的那一个集团军呢,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摇头:“大错特错!他们是看我太过可爱,所以,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说完,她忽然莞尔轻笑,“这就是为什么,你遇到的都是好男人,而我,遇到的,大都是渣滓砆石。”
  莫明的,忽然想起行远。
  看着我的神情,她轻弹了我一下:“你不能否认,当初温行远对你的确好的无以复加。”
  我笑了笑,何只一个好字,这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像他那般细致待我的人。
  “行远走了以后,我突然发现,能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可是,你却不会和他再在一起。”之行笑着打了个响指,“怎么样,选好了吗,乔柏舟还是这一位?”
  哭笑不得:“之行,你让我突然想起,去菜市场买菜的情形。”
  “你是要告诉我,你对他们都无意吗?”
  低头想了想:“记得曾经看过一段话,大意是说,每个人,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真正的爱情,其他的,不过是生活罢了。”
  “我的那段爱情已经过去了。”我笑,“现在考虑的,都是生活问题而已。”
  “又错!”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爱情,不过都是些肉体的迷恋,精神的依恋罢了。”
  登时错愕:“之行?”
  她将面前的那堆石头一一摊平:“看看,这些,都是再也普通不过的石头,可是,当我告诉别人,它们都是从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雅鲁藏布江带回来时,每个人都是一脸惊叹。”她笑了笑,“那些最美丽的东西,都不过是人们的想象罢了。”

  第十三章
  登时诧异。
  我以为我对爱情已够悲观,却没料到,之行竟根本不信有它的存在。
  “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多相濡以沫的故事。”
  她盈盈一笑:“你自己都说了,已经是故事了。”
  “或许,以前,是有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忽然叹了口气,“可是,从我们这辈人开始,爱情,就已经消失了。”
  “为何这么说?”
  “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让我们分心的东西太多。”她轻声的笑了笑,“优胜劣汰的结果,是人性越来越自私,要求的永远比付出的多,爱计较,待人,最低限度,要留三分,缺乏耐性,永远都盼望一步登天。”
  她笑着看看我:“还要我说下去么?”
  我摇头:“你只是把最坏的一面说出来而已。”
  “七襄,我以为你早已经不做梦了呢。”她顿时莞尔,“你有见过一个烂了大半的梨,最后还能脆甜可口吗?”
  我亦笑:“至少,剜掉烂败的那部分,剩下的还应该可以入口吧。”
  “那就不算是完整的一个梨啦。”
  “说不过你。”只得投降,“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正的爱情。”
  他说得没错,我果真不适合与人争辩。
  “有啊。”之行笑道,“两人各有所需,恰好互补,并且,旁人无法满足时。”
  连忙阻止她:“你再说下去,我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嫁,当然要嫁。”她又笑:“听过那句话没有,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干事业,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啊。”
  “之行。”忍不住叫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从未见过如此偏激的她。
  她依旧笑语嫣然:“独处的时间多了,免不了会向哲学大家靠拢。”
  “只是这样?”
  “怎么,就这么盼望我情感受挫啊?”她微挑柳眉,轻声笑道。
  不禁失笑:“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你刚才的这番话就该由我说了。”
  “到时出声反驳的,可能也变成是我了。”她微笑道,“典型的现代人特征,只准自己说不,不许他人说no。”
  “我投降!”笑着和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渴不渴?”
  她点了点头:“可别又泡那些小孩子的玩意给我喝啊。”
  转身泡了杯龙井递给她。
  “何时转性啦?”她有些讶然,“不是不肯喝茶的吗,上一回不是还嫌我带来的毛峰太苦?”
  我笑了笑:“喝习惯了,反而觉得其他的饮料都太腻了。”
  “好现象。”她抚掌轻笑,“总算褪掉那层奶娃气了。”
  大感无奈,只得笑叹:“怕了你了,喝完茶陪我去逛街吧!”
  她抛了个媚眼过来:“七襄,还是找个男人吧。”
  登时笑岔了气:“一会出门,满大街的男人,总能挑出一个不错的吧。”
  她当即站起身:“那赶紧走吧。”
  忍不住轻扯了下她:“总得给我点描眉贴花黄的时间吧。”
  她退开两步,细细的端详了我几眼:“五分钟够不够?”
  忍俊不禁:“足矣。”
  大街上依旧人流涌动,熙来攘往,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得。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头咯噔了一下,直愣愣的看着他挽着一名女子的肩膀,满心的惊愕与无措。
  待他转身,心弦顿时松弛,呵,不是他。
  转头看向另一边,路边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内,映衬出我有些僵硬的表情。
  不由得百感交集,习惯性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之行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不怕未老先衰?”
  我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很久看过的一句话,人心,永远填不平的。”
  她斜眼看了看我,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抿嘴笑了笑:“那个人,很像行远哦?”
  无言以对。
  “七襄,记得那时你曾经跟我说,过去,在佛家语中,代表了前世。”
  笑着往前走去:“走吧,大哲学家。”
  行经南山路口,之行拉我进了那家“云水茶馆”。
  “让你见识一下这里的‘茗战’!”
  大感惊奇:“茗战?”
  茶馆的装饰并无多少突出之处,可是,室内却几近客满。
  “这家茶馆的特色,就是周末的斗茶了。”之行一脸的兴奋,“每个客人都可以拿出自认为最出色的茶叶,如果成为最后的赢家,可以得到茶馆免费一周的招待呢。”她拉着我挤进人群,面前一排茶盏,水气湮蕴,茶香扑鼻。
  看着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忍不住低声询问身旁的之行:“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啊?”
  之行微微一笑:“春茶以水取胜,秋茶以香韵占绝,眼下还没到秋季,所以,大家看的,就是汤色和汤花咯,色白咬盏,才是上品。”她随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个茶杯,“看这杯茶水,颜色发青,说明火候不足;再看表面泛起的泡沫,色泽依然达不到纯白的效果,而且,不能咬盏,水痕出现过早,就算不得是一杯好茶。”
  暗叹高深,连忙对她耳语:“我们还是去喝茶,吃点心吧。”
  她了然轻笑:“这就头晕啦,一会看功夫茶,你岂不是要跳脚。”
  真的是差点跳脚,不说这茶具、水、火的讲究,光看这烹茶的复杂步骤,就已让我颇不耐烦。
  总算等到鱼眼水成就,茶壶冲完水,淋完罐烫就杯,终于服务生开始洒茶。
  这边厢,之行还不忘对我谆谆教诲:“这洒茶,也是很有讲究的,要做到低、快、匀、尽四字诀……”
  赶紧讨饶:“路大师,还是让我先喝口茶吧,小的等的都快冒烟了。”
  轻啜了一口,只觉和自己在家胡乱冲泡的茶水也相差无几,不由得感慨:“究竟是形式重要,还是实质重要?”
  之行愣了一下,侧身看我:“怎么说?”
  我指了指面前的那杯茶,答道:“也没觉得就此成为琼浆玉液,绝世珍品啊!”
  她顿时恍然,盈然一笑:“那你说,九十九朵玫瑰和一句我爱你,那一个,更让你动心?”
  不禁莞尔:“你忘了,我一向都不喜欢玫瑰花。”
  “还真的是不记得了。”她亦轻笑:“听多了那三个字,我倒情愿收到一大捧玫瑰,至少,可以小小的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说罢,她伸手轻执茶盏,唇贴杯缘,杯面向鼻,一啜而尽,“所以说呢,你不喜欢,不代表世人都要讨厌。”
  忍不住插了一句:“路老师,今天上课成瘾啦?”
  她笑着啐了一声:“沈七襄,尽扫本小姐的兴致,找打不是!”
  正要回答,明璋的号码突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七襄!昱文今天有没有找过你?”
  那端颇为焦急的语气,让我登时紧张起来。
  “没有啊?”大声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末了,他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要是她来找你,麻烦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按下按键,不觉惶惶。
  看我一脸凝重,之行轻声问道:“谁的电话?”
  随口答了句:“昱文她老公的。”
  “哦!”她低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重新拿起手机,拨了昱文的号码,传来的是服务台小姐标准的发音:“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
  心绪顿时乱了起来,明璋向来冷静,若非有事发生,决计不会给我打这样一个电话;可是,昨日在办公室还看到昱文的甜蜜表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已然坐不住,我腾的站起身:“之行,我先走了。”
  她亦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我跟你一起走吧。”
  走出店门,她轻触我右臂:“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下午还有事情。”
  匆忙回到住处,楼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我,可是,却不是昱文。
  “回来了?”轻声的问了一句,我低头越过他,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出国了三天,你的反应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那我是不是该准备鲜花美酒,为您接风洗尘啊,乔总?”
  他将手收回,扬眉一笑:“给个笑脸,要求不算过分吧?”
  大为头疼,原本以为他该从此对我“退避三舍”,至少也该是矜庄严容,怎会是这般无赖模样。
  轻舒口气,刻意淡然:“没事的话,您请回吧!”
  孰料,他却跟着走进客厅,施施然在一侧站定。
  不禁恼了:“我有让你进来吗?”
  他微抬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七襄,我只是想进来问一声,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有些诧异,看向他微笑的面庞:“你怎么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只看出你有心事。”
  不知为何,心底一阵熨热,我轻道:“你帮不上忙的。”
  “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他俯身将左手的那包东西放在茶几上,“安神茶,爸爸说你这几天半夜房间还亮着灯。”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复又转头:“一个笑容,不是很困难吧?”
  很莫明的,竟然真的对着他,笑了一笑。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我反身轻靠在门后,滋味杂陈,沈七襄,是不是你永远都要这般矛盾!
  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终于还是坐不住,一面听着手机里提示对方关机的声音,一面慢慢走下楼。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徙步,热闹的人群,心,却和脚下的步伐一般,愈来愈沉重:不是自诩是何昱文最好的朋友么,为何,现今竟然想不起她最爱去的场所?
  夜幕低垂时,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大学校门口。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入内探看。毕业那年,从大学城的校舍搬到这处的新校址,我和行远开始隔洋相望的相思,而昱文,却认识了在研究院的明璋,一路甜蜜辛酸,走到现在。
  心中一动,沿着校外的那条长街行去,几年前那家“同学酒吧”,招牌仍在。
  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的大厅,一群少男少女灿烂的笑脸,在灯光下,异常的眩目。
  青春逼人,尤其是在我的眼中,愈发的璀璨。
  面前,恍惚间出现彼时和昱文,如云一帮好友在包厢内唱歌的恣意张扬。
  站在刻有“年华”字样的包厢外,几年未见,原先亮丽的这两个字,已然斑驳。
  听着从里间传出的细微歌声,几近落泪。
  轻轻推开房门,昱文正对着屏幕,低吟浅唱。
  就是在这个房间,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叶明璋,第一次看到昱文闪亮的双眸,第一次和如云有了默契,一同借故离开……
  听到声响,她轻轻转过头,看到我时,有些愕然,却立即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快步走上前,轻声唤她:“昱文……”
  “难得我们还是这般心有灵犀,来来来,当浮一大白!”昱文的笑容煞是夸张,我低头看了一下房间,地下已经躺了不少酒罐。
  又急又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瓶子:“会喝酒也不是这么喝法啊!”
  “七襄,你知道么?”她轻笑出声,“我记得那时候,有好多人一起在这个房间唱歌呢,现在却只剩下我跟你了!”说完,又抢过我手上的那瓶酒,“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昱文,你和明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她连连摇头,将一旁的话筒塞到我怀中,“七襄,我知道这首歌你也会唱的,陪我一起唱吧。”
  屏幕上闪过字幕,是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拿起话筒,跟着歌词轻轻的哼着。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
  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记得月台汽笛声声在催
  播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
  嘿…陪人们流泪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听电话夜夜听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
  和朋友一起买醉卡啦ok
  唱我的歌陪着画面流泪
  ……
  唱到中途,喉口已经梗住,淡淡的吉他伴奏下,是舒缓的曲调,可是,却唱得让人心揪不已。
  一旁的昱文,依然轻轻的和着。
  看她身体有些晃动,我伸出手想扶住她,刚伸至她面前,手背,已然湿濡,于是,重又收了回来。转过身,将还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擦去,回头时,却发现昱文已经泣不成声。
  忍不住心慌,轻声叫她:“昱文昱文……”
  她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我亦跟着屈膝,伸手揽过她,任她哭泣。
  良久,她的肩头终于不再抽搐,慢慢恢复了平静。
  拉了她一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低声说道:“一会先去我那里吧。”
  她抬首对我笑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我轻拍她的后背:“要是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她站直身体,笑了笑:“七襄,陪我出去走一走好吗?”
  六月底,晚间七时,迎面吹来的微风依然带着些许白日的热气。街上,霓虹灯不断闪现,变幻着各种色彩和不同的字体。
  忽然有种繁华过尽的憔悴感,心房,也莫明的收紧了一下。
  身旁的昱文忽然低道:“七襄,你听过这句话么,爱情的国度里,没有对与错,只有是或否?”
  不知如何作答,唯有挽紧她的手臂。
  “前几天,我去采访的那名成功女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句话,‘他已经不爱我了,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劳,不如用来为下一场恋爱作准备’,可惜,我却怎么都做不到这一点。”昱文的眼眶中已经满是眼泪,她低首拭去泪水,对我笑道,“七襄,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啊。”
  我亦只是微笑,双手用力撑住她逐渐左倾的身躯。
  耳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扶着她,我已颇感吃力。
  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后,昱文已然靠着我的肩膀睡了过去。
  我侧眼看了看她紧蹙的眉头,忍不住暗自叹息。
  原以为朋友之中,至少还有昱文,会幸福的走完人生,却不料,还在新婚期,就已这般不堪。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明璋的声音听在耳中,只觉远在天涯。
  我冷冷的说了句:“昱文她今晚先睡在我那里。”
  “七襄。”他轻轻的说道,“谢谢你。”
  “明璋你……”话说了一半,我又咽了回去,“有什么问题,明天你们好好谈谈吧。”
  挂下电话,才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乔柏舟的手机号码,另一个,是他住处的电话号码,忍不住微微愣了下。
  耳边昱文突然咕哝了一句:“七襄,为什么你身边的都是好男人……”
  偏过头,却见她已闭口不言。
  苦笑不已。
  身边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凤凰涅槃,情海重生。也难怪他们会这般以为,在他们眼中,沈七襄升职在望,才俊逐队,怎会不得意!每每我在办公室略带笑容,都会惹来一干羡慕。又有谁知道,表面光洁,不代表里层不会千疮百孔。可惜,千里长堤溃败之前,谁会注意到那微小的蚁穴?
  胡思乱想了一会,被司机的咒骂声拉回思绪。
  车内,广播的信号时断时续,司机一边调着频道,一边在埋怨那已经老旧的收音设备。
  扬声器中,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把我和司机都吓了一跳,惟有已经入睡的昱文,依然岿然不动。
  司机连忙伸手调低了音量,一个很温和的男子声音,在扬声唱着:“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脑海中,登时出现那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十四章
  南华小区的门口,一下车,就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
  胸口一热,差点又要轻弹女儿泪。
  “她怎么了?”他将昱文扶了过去,轻声问我。
  手上的重量顿时卸去,我摇摇头:“喝醉了而已!”
  他微微一笑,随即不再发问。
  将昱文搀到二楼,费了两人一番气力,才将她安顿在卧室的床上。
  轻掩上房门,我笑着向他道谢:“幸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把她弄回房间!”
  “有时间,好好劝劝她吧。”
  忍不住抬首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笑笑:“你们两个,应该不会为了工作上的琐事去借酒消愁吧?”
  讪笑以对。
  努力修炼,可惜,功力始终不够,身边的一干女子,似乎也只有之行,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下去散散步吧!”他忽然出声说道。
  “啊?”有些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遂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闹钟,“晚上八点多,还散什么步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不觉得你这个房间,闷得让人有些发慌么?”
  见我的视线投向卧室,他伸手将我往大门方向轻轻一推:“她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的。”
  开门时,对面的小希也刚好探头出来,看见我身后的乔柏舟,登时张大了嘴巴,轻呼了声:“七襄姐!”又立刻将头缩了回去,几秒钟后,再度贴着门楣,瞪大双眼,看着我们俩。
  不觉莞尔,转身对他笑道:“给你介绍位美女,小希!”
  继而又转向小希,对着她微笑:“小希,这位就是乔柏舟。”
  她已经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七……襄姐,他……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
  点了点头,我凑近她耳边轻道:“他就住在对面的九号楼,等你七月份放假,去买套偷拍设备,想要什么写真照啊,轻而易举就能搞定了。”
  “七襄姐,你……”小希伸手指了我半天,一脸惊愕。
  我拦住她:“记住,要保密哦。”
  下楼之后,心情已然好了许多。
  “刚才你跟她说了什么悄悄话?”
  “说了要保密的啊,怎么可以告诉第三人呢。”我笑着摇首,见他依然神色淡定,不由得促狎,“知道么,人家小希可是你的超级崇拜者。”
  他微顿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你可以转告她一声,不必花费巨资去购置什么器材,签名照片,从一寸小照到十五寸相片,免费提供。”
  顿时错愕,看他一副了然的表情,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房间那张十七寸的巨照呢,怎么不一并呈上啊?”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凝神看我:“因为我准备送给你啊!”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习惯性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襟,总算稳住了身躯。
  回过神之后,忙不迭的将手收了回来,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我懊恼不已。
  幸而他也不再多言,各自无语,静静的往前走着。
  拂上脸颊的微风,已经变得清凉,没有了先前的闷热。
  沿着小区的花园,一路都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在悉悉索索的叫着,听在耳中,却觉很是亲切。
  儿时,每到夏夜,就会跟着父母沿着小镇的青石板路上一同散步,听着他们的絮絮叨叨,耳边,是昆虫的高低鸣叫,走进都市之后,已经太久没有去注意这样的声音了。
  想起父母的慈爱面容,不禁侧然。
  “七襄!”身侧他的声音将我的心绪拉回眼前,“有没有兴趣听我在国外的那些事?”
  不等我回答,他已娓娓道来。
  初到异地,乔伯伯的朋友临时有事,不能前来迎接,两人在机场门口呆站了一个多小时,就是不敢开口去询问路线,因为忘记了住处的英语拼写;第一次玩街头篮球,他竟然输给一个身高不足170公分的美国女孩;进入大学,写的第一篇论文,自以为字字珠玑,却不料被教授批的狗血淋头;毕业论文,改了七次,才过关通过……
  “出了学校,去公司参加面试,前面三家,连人事经理都不曾遇见,第四家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直言不讳的告诉我,虽然站的高,却始终只会盯着脚下的那一小块区域。”他忽然笑了笑,“昨天,爸爸告诉我,五岁时,我竟然还会尿床!”
  “噗哧”笑出声来。
  “可是,所有的这些,都不妨碍我成为一个成功的经理人。”看我不以为然的神情,他挑了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给我做的那篇专访,是成功人士系列之一吧!”
  “你想说什么?”
  他一径微笑:“从刚才和你一起下楼,一直走到这里,你只回了一次头,这说明,我们俩都一样,始终还是向前看的时间比较多。”
  忍不住笑道:“最近我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变得喜欢打起哑谜来了。”
  他亦笑了笑:“谁让七襄你心窍九曲!”
  不再接话,静静的穿过花坛,走到一边的长椅边,我轻轻的坐了下来,顺手拍了拍右侧的位子:“陪我坐一会吧。”
  他却走到我左边坐了下来:“七襄,其实就算我坐这边,你还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为何要那么在意?”
  “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洒脱?”
  他顿时敛了笑容:“你以为当日我和爸爸逃离这片土地,也是不在意的表现么?”
  神色大变,我腾的站起身:“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
  “既然不想再听,为何还要再去想?”
  “我要怎么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他抬眼看我:“你觉得要是阿姨看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大为恼怒,狠命的瞪视着他:“乔柏舟!”
  他却依然顾自说道:“你若始终执着于对温行远的那次失败,那么,即便对方不是我,你也没办法放开怀抱!”
  掩面惨然:“你知道什么?”
  “如果你真的对我有埋怨,为何不干脆罚我一生都陪在你身边呢?”他将我的双手轻轻拉下,合在两掌间。
  他的手掌,和行远一般宽厚,可是,却因为经常打球的关系,粗糙了许多,掌心,密布许多手茧。行远,酷爱的运动,一直都只有足球而已。
  我将双手慢慢抽回,笑道:“最近参加的婚礼上,新人都会举手宣誓,‘无论富贵与贫穷,美丽或衰老,健康或疾病,都彼此深爱对方’,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可是,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不能做到?”
  我坐回长椅,轻道:“你知道么,你妈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七襄,今生今世你注定孤苦一生’!”
  午夜梦回时,常常想起那张盛怒的脸庞,还有那尖锐的声音:“即使有一天我长埋地底了,也要笑着看你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每每醒来,心悸不已。
  “你就真的这么在意我妈的话?”
  我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你可以让它慢慢淡去,我却不行!”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旋即低首沉吟。须臾,笑道:“那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再加深你的印象。”看我又要开口,他伸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几天难得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就静静的坐一会吧。”
  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于是,我也不再出声,轻轻的靠在椅背上,闭目遐思。
  第一次跟他如此接近,身体的轻微移动,似乎就能碰触到彼此,可是,心,却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让体内的瞌睡虫也开始蠢蠢欲动。
  顿时起了乏意,于是,很自然的打了个哈欠。
  “我累了!”偏过头对他说道,“要不,都回去休息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免费借你靠啊!”
  不觉莞尔,遂重又靠回椅背。
  良久,迷迷糊糊间,似乎真的进入了梦乡。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甚清晰,可是,依然听得清大意:七襄,或许,放下过去,你和他,也是可以得到幸福!
  醒来时,已经身在客厅,四周一片静谧。
  从沙发上坐起身,走进窗口,伸手按下壁灯的开关。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之后,我轻轻的推开卧室的房门,昱文依然沉睡。站在床前凝视了片刻,悄悄的退了出来。
  重新走回到沙发边,却突然发现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七襄,你固执,我也坚持。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能够在收购华业公司的案子中一战成名,靠的就是观察力和耐心!”
  忍不住叹了口气。
  外人看来,总觉最简单不过,只需往前垮一步,沈七襄,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有谁会知道,若果真走出这一步,很有可能是我就此万劫不复。现如今,我已元气大伤,若再次受伤,实在没有信心能不能再次复原。
  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的。小时候,梦想做飞天侠女;长大后,希望做无忧少女;或许老了后,还想重返青春。
  更何况,我的心结,没有人会明白!
  睡惯了那张大床,这小小的沙发实在太过拥挤,不断的翻身,才终于调整到一个略为舒服的姿势。
  很自然的,又想起彼时的情景,每次见过乔柏舟,我都会想起那一幕,那一幕让我后悔至今的情形。
  记忆中,和他母亲的每一次碰面,都是不太开心的,可是,却从未像那次那般剑拔弩张。
  母亲因病逝世后的那两个月,我的心情一直都无法平复下来,不仅仅是因为错失了和她最后的告别,真正让我悲凉的,是身边最后一位亲人也离我而去。
  在乔伯伯的坚持下,我从学校宿舍搬回乔家,而乔柏舟,很凑巧的住进学校宿舍,理由是为了准备那个让我耿耿于怀的全国物理竞赛。
  虽然还是要面对他母亲丁敏然的冷脸,可是,有乔伯伯的细心照顾,比之学校受到的排斥,已经算是幸福。
  那日,无意间听见丁敏然和朋友在打电话。
  “谁知道呢,照顾的无微不至,比当初对柏舟还要疼爱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谢正芳偷生的私生女?”
  忍不住扬声说了句:“这一点,请丁阿姨放心,如果我是乔伯伯的亲生女儿,他应该不会对我起邪念才对啊!”
  她登时脸色发白,放下话筒:“什么意思?”
  “上个周末,您不是和朋友去度假么?”我嫣然轻笑,“阿姨您难道忘了,七襄今年也有十八虚岁了!”
  年少气盛,压抑了太久的怨怼,让我在那天口不择言。所说的每一句话,句句刺在她的心口。
  “你们母女都一样,到死都改不了狐媚本性!”
  “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乔伯伯念念不忘的,始终只有我妈妈一个而已!”我对她轻笑,“试问丁阿姨,您可知道,乔伯伯最拿手的那道紫苏汤,是谁教的?这么多道菜,为何他会偏爱小黄鱼?阳台为什么总是要种上铃兰?……”
  “不许说了!”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乔伯伯,是不是对我有所亏欠,是不是正在准备给我补偿呢?差点忘了,他那晚还对我说,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你丁敏然。”
  连日来看的连续剧,台词已经足够我演完全剧。
  “沈七襄,你……从今往后,每天睡觉之前,我都要祈求老天,保佑你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看着她发青的面庞,我的心头,竟然滑过一种报复的快感:“我想乔文泰会支持到我50岁吧,当上乔家女主人,至少前半生我还是会幸福的吧!”
  会说那些话,实在是因为气不过她对我和母亲的不尊重,为压抑了大半年的怒火找一个发泄口,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般强悍的丁敏然,竟然会选择在家开了煤气自杀。
  从学校赶去医院,看见一脸呆滞的乔伯伯和乔柏舟时,我禁不住浑身寒意,颤抖不已。我不杀伯仁,可是,究本逐源,罪魁祸首不是我,还会是谁?
  乔家大院,从此我再也不敢再踏进一步,在学校,也愈加的沉默寡言。
  尔后,毕业,我进了大学,他和乔伯伯远走他国。那段往事,也被我深埋在心底。
  若非遇上行远,只怕如今的沈七襄,早已为自己织完那个茧,是他,将我的心一点一点熨热温暖,一步一步将我从冰冷的世界拉了出来。
  “乔柏舟,你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了你母亲,是因为我,她才会寻短求去!”试问,这样的沈七襄,这样一个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怎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和他走在一起。
  轻呼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又睡了过去。
  摸摸额头,满手的冷汗,眼角,轻轻滑落了一滴水珠。
  盘腿坐在沙发上,惶恐不安。
  耳边传来的声响,差点让我惊叫出声。
  “七襄,怎么了?”昱文突然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做了个恶梦,把你吵醒了?”
  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笑了笑:“我也睡了够久了。”
  我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位子给她:“正好,我也睡醒了,反正明天是星期天,索性我们说说话吧,也很久没有聊天了!”
  她走近我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她忽然笑道:“七襄,谢谢你!”
  “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
  她又低头不语,许久,才又低声说道:“今天……早上,我收拾明璋的公事包,无意间,把他的钱包掉在地上……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去翻他的这些东西,可是,看见我们俩的那张照片露了一个角出来,就忍不住拿出来,想把它摆正……”
  “昱文!”忍不住轻声的叫她。
  “结婚之后,我每天都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他,竟然在我们俩的合照后,摆了另一张照片!”她已经开始哽咽,低头轻声的抽泣。
  “也许,是明璋他忘了拿出来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亲密的两人合照,而且,是放在皮夹的内层,叠的那么整齐,如果不是他放不下,如果不是他珍惜的东西,为何还要留到现在?”
  “那你有亲口问过他么?”见她摇头,我不禁劝道,“或许,只是你多心,你都没听他的解释,就一口认定,昱文……”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当面问他!可是,那个人……那个人……”昱文抬眼盯着我,“你让我怎么问出口!”
  莫明的,心慌起来:“那个人,她是谁?”
  “七襄,你知道么,我曾经怨过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和明璋就不会认识路之行,他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就还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爱情……”
  当头一棒,竟然,竟然会是之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之行!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或许,也不是……之行的错!”昱文很困难的展着笑脸,“有时候觉得,爱情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我努力的维持它的绚丽,可是,到最后,只需要细细的一根刺,就可以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维持一段感情,是那么的困难,可是,要打碎一颗心,是如此轻而易举。”
  “你都还不曾问过他们,或许,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也不一定啊!”心乱如麻,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说辞,“上次他们不是一起去拍过外景的么,也许,也许,就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昱文一脸苦笑:“七襄,其实你心里,已经承认了我的想法,对不对?如果是之行,你我,一点胜算都不会有的。”
  无言以对,美丽的之行,动人的之行,无论何时,都是光艳灼人,永远都是男士注目的焦点,可是,那也是我认识了近八年的之行啊,叶明璋,她怎么会牵扯上他?怎么会?
  她怎么可以!

  第十五章
  清晨六点,被门铃声吵醒。
  睁开惺忪的双眼,正见一旁的昱文也刚直起身,原来,竟都睡了过去。
  彼此眼神对视了两秒,忽然都有些尴尬,迅速的将目光偏移开去。
  借故起身:“我去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有些憔悴的叶明璋。
  一时间,感慨良多。
  “我出去一下,你们好好谈一谈!”随手取了茶几上的钱包钥匙,我便匆匆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侧门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俨然还是蓬头垢面,不禁苦笑。伸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拂晓时分,昱文的话语不断回响耳边。
  ——七襄,和你无关,只不过是,我和他爱情的保鲜期不一样罢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一面许下承诺,一面半真半假的玩着爱情游戏!我要求不算很高啊,只是求一个一心对自己的人,专一,对男人来说,真的就这么难么?
  ——七襄,是这个世界太混乱,还是我们已经落伍脱节?
  ……
  轻叹了声,抬首看了下已然明澈的天空,月下老儿,既然你有心成就美满姻缘,为何还要横生这么多的枝节?
  是不是一定要历经风雨,才能找到所谓的真爱?
  心念一转,忍不住跑去之行的店里。
  还未到开门时间,店门紧闭,玻璃橱窗内,摆满了之行四处游历时拍摄的照片,中间夹杂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笑容灿烂,明媚动人。
  呆怔了许久,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之行……
  之行,之行,当年那个和我一同鄙薄电视剧中插足者的路之行:“有这等心机,用来闯荡天下,江山都可在手,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之行,当日你是那般厌恶所谓的第三者,又怎么会是你!
  直站的脚底有些发麻,才注意到周围,已经逐渐热闹起来。
  转过身,准备离开。
  身后,之行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七襄,你怎么过来了?”她一脸兴奋,拉着我走到店门口,弯腰拉开卷闸门,“正想跟你说呢,昨天给你看的那些石头,全部被人买走了。”
  不由得奇道:“就是你带到我房间的那些石头?”
  她笑了笑:“是啊,被几对恋人买去,做为定情石之用。”
  不禁摇头笑叹。
  “有什么办法,感情的纽带越来越脆弱,于是,愈加的看重这些所谓的维系浪漫的东西,至少,它们,到底还是能看得见的物体。”她轻声笑道,“所以,玫瑰花愈来愈泛滥。”
  “之行,你和叶明璋……”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始终问不出声。
  她却突然转头问我:“对了,昱文……她怎么样了?”
  呆了一下,我凝神看她,但见她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异常,不由得犹豫起来,将已经涌上喉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没什么事,只是夫妻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之行,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急匆匆的欲要离开小店:沈七襄,你这是想做什么,这件事,和之行又有什么关系?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吧。”
  登时愣住。
  她浅浅一笑:“你来,不是有问题要问我的么?”
  嗫嚅以对。
  她忽然笑出声来:“七襄,对我,还需要这样么?”
  深吸了口气:“昨晚我是在酒吧里找到昱文的,她告诉我,在明璋的钱包里,看到一张你们两个的照片……”
  “照片?”她蛾眉轻挑,“我跟叶明璋的?”她轻声笑了笑,“七襄,你该去问叶明璋才对啊!”
  见我沉默不语,她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认定,他叶明璋抵挡不了我的诱惑,谁让路之行过往情史如此的丰富……”
  “之行!”出声拦住她的话语。
  “你去告诉何昱文,叶明璋,对我路之行而言,还不够吸引力!”
  忍不住轻道:“之行,对不起!”
  “七襄,和你无关,干吗要说这三个字!”她依然微笑,“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昱文他们夫妻的事情,你不要去涉入太深!”
  终于放下一颗心来,抬首对她笑笑:“还好是你,换作别人,一定骂死我!”
  她嫣然轻笑:“谁让你朋友那么少,要是我再跟你翻脸,你岂不是太过悲惨!”
  撇了撇嘴:“今天我理亏,不与你计较!”
  她忽然沉默下来,须臾,看向一旁的日历:“七襄,今天几号?”
  “29号,怎么了?”
  “七襄,赶紧嫁人吧!”她笑道,“这样,我还来得及给你当伴娘!”
  忍俊不禁:“我还等着给你做伴娘呢,怎么好意思比你早出嫁啊!”
  她翻着手中的那本日历:“从春节到现在,我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天,要是一不小心又错过你的婚礼怎么办?”
  身为摄影师,又酷爱四处游荡,之行出现在这间小店的几率,逐年减少。
  “你敢?”故作怒容,“就让你提着人头来见我!”
  “这么暴力,当心真的嫁不出去!”
  “大不了,到时我去你的婚礼上随便去拉一个,能参加路大小姐的婚礼,想来品质不会很差才对!”
  相视而笑。
  闲聊许久,看到客人陆续进门,我便笑着和她道别,回到小区时,心情已与之前大为不同。
  打开房门,只看见昱文一人,已不见了明璋的身影。
  不禁有些讶异:“昱文?”
  “明璋他们电视台今天有采访任务!”昱文站起身,笑道,“七襄,你刚才出门,忘了洗脸刷牙了吧!”
  莞尔:“怎么样?是你多心了吧?”
  她叹了口气:“是你说的,夫妻之道,贵乎信任,嫁都嫁给他了,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了。”
  我笑:“我刚才去问过之行了,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什么。你也知道,之行她向来随性,特别是对待工作上的伙伴,有时候根本就会忘了性别差异!”
  她笑了笑:“我都没脸去见之行了,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
  促狎道:“怎么,你也没洗脸么?”
  她走近了推我一把:“赶紧去洗脸吧,我也要回家去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得赶紧把被子拆了洗一洗!”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喟,结了婚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记挂家中的柴米油盐?
  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了片面包,啃了几口,又倒了杯牛奶,喝了两口,淡而无味。早餐,始终还是豆浆油条、清粥小菜吃的过瘾。
  “七襄!”听到对面有人叫我,站起身,走到阳台。
  “早饭吃了没有?”乔柏舟倚在栏杆边,笑着问我。
  我扬了扬手中的那片面包:“快吃完了!”
  “我煮了小米粥,要不要过来吃?”
  犹豫了片刻,依然挡不住腹内的馋虫,我拿了钥匙,急忙走下楼梯:乔柏舟虽然厨艺不精,也很少下厨,但他独门秘制的小米粥,入口糯软,清香扑鼻,是市面上那些清粥难以比肩的美味。
  连着喝了两大碗,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在街口吃了早餐回来。
  照例,向他询问烧制的秘诀。
  他将双手放置脑后,往椅背上了靠了靠:“温开水浸泡四个小时,再用文火煮八个小时!”
  “这样就可以了?”
  “你还真的相信啊!”他笑道,“说好了,是独门秘方,自然不能外泄啦!”
  见我不语,他伸手将碗筷收到自己面前,起身走进厨房:“不过,要是你想喝,我随时都很乐意为你煮上一大锅!”
  鬼使神差的,竟回了一句:“要是高寿的话,我还可以活个五六十年呢,你能坚持这么久么?”
  他微挑了下眉,一脸微笑:“你自己也说,人生还有五六十年,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过往的二三十年呢?”
  心中一动,连忙岔开话题:“这煮粥的方法,是……谁教你的?”
  他呆怔了下,旋即笑道:“除了我老妈,还有谁能逼我进厨房呢!”
  神色大变,我连忙低头走到水池边:“碗筷我来洗吧!”
  他依然毫不在意,径自说着:“我对这方面向来没有天赋,只学会怎么煮粥,不像老爸,很快就能熬得一手好汤!”
  手上一滑,那个天蓝色的釉碟顿时摔落,顷刻间,四分五裂。
  不禁低头喃喃:“对不起!”
  他笑:“怎么说的这么郑重,是我一直唠叨,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才对!”
  长长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盯着他:“乔柏舟,你妈妈她……”
  他笑着拦过话头:“都说了,和你无关,别摆出这么一副欠了我五百万的表情好不好?”
  凝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转侧回身,重新拧开水龙头。
  他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将我手中洗净的碗筷一一放进消毒碗柜中。
  “七襄!”擦手之时,他忽然轻声叫我,“你朋友她……”
  “没事了!”将手巾挂回原位,我应了声,“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早餐!”
  “她的家务事,你别去太过关心!”
  回头问他:“什么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昵而狎,狎则疏,你和她,毕竟除了朋友之外,还是同事,七襄,别让她到最后都无法面对你!” 他忽然自嘲了声,“好像跟你相处久了,也变得粘乎起来!”
  想起之前之行也是相同的话语,忍不住回了句:“除了分享开心之外,朋友,不是应该共担忧愁的么?”
  他笑了笑:“七襄,似乎感情的世界,你永远在拒绝长大!”
  有些恼了:“乔柏舟,你别太过分!”
  他却无视我的愤然,笑着说道:“都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还是坏,自己怕受伤害,也见不得别人受伤,永远都想追求纯粹的情感……”
  “够了,我不想听人说教!”
  大门突然被推开,乔文泰笑着走了进来:“在说什么?在楼梯口就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声音。”
  “没什么!”我笑道,“我正准备要走呢!”
  “不多坐一会?”他笑了笑,“看到乔伯伯就想走啦?”
  乔柏舟接过话茬:“爸,不是说去喝早茶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都说是喝早茶啦,看看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早啊!”
  看了下时间,果真已经八点三刻,连忙起身告辞。
  “七襄,下周六有没有时间?”乔柏舟突然出声问我。
  “什么事?”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玩场三人篮球赛,正好少一个人,你大学时不是校篮球队的嘛,对付我们这些业余选手,应该不成问题吧!”
  连连摇手:“我已经很久都没玩过篮球了!”
  “底子总应该在的吧!”他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早上七点,我会去叫你起床的!”
  看着他快步走进书房,我不禁愣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出客厅。
  周一,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昱文坐在电脑前,习惯性的出声叫她:“昱文!”
  她回头,对着我笑了笑:“来了?”
  本想开口问她和明璋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看她又转身埋首工作,我也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网站的文娱新闻,看了不到五分钟,右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
  “请问沈七襄在么?”
  “我就是!”
  那边登时传来笑声:“我是靳方叙!”
  微怔了下,忽然想起上周他送给自己的那束鲜花,禁不住有些窘意。
  “我后天回来,上次你说很喜欢北京的桂花陈酒么,我给你带了几瓶……”
  不由得奇道:“不是说要在北京呆半个多月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司派了同事过来,而且,办事处也弄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就没有必要一直坐镇京城了。”他笑道,“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北京特产?”
  连忙摇头:“没有了,谢谢你啊!”
  他忽然沉默了片刻,继而又笑道:“七襄,我回来后,你不会避而不见吧?”
  大为尴尬:“怎么会呢?”
  “那就好!”他的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那我回来再跟你联络!”
  放下话筒,有些失神。直到老编在身后咳嗽了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小沈,连你也学会偷懒了?”
  讪笑以对:“我哪敢啊!”
  午间吃饭间隙,小许忽然拉住我:“沈姐,你听说了么,这两天社里人事可能又会有大变动!”
  笑着答道:“总之,不要精简裁员就成!”
  “沈姐,你可别漫不经心,这可是跟你的升职有很大关系哦!”
  “又要散布什么小道消息了?”不禁摇头,这些小姑娘啊!
  “沈姐,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沦为菜市场的三姑六婆了?”她四处望了望,压低了嗓门,“听说,是有人向社长诉苦喊冤去了呢!”
  “或许,社长大人会给我们这些小喽啰加薪也不一定啊!”
  “也有可能哦!”她登时兴奋起来,转过身,立马又泄了气,“以他一贯的吝啬本色,估计是很难咯!”
  “好啊,你敢说社长大人的坏话,不怕我一会去打小报告?”
  她亦故作可怜状:“沈姐,求求你了,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禁失笑。
  看着她一脸轻松的离开,暗自羡慕: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呢?
  两日后,正在给手头的稿子润色,老编忽然把我叫进办公室:“小沈啊,杂志社最近准备进行改版,原先你负责的版面,将会全部调整到副刊,另外,从明天起,我们这个办公室,将又会增加一名同事,由你跟他一起负责财经版面!”见我沉默,他笑了笑,“李铭,你也认识的!”
  李铭?原先《财经周刊》的副总编辑!
  登时明白!
  “也别太灰心,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老编低声安慰我道。
  我苦笑了笑:“主编,谢谢您,我没事!”
  走出门之前,他忽然叫住我:“小沈,听老编一句话,工作上,还是要公私分明,别太感情用事了!”
  心中一颤,我伸手拉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一个人,围上前来询问。
  许久,小许才凑上来,悄声问我:“沈姐,老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笑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她盯了我半天:“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没有人会被踢走!”
  “这也算啊?”她“唉”了一声:“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看着周围陡然增加的脑袋,我故意拉长了语音,“从此,大家都要受李铭的直接管辖了!”
  “李铭?《财经周刊》的‘铁面判官’,惨了惨了,他毙稿子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啊!”众人顿时个个换上一张苦瓜脸。
  “沈姐,到时您可要罩着我啊!”一旁的小周拉住我,娇声说道。
  “嘿嘿,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呢!”我笑着指了指总编室,“你们啊,还是直接找老编比较有效!”
  “找老编,那我情愿改十遍稿子呢!”
  几个人,一面哭丧着脸,一面怏怏的回到座位。
  我笑着摇了摇头,推开椅子,往茶水间走去。
  门口,正遇见采访回来的昱文,我下意识的一愣,脑袋旋即一片空白,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七襄,怎么了?”
  听到她关切的询问,我才回过神,连忙微笑:“没事,采访顺利么?”
  “还不就那样!”她笑了笑,“我先去写稿了!”
  应了一声,我也继续往前走。
  倒开水时,不小心,被溢出的热水烫了下食指,我不禁轻呼了声,连忙放到一旁的水龙头下冲洗,可是,还是出现了一个粉红的浅印,轻轻一按,竟有些轻微的疼痛。
  莫明的,想起那日乔柏舟的话语:“七襄,你太过依赖感情,对家人,对爱人,对朋友,你总是想要去寻找自己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旦受伤,又拼命排斥新的情感……你那么害怕更迭,害怕失败……若是那么看重结果的话,人生,也不过就是死亡这两个字,又何必来尘世间走这一遭呢?”
  站在饮水机前,呆怔许久许久,最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第十六章
  回到办公室,看着昱文的侧脸,忽然想起彼时,两个年少女孩恣意的笑脸:“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不禁侧然。
  昱文,真的是你么?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怨言,为何不当面对我言说?
  正恍惚时,她忽然转过头,看见我,微微笑了笑。
  我却迅速偏过头,下意识的举动,竟又是心虚。忍不住在心底“哈”了一声,沈七襄,到底还是没有出息的。
  “七襄?”昱文突然走到我身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抬首盯着她,眼神中一如既往的关切,不禁惭愧:说什么情比金坚,旁人的几句话,就足以让我心底波澜起伏!
  摇了摇头:“没事,可能看稿子看的有些累了!”
  她安慰了两句,才放心回转。
  “昱文!”忍不住开口叫她。
  “什么事?”
  只是微笑;“谢谢你啊!”
  她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将头埋入面前的那堆稿纸内,百感交集,再也回不去过往的坦诚岁月了,有些话,已然只能藏在心底!
  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离开,昱文也赶着回去淘米洗菜,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夕阳,渐渐倾斜,云霞,慢慢的散开,慢慢的暗淡,最后,统统沉入无边的夜色。
  街上,传来尖锐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声音煞是凄厉,更衬得办公室内的寂寥。
  满心的凄惶。
  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找到一个肩膀倚靠,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欢喜洗手作羹汤。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很多事情,我都选择将就,惟有感情一事,始终做不到这一点!
  关了电脑,站起身,拿了包,大步走出房间。
  一楼大厅,早已灯火明亮,玻璃门外,依然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
  忽然想起一句话,“希望在人间”,不由得莞尔。
  推开玻璃门,慢慢走下台阶。
  “七襄!”有人在右侧大声的叫我的名字。
  转头,是靳方叙和煦的笑脸。
  忍不住呆了呆。
  “什么时候回来的?”愣了一霎,继而迎上前去。
  “下午的飞机!”他笑道,“吃饭了吗?”
  摇了摇头。
  他登时愉悦:“我也正好没吃晚饭,刚好走到这里,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这样吧,我请你去‘雅风堂’吃松仁桂鱼吧!”我笑着接道,“就当作为你接风!”
  “还是我请你吧!”
  我摇首笑道:“别又给我搬出什么家传之类的理论,该我请你的!”
  他亦不再争辩,欣然应允:“好!”
  饭至中席,他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
  “突”的一声,心跳漏了一拍,我抬首,望见的,是他澄澈的双眸。
  那是一双很宽厚,也很温暖的手掌,与它们的主人一般,让人安适。
  我没有当即抽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须臾,他将手收回,自嘲道:“七襄,我是不是真是这般无趣?”
  我连忙摇头:“是我无趣才对!”
  “七襄,能否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沉默了许久,他又出声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轻声回道,“只是没有这份心情!”
  他忽然低声问道:“一次的失败,难道就让你对所有的感情彻底失去了信心了么?”
  忍不住神色大变:“探究别人隐私,似乎不是一个礼貌绅士该有的行为吧?”
  他亦神情凝然,看着我:“我本无意揭人伤疤,可是,像你这样,任毒瘤一直掩藏在表面之下,会有痊愈的一天么?”
  心中一凛,我低头加了一大块酥炸排骨,放入嘴中。
  “咯嘣”一声,似乎听到牙齿碎裂的声音,一股酸涩疼痛的感觉,从牙床一直传到心底。
  借着擦拭嘴角的机会,悄悄的将口中的牙齿碎屑吐在纸巾上。
  竟然会忘记去医院将那颗牙齿补上!忍不住伸手轻抚面颊,疼痛的感觉愈加的清晰起来。
  “为什么是我?”
  “我表嫂应该也对你说过吧,以前我一直自视甚高,所以,错过很多好女孩!”他微笑道,“虽然我从未对此有过遗憾,可是,错过你,我想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后悔!”
  大感无奈:“比我优秀的女子,满街都是,何苦!”
  他笑笑:“找另一半,不是找最好的那一个,而是要找最对的那个!”
  “我不会是那个最对的人!”
  “那我就等到你找到和你最对的人的那一天!”他笑,“到时,我会放弃!”
  齿间的疼痛,已让我食之无味,听到这一席话,更是如坐针毡。
  匆匆将碗中的饭粒吞入腹内,我便将筷子轻轻放下。
  “我送你回去吧!”他看了我一眼,也放下手中的碗筷。
  “不用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七襄,你好像很怕欠人人情!”
  “是!”如实以告,“因为我怕到时候没办法一一回报!”
  他叹了口气:“我若是没有说刚才那些话,你应该就不会拒绝了,对不对?”
  沉默以对。
  “走吧,我还是坚持送你!”他举高了双手,“只是尽朋友之责而已!”
  到了小区门口,他将车后的一个大盒子拿了出来:“上次在电话里跟你说的,给你带的一些北京特产!”见我没有立即伸手,他便将整个盒子塞了过来,“可不许说不要!”
  不禁失笑:“谢谢!”
  “家里有止痛药么?”
  登时愣住,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那赶紧吃两颗吧,明天,别忘记去医院的牙科报到!”看着我愈加讶然的表情,他笑道,“吃饭时那么痛苦的表情,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旁边坐的人是我吧!”
  忍俊不禁,笑着和他道别。
  “七襄!”他叫住我,“周末有没有时间?”
  周末?脑海中忽然想起前几日乔柏舟对我提起的篮球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可能会有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随即笑道:“到时我再找你吧!”
  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子,习惯性的叹了口气:要是让朋友们知道,只怕又要指责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待听到自己的叹息声,又不禁失笑:也不过芳龄26,怎么和小老太一般?
  转身,正对上乔柏舟明亮的双眸。
  “你好像忘了,前几天答应爸爸今天上来吃饭的!”他将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中,静静的看着我。
  错愕不已,我竟然忘了这件事!
  “看来靳方叙对你颇有影响力啊!”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头,往前走去。
  只得紧跟在他身后。
  走到九号楼时,他忽然停了脚步:“站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罢,快步走上楼梯。
  一分钟后,他又出现我面前,丢过来一小包东西:“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打开了一看,一包清火片,一瓶止痛药,还有一袋牙周宁片。
  看着早已无人的台阶,心头,满是温暖和感动。
  谁说我不幸福!
  已经不能再奢求太多!
  回到家,倒了杯水,每包药倒了几粒在手中,俨然满满一把。
  凉开水渗过齿缝时,一阵酸麻,继而是隐隐的疼痛,不是那种痛彻心扉,却依然让我坐立难安。
  捂着腮帮,不断的抽气,以奢求能减轻点痛楚。目光扫过门板时,忍不住在心底胡思乱想:要是此刻有人能上门救我于病痛,以身相许也心甘!脑海中也应景的出现方才连续剧中的那一幕,白衣侠士冲破重重包围,救出柔弱小女子,何等的潇洒!
  想罢,不由得轻笑了声。
  笑声未落,门铃竟然响起。
  心中一动,站起身问道:“谁呀!”
  “沈小姐么,我是物业公司的,下个季度的物管费,麻烦您这两天有时间来交一下!”门外站着的,是笑容可掬的物管人员林伯。
  一直忍到他离开,这才走进盥洗室,放声大笑:屠龙英雄,白马王子,到底只是童话而已。
  笑完之后,牙痛竟然也随之消失了。有些不信似的隔着面庞揉了揉牙床,真的已经没有酸痛的感觉,不禁莞尔。
  翌日,还在熟睡中,乔柏舟已经站在对面的阳台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噔的从床上跳起身,掀开窗帘,对着他挥了挥手:天知道,为什么惊天动地的闹铃阵都吵不醒的我,偏偏他在对面喊上两声,立马就能挥别周公!
  十分钟后,走下楼,看见他已经站在对面的台阶上,便走了过去:“你不用送我去医院了,牙齿已经不疼了!”
  他却不理会我的话语,只是慢慢走下楼梯,继而轻声问了句:“准备去哪里吃早饭?”
  下意识的回道:“今天起的这么早,应该可以吃到街口的葱花饼了吧!”忽然想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过那一家的葱花饼了。
  “走吧!”说完,他就先行抬脚往前走去。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后,忽然有些鄙视自己,怎么感觉有些像大户人家的丫鬟似的,少爷一声令下,我就得必恭必敬的跟着?
  “怎么了?”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我。
  连忙摇头:“没事!”
  一路走到小吃店,正要开口,他已经要了两碗豆腐脑,一块葱花油饼,一个菠萝面包。
  坐定后,我刚将那个盛着油饼的盘子端到面前,他已经伸手将饼拿了过去:“面包才是给你的!”
  不由得气结,压低了嗓门怒道:“乔柏舟,别太过分!”这家店,每每八点一过,差不多就要结束早点,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可以再吃到最爱的油炸食品,怎么可以错过!
  “想吃,那就等你补好牙再说!”他看了我一眼,“快吃吧,豆腐脑太凉,可就不好吃了!”
  “一颗牙齿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嘛!”颇有些忿忿不平。
  “民以食为天,忘啦?”他笑道,“吃饭的家伙都残缺不全的,还怎么做别的事情?”
  哀叹了一声,认命的低头舀起一勺豆腐脑,狠狠的咬了一口面包。
  到了医院,挂号处又是长长的队伍,随口问了一句,竟然一大半都是去牙科的。
  食品越来越精细丰富的同时,没想到,世人的牙齿却愈加的不济!
  排了将近半个小时,总算挂完号,到了牙科,又是人头攒动,不禁暗暗叫苦。
  “干脆我下午再过来好了!”
  一旁一位老先生笑道:“下午啊,说不定人更多呢!”
  没奈何,只得打了个电话去办公室,跟老编请了个假。
  看完牙,已经将近十点,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他:“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马上就去了!”他细细端详我的右颊,“这回总算解决了你的一大心病了吧!”
  我笑了笑:“不过是一颗牙齿而已!”
  他只是微笑。
  迎面走过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温柔的扶着已然怀有身孕的妻子,一面轻声的喊着:“小心一点!”
  悠然神往!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见他亦是一脸笑意,笑容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忽然想起一句话!”他忽然侧身,大声说道,“希望在人间!”
  心下微动,我避开他的眼神,转而看向另一边。远远的,依稀看见乔伯伯的身影,大为诧异:“我好像看见你爸爸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眼花了吧,我爸他和朋友去喝早茶了,怎么可能来医院!”
  再往那边看时,已经不见了刚才的那个身影,或许,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吧。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午餐时间,很意外的,没有听到往日的喧闹,竟是一片寂静。
  满心疑惑的走进,却看见新来的副总编正盯着我。
  “李总编,欢迎你!”
  “谢谢!”他应了一句后,随即问我:“沈七襄,上午去干什么了,怎么半天都不见你的人影?”
  赶紧答道:“我去医院看牙了!”
  “那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呢?”
  嗫嚅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声:“我跟主编请过假了!”
  他登时愣了愣。
  门外,同事们的声音逐渐接近,他也转过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一会补张请假条上来!”
  这一回,轮到我呆怔当场。
  “沈姐!”身后,小许轻拍了我一下,“上午你去哪里了,错过李总编的加冕仪式,真是可惜了!”
  “小许,别胡说!”一旁的小周小声的提醒她。
  我笑了笑,问她们二人;“你们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肯去饭堂吃饭了?”
  “什么呀!”小许偷偷瞄了一眼李铭的办公室,悄声说道,“还不是咱们的李大总编,说什么,办公的场所,除了工作以外,其他事情,一律排除在外!”
  难怪刚才这么安静,我忍不住笑道:“他说得也有道理啊!”
  “也就沈姐你这么说了!”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刚才我都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堂堂七尺男儿,活脱脱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嘛!”
  小周忽然咳嗽了一声,我侧身一看,李铭正打开门:“沈七襄,进来一下!”
  “沈姐,小心哦!”两人同时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不由得摇头失笑。
  “明天南京有个有关电子商务的经济论坛,我想让你和编辑二部的丁菲一起去做一下采访!”看我有些犹豫,他挑了挑眉,“怎么,有问题么?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让……”
  “我去!”
  “那好,你先出去吧,顺便把这两份稿子改一改!”
  走到门口,他忽然叫住我:“对我的作法,你可能会有些不认可吧?”
  忍不住回头。
  “来之前,社长就跟我说过一些情况,老编也事先跟我透露了一点风声,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你坐的吧?”
  心中一凛,我登时正了正神色:“同行这么久,我想你也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他伸手拦住我的话语,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无意抢你位子,也不会因此而给你穿小鞋!”
  我亦笑:“我从未这么想过!”
  “那就好!”他笑了笑,“老编说要我们两个好好合作!”
  “我会的!”
  “可能你们都会觉得我有些古板守旧,不过,这是我一贯坚持的风格,所以,希望你能理解并加以配合!”
  “一定!”
  他站起身,伸出右手:“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亦伸手,握住他:“好!”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些话,或许应该坦诚的说出来!
  走出副总编室,小许她们又偷偷围了上来:“沈姐,怎么样?”
  我盈然轻笑:“分配工作咯!”
  “只是这样?”
  “你们还想怎么样?”我笑道,“李铭虽然有些固执,不过,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小气!”
  “沈姐!”小许轻呼了声,“你不会被他洗脑了吧?”
  顿时莞尔:“总之,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头,为了咱们的口袋着想,也要好好努力啊!”
  说完这句话,几个人,便随之散开,各自回到办公桌前。
  我亦低头打开电脑,核对手中的那几份稿件。
  下班回到家,看见对面没有一丝动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终于,阳台的那扇纱门打开,走出的却是乔伯伯。
  “小襄啊,吃了饭没有?”
  点了点头:“已经和同事一起吃了!”
  “哦!”他笑了笑,“柏舟他出差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礼拜六你先去他们公司,他九点之前会赶回来!”
  呐呐的应了一声。
  目送乔伯伯走回房间,我不禁轻叹了声,心底的那种空荡,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若有所失?
  
  第十七章
  原定只有半天的采访,却因为研讨会的延期,一直拖到第二天。
  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已经是周六的早上十点。
  随行的丁菲见我一直心神不宁,忍不住问了句:“七襄,是不是一会还有事?”
  我轻吁了口气:“原本答应了朋友,今天早上一起打篮球的!”
  “那……不是赶不及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是赶紧给人家打个电话吧!”
  连忙拿出手机,看到屏幕后,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新换了张SIM卡,许多号码还未来得及重新存上,当即停了手:在这一刻,才发觉,我非但记不起他的手机号码,公司办公室电话号码,连他和乔伯伯住处的电话也记不完全!
  回程的路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心情,也像这润湿的景物,粘稠凝滞。
  经过一家小店,门口很大的一块标牌,上面凌乱的写着几个大字“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不禁有些恍惚。
  身边的丁菲亦是唏嘘不已。
  忍不住出声问道:“丁姐,怎么了?”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篇爱情小说,题目就叫《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我亦笑道:“那篇文章,我好像也看过,记得结局好像还挺圆满的!”
  她忽然轻叹了一声:“小说剧本中的错过,总会有下一次的邂逅;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擦肩而过,却要真正的相会无期呢?”
  莫明的,有些酸涩,年逾三十,却依然独身的丁姐,她的爱情往事,想来,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转个侧,往车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阳光,也逐渐破云而出。远远的,竟然出现一道七色彩虹。
  “七襄,在想什么?”
  我指着渐渐明亮的天宇,笑道:“觉得上天也蛮可爱的,总是时不时的给世人一些光明的东西!”
  她亦盈盈微笑:“所以说呢,生命还是值得珍惜!”说完,她忽然张开了手臂,“好了,天气转晴,我们,也该换种心情了。下个月的群星演唱会,你能不能跟老编说一声,让我跟着你一起去采访!”
  “怎么,有你喜欢的明星么?”
  听她说出的那个名字,大为诧异:“丁姐,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是个小毛孩呢,二十都没出头的大男孩,你怎么会喜欢这一型的?”
  她轻声笑道:“怎么,老女人就一定要喜欢沧桑男子么?他的青春,对我来说,只这一点就已经无敌!”
  不禁莞尔:“如果到时娱乐版面还是我负责的话,我一定带你去演唱会的后台!”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车站。
  月台上,人头攒动,相聚和离别,悲欢离合,都在同一舞台上演。
  出了检票口,和丁菲相互道别,我便往另一边走去。
  走下长长的台阶,我正准备伸手去出租车。
  远处,有人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七襄,七襄……”
  看到大步跑向自己的靳方叙,不禁有些愕然,怎么这么巧?
  “这么巧?”他微喘着气,“刚采访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采访?”
  “哦!本来周末朋友有个聚会,想找你一起参加的,打你手机没打通,就给你们杂志社打了个电话,你同事告诉我的!”
  我低头看了下手机,笑道:“可能是信号不好吧!”用了这么多年,看来真的该换个新的了。
  他笑了笑,“不过,幸好也没找到你,不然,今天我就要食言了!”
  我正要开口,一中年女子也快步走了过来:“小叙,走这么快做什么,想把老妈丢在车站啊?”看见我,她看了一眼靳方叙,随即站在一旁,细细的打量我。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他笑着指了指来人,又向她介绍,“妈,这位是我朋友,沈七襄!”
  她登时和颜悦色:“沈小姐,你好啊!”
  连忙笑着接道:“阿姨,叫我七襄好了!”
  “我妈她中午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下午四点就到车站,要我过来接车!”他笑道,“差点没把吓了一跳!”
  “要是事先跟他商量,这小子肯定又会推三阻四,不让我过来!”靳母亦笑,“所以啊,还是突然袭击最为有效!”
  “七襄,一会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赶紧推辞,“就是回家,我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反正小叙开了车来,你就让他送你吧!”靳母笑着拿过我手上的行李,递给一旁的靳方叙,“对了,七襄你吃了晚饭没有?”
  “还没……”
  “那正好,跟阿姨一块吃吧,吃完饭,我再让小叙送你回去!”
  “阿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就我们娘儿俩吃饭,也没什么意思,多个人一起吃,可以热闹一点啊!”不由分说的,她就拉着我一同往停车场走去。
  这顿饭,吃得颇为惬意,靳母为人风趣,而且,坐在她身边,让我有种母亲在自己身边的温暖感觉。
  吃完饭,又推辞了许久,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坚持。
  “反正也绕不了多少路!”她笑道,“要我看着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单独回家,这可不行!”
  忽然想起彼时靳方叙送我回家时的说辞,忍不住看了左侧的他一眼,正见他亦笑着看向我,登时莞尔。
  到了小区门口,我看着依然兴致颇高的靳母,轻声说道:“阿姨,要不您去我那坐一下吧?”
  “不啦!”她摆了摆手,“看你都有两个黑眼圈了,阿姨怎么能这么不知趣的去打扰呢,回到房间,就赶紧好好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心底,一阵暖意:“谢谢阿姨,那我进去了!”
  “等等!”她喊住靳方叙,“你把七襄的行李拿进去吧!”
  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他忽然笑着问道:“我妈她很烦人吧?”
  “不会啊,我觉得阿姨她很亲切呢!”
  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啊?”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到了!”他将行李递还给我,“我就不上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啊!”
  他忽然行了个绅士礼:“我的荣幸!”
  不由得失笑。
  进了房门之后,只觉疲惫不堪,把行李往地上一丢,我就直接走进卧室,将整个身子抛向床铺,从未这般疲倦,与三年前的旺盛精力相比,现如今的沈七襄,哪里还有半分“铁娘子”的风采?
  青春,已经随着年华渐渐老去!
  躺了两分钟后,忍不住直起身,掀开窗帘的一角,正看见对面阳台上站着的他。
  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阳台。
  “回来了?”看见我,他笑着问了句。
  “嗯!”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出声问道,“篮球赛……怎么样了?”
  “替补太过惨不忍睹!”他笑着摊了下手,“幸好附近有个网球场,所以,还算尽兴!”
  “是吗!”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轻声问道:“刚才……是靳方叙送你回来的?”
  “我们……是碰巧在车站遇到的!”
  他只是微笑:“快进去好好休息吧!”
  颇觉得有些郁卒,抬高了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事先没有跟你说一声……”
  他打断我的话语,笑道:“手机,也该换个新的了!”
  “哦!”
  “该去睡觉了,不然,明天起来,又要诞生一个国宝了!”
  应了一声,我转回身,走进房间,关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怅然若失!
  重新躺回床铺,反倒睡不着了。
  已是七月,天气陡然间闷热起来,偏生今晨这场雨,还未来得及将空气浸湿,就已失了踪影,于是,越发显得燥热。
  又不敢开空调,人生的前二十年,我已经习惯了自然界的冷热更迭,对于这类与自然法则反其道而行的电器,根本就无法适应。就连在办公室,都要每隔一段时间,走到没有空调的室外,调整一下。
  幸而对电风扇不会过敏,可是,今夜,风扇开到最高档,依然觉得酷热难当。
  翻来覆去,已经有微汗沁出,今年的夏天,注定辛苦。
  最为难熬是夏日!偏偏,一年四季,仔细算起来,最长的,还是夏季。
  忍不住站起身,拿了睡衣,去冲了个凉,可是,一走出浴室,依然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终于熬不住,开了空调,又取了一条薄毯,盖在身上。
  翌日,醒来的那一刹,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已然鼻塞,不禁苦笑,果真是屡试不爽!
  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包感冒药和消炎药,摊在桌上,回头看了一眼闹钟,已近10点。
  洗漱完毕,煮了碗泡面,打了两个鸡蛋,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速食面,突然发现,味道竟然比之前要鲜美许多。
  看来,真的是饿了!
  解决完早餐兼中饭,我便坐下来,细细修改今早写的稿子。
  乔伯伯忽然上门来,看见我书房内的电脑开着,笑着问我:“乔伯伯没打扰你吧?”
  “没有,我只是闲着没事,上网看一下新闻而已!”我走到茶几边,“乔伯伯您喝绿茶还是普洱啊?”
  他笑呵呵的接道:“普洱吧,喝了这么多年了,都喝不惯其他茶叶了!”
  遂泡了杯普洱茶给他。
  “小襄啊,工作辛不辛苦啊?”
  笑着答道:“还好!”
  “要注意身体啊,女孩子,可是不能太操劳的哦!”
  我笑了笑:“我会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是快,我记得八年前,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变成大人了!”
  “可是乔伯伯您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老了老了!”他摇头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双眼一闭,去见阎罗王他老人家了!”
  不知恁的,心“突”的一下,虽然看他依然神态自若,我还是急急的顾左右而言他。
  “乔伯伯,这茶叶怎么样?”
  “是新茶吧!”他忽又感慨,“新茶……总比老茶味道要清上许多啊!”
  “对了,乔大哥呢,去公司了?”
  “好像一大早就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和柏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连忙答道:“没有啊,怎么会!”
  “唉!我也看的出来,你们两个……”他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真的希望我们三个,能真的成为一家人!”
  登时有些窘意,我努力回了个笑容:“七襄一直把你和乔大哥当成一家人啊!”
  “你们没事,我也就安心了!”说完,他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站起身,“你忙吧,乔伯伯还约了几个老朋友!”
  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侧然,心目中一直那般气宇轩昂的乔伯伯,而今,后背竟也略有些驼曲。
  周一,回到办公室,大部分同事早已就座,可是,一直到午间,都没有看见昱文出现在座位上。
  忍不住跑去问人事处的小林:“何昱文今天怎么没来啊?”
  “何姐啊,她今天请假!”
  请假?大为讶异,同事三年,除却明璋母亲那次手术,几乎就想不起她还有请假的时候。
  拨了个电话到她家中,无人接听,手机也是关机,不禁有些心慌。
  拿着话筒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明璋的念头。
  “沈姐,这篇稿子你看一下!”小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连忙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那张软盘。
  下班时,又打了个电话过去,依然无人接听,不由有些忐忑。
  心神不宁,下意识的跑去之行的小店,很幸运的,大门敞开,之行正看着店内的那扇玻璃窗发呆。
  “之行!”从未看到这般落寞的之行,我盯着她许久,才出声叫她。
  她微微颤了颤,回头,见是我,顿时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觉得有点闷,就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她笑了笑:“这个夏天既长又苦,是不是?”
  不禁哂然,想起那年冬天,和她一同挤在被窝里的情形,看见那句“今夏既苦又长”时,还一同感慨,夏季怎比得上冬日难熬。
  怎料想得到,地球会越来越热!
  “想不想吃冰淇淋,街口开了一家冷饮店,里面的冰饮还不错!”
  “算了!”我摆了摆手,“懒得走那么远去了!”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
  “算了!”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走了出去。
  我只得在店内细细的打量,忽然看见另一侧的玻璃橱窗上,贴了几个“本店欲转让……”的字样,不禁呆住。
  转过头时,之行已捧着两大杯冷饮走了回来。看见我盯着那几个字,亦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这家小店啊!”喜欢的,差点放弃另一处的摄影工作室。
  她只是笑着将冷饮递给我。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昱文不见了踪影,你又说要放弃这家小店!”
  “我要嫁人了!”
  “啊?”
  “七襄,我要嫁人了!”
  登时愕然。
  盯着她许久,才将那两个字消化进肚,嫁人?连“男友”都不曾听她向我提及,而今竟然告诉我,她要嫁人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没办法给你当伴娘了!”
  “之行!”上前几步,看着她,“对方是谁?”
  “一个旅居法国的华人!”她笑,“拍记录片时,无意间认识的!”
  “你……他……”已然语无伦次,不知该问些什么。
  “结婚以后,我会跟他一起移居国外!”她伸手拍了拍我,“七襄,我和你不一样,我怕寂寞!”
  急急的问道:“这样的婚姻,之行你可会幸福?”
  “这点你放心,断不会是啼笑因缘!”她微微笑道,“我和你,都是最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不幸福!”
  忍不住大声叫她:“之行,你说过的,婚姻不能儿戏!”
  “我还说过,感情世界里,找一个你最爱的人,开始一场单恋;找一个最爱你的人,成就一段姻缘,这样才圆满。”她耸了耸肩膀,笑道,“可惜,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要祝福对方,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之行……”
  她拦住我:“七襄,我和你不同,我九岁才上学,中间又生了一场大病,休学一年,今时今日,路之行已二十九岁高龄,太多人等着看我笑话,三十岁之前,若嫁不出,一大堆人乐翻天!”
  不禁怅然。
  她忽然轻笑出声:“所以呢,宁愿到时离婚收场,也不要顶着老姑婆的名号!”
  “路之行!”有些急了,“当年你的豪言壮语呢?”彼时,她说得那段话,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男人,不过是我们臂弯下的装饰品,有,固然很美,没有,生活,依旧精彩!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继而抬首笑道:“前几天,忽然从抽屉里翻出这本学生时代的日记,才发现,我也曾那般踌躇满志,恣意率性!七襄,”她轻声唤我,随手拿起书桌上的那本笔记,低低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
  “什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心中,顿时侧然,几近泫然。
  她忽然轻吟了声:“蕣脸星眸,蕙情兰性,一旦成流水。便纵有,甘泉妙手,洪都方士何济?”
  终于忍不住出声拦住她的话语:“之行!”
  “所以呢,你应该为我庆幸才对!”她忽然换了一副嫣然表情,“至少我出嫁的时候,我们都还算如花似玉,受地心引力的影响还不是那么明显!”
  登时失笑。
  看着她许久,才轻声说道:“之行,你要幸福!”
  她笑笑:“我会!”说完,她突然转头惊呼了一声,“哎呀,我辛辛苦苦买回来的冰淇淋都化成水啦!”
  不由得相对大笑。
  
  第十八章
  回到家中,忍不住又给昱文打电话,依然没法打通。习惯性的掀起窗帘,看向对面,没有看到平素温暖的灯光,只有满眼的黑暗,不禁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那袭薄毯,又轻轻的打了两个喷嚏,即便这样,依然抵挡不了冷饮和空调的诱惑。
  不由得苦笑,人,真是一种矛盾的动物!
  醒来时,床铺上洒满了阳光,已然时晏。
  匆匆洗漱完毕,出门前,看见镜子里那张朝天素面,哀叹了一声,又要做上一天懒女人了!
  赶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昱文的背影,大喜过望,连声叫她:“昱文!”
  她回头,淡淡的笑了笑。
  快步走到她身边:“昨天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都关机!”
  她清了清喉咙笑道:“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去医院检查了一下!”
  “怎么?是感冒,还是中暑了?”
  “也没什么,医生说我可能是睡眠不足,就让我好好休息!”
  “没事就好!”顿时松了口气,“昨天我担心死了!”
  她笑笑:“快去工作吧,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是李铭的天下!”
  午间吃饭时,一堆人坐在饭厅,唧唧喳喳,比之当日在办公室愈加的热闹。
  说得,照例是明星八卦,市井琐事。
  个个化身为说书高手,说到精彩处,动人心弦。
  编辑二部的周文也循声走了过来,见我正捧腹忍笑,遂凑上来笑道:“两个女人一台戏,不知道这台大戏唱到那一出了?”
  还未开口,一旁的小谢已然答道:“不要女人间的谈话,都像你们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无聊至极!更何况,古人都言,见微知著,真正深谙个中真味的,只怕还是我们女人!”
  小叶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所以呢,生活还是美好的!”
  我只差破功笑出声。
  他登时讪讪离开。
  一旁的小许拍了拍小谢的肩膀:“淑女怎么可以撕破脸皮呢?”
  她微微笑了笑:“谁叫他平日里太过看不起女子!”
  这边厢,小陈正说起昨日采访中那名跳楼自杀的离婚少妇。
  听罢,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工作要与人争,丈夫要跟人抢,连这身皮囊,也要和老天爷拼尽全力!”一直沉默不语的昱文忽然低道,“如果可以,宁愿从未长大!”
  登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一个个专心致志,将饭盒中的米粒打扫干净。
  本想与她说及之行的婚事,听到这句话,我也顿时收了口。
  看她站起身,很想上前询问,可是,却始终没有出声叫住她。
  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讳。
  回到家,对面大楼灯火通明,唯独对面那一间,依旧幽暗。
  乔伯伯去参见老友的聚会,而他,似乎也没了踪影。
  心底,有些空荡。
  转回头,盯着面前的手机,许久,都没有声响。忍不住将它拿了起来,显示信号良好,不禁颓然。
  铃声响起时,依然被吓了一跳。
  “七襄,是我!”
  却是靳方叙。
  “有事么?”
  他忽然笑道:“是不是没事,就不能打电话过来问候?”
  不禁有些窒然:“怎么会?”
  “现在在做什么,有时间出来一下么?”
  抬头看了下时间,有些犹豫:“今天有些累了……”
  电话那头,依然是他的笑声:“从房间走到小区门口,应该还不算难事吧?”
  登时诧异:“你……”
  “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你出来一下吧!”
  跑到小区门口,正见他倚在车上,看到我,笑着迎了上来。
  “上次一起吃饭时,我妈听说你喜欢吃手工的糍粑,就想着做了一些,一定要我给你带过来!”
  大为窘然:“怎么好意思!”
  “我妈她在家也是闲着无聊,才会去动手的!”他笑道,“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是连袜子都不肯帮我洗一双!”
  接过他递来的那盒糍粑,犹豫了片刻,终于出声说道:“去我房间坐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还要去公司拿一份资料。”
  目送他离开后,打开盒子,糍粑还有些温意,伸手拿了一个,入口甜糯,极有弹性,绵软又有粘性,有儿时最美丽的回忆。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味道了,那是夹杂了双亲和童年最温暖的味道,不由得从心底里微笑开来。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回头,恰是乔柏舟。
  顿时停了下来,看着他。待得走近了,这才发现,他竟一脸憔悴。
  这般颓废的表情,我也只在他母亲死后见过一次。
  “怎么了?”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看着我微笑:“今天唯一一件开心事,就是你还关心我!”
  “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他摇头:“我情绪不佳而已。”
  遂不再说话,看着他上楼。
  回到房间,无意间看向窗外,却见他还站在台阶上,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立刻转过身,走上楼梯。
  接下来的一周,城市的天气一直闷热,每日午间,天际总有雷电出现,可是,却总落不下一滴雨来。
  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焦躁不安。
  雷阵雨,就快来了吧!
  听到昱文自杀入院的消息时,我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一句话。电话那端,明璋依然焦急的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脚下已然发软。
  我踉踉跄跄的走向大门,平素只需一只手就可打开的房门,此时用尽双手的力量,却怎么也打不开。
  心中,有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总算把门打开,三步化作两步跑下楼梯,快到一楼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就这么跌坐在楼梯上。
  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号啕大哭。
  有人从楼梯边经过,把我扶起来:“沈小姐,没摔伤吧?”
  摇了摇头,连忙挣脱了拼命跑开。7号楼到小区门口,不过百米的距离,可是,我竟觉得像马拉松般,看不到终点。
  看见正驶进大门的那辆车子,我不由分说的跑了上去。
  一阵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乔柏舟打开车门:“沈七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送我去医院!”
  看见我一脸惊惶,他也有些紧张了:“发生什么事了?”
  “送我去医院!”
  他也跟着上了车:“哪一家医院?”
  顿时愣了,是啊,哪一家?
  “是谁?”
  又呆了呆。
  “何昱文?”
  “你怎么知道?”
  “凡事都有预兆。”他看了一眼车窗,“下雨了!”
  雨点初始稀稀落落,后来,就劈劈啪啪的打在车窗上。
  “打个电话问一下叶明璋吧?”
  这才反应过来,拿过手机,手一抖,又将它掉落在座位前。
  “我来吧!”他弯腰捡起,拨了号码过去,等了许久,那端才有人接起。
  看他说完后,我连声问他:“在哪里?……”
  “人民医院!”他已然恢复平静,“现在还在急诊室里抢救……”
  “为什么要自杀?”忍不住吼了一声,“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生命还要让人难过?两眼一闭,难道就真的能一了百了了吗?她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样……”
  “七襄,沈七襄!”他伸出右手,将我紧紧的搂了一下,“冷静一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终于隐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是一条生命啊,多少的财富都无法换回的一条生命,为什么,都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
  有没有想过,这对活着的人,是多大的打击?
  到达医院门口,我已经无法迈步,只能半靠着他,才能走进去。
  叶明璋正靠在急诊室门口,脸上,依稀还有震惊骇然的表情。
  “怎么样了?”深吸了口气,才敢问出口。
  “医生说刀口很深,失血过多!”他抱着头蹲下,“要不是因为航班临时取消,要是我今天没有回家,昱文她……”
  她下定决心,要舍弃这条生命,所以,才会趁着丈夫出差机会,选择割腕。
  要怎样的勇气,是怎样的心灰意冷,让她划下那一刀?
  看见走出急诊室的医生,我连忙迎上去,脚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幸而身旁的乔柏舟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才勉强站立,十指的颤意,连到心底。
  “幸好送来的还算及时!”声音有如天籁,“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看见昱文从急诊室被推出来,急忙靠了过去,却见她偏过头,登时愣住。
  “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们明天再过来看她吧!”
  “我要在这里等!”医生走后,我转向乔柏舟,“你先回去吧!”
  “反正我今晚也没事!”他拉了我在过道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而且,有什么事,好歹是两个人!”
  我看了看依旧沉默的明璋,他的表情,依旧木然。
  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冲到他面前:“你到底对昱文做了些什么?”新婚还不到一月,竟让一向乐观的昱文走上绝路。
  他依然沉默。
  “叶明璋,你要还是个男人,你……”指着他半天,却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恶女七十二招,还未来得及修炼!
  “七襄!”乔柏舟把我拉了回去,“让昱文听到,只怕又要难过了!”
  小心的看了一眼病房,悄无声息。
  许久,一位年轻的护士忽然走了出来,大声得叫着我的名字:“沈七襄?请问哪一位是沈七襄?”
  “我是!”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2床的病人想见见你!”
  大步冲进病房,看见一脸苍白的昱文,登时哽咽不能语。
  “昱文,你为什么这么傻?”
  “七襄,以后不会了!”她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笑道,“我怕疼!”手腕内侧,几道错乱横陈的疤痕,触目惊心。
  不忍再看,我别开脸,心底,一阵酸涩。
  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她忽然笑了笑:“可不可以给我盛一碗孟婆汤?”
  不由得侧然。
  她低低喃喃:“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人类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生物,既不能看明白自己,也不了解你身边的这个世界,却自大的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昱文,你还有我们!”
  她笑笑,顾自说着:“始终是别人的女友最为难求!连古人都说,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
  “昱文,是谁?”
  她摇头:“是谁?还会有谁?不过都是我看不开罢了!”她忽然轻笑了声,“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大为惶然,连连叫她:“昱文,昱文……”
  她轻拍了我一下:“七襄,放心,我还未走火入魔,我仍清醒!”
  说了这几句,她已有些疲惫:“我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你让他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他!”
  心中,咯噔一声。
  病房外,叶明璋靠在窗口,猛低头吸烟。看见我走出来,慌忙迎上前来:“小文她怎么样?”
  “你放心,这辈子你不会背着包袱过一生的!”
  “我进去看一下!”
  我伸手拦住他:“昱文她不想见你!”
  乔柏舟走过来,伸手想要拉开我。
  我用力将他双手甩开,死命盯着叶明璋:“是谁?”见他神色微动,却仍然沉默,忍不住低道:“是……之行?”
  他登时脸色大变。
  原来,竟是真的!
  哗啦啦,心房似乎塌了大半。
  迅速转身,抓起乔柏舟的衣襟:“送我去之行的小店!”
  “七襄……”
  “去不去?”
  他苦笑了声:“也要你先放手,让我去停车场啊!”
  坐在车中,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之行?
  远远看见之行小店顶楼的霓虹灯,百感交集,一时间,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深吸了口气,将它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不过去了!”拐角处,他将车子停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七襄,今天怎么会想到过来?”看到我,她满是欣喜,快步迎上前来,看见我一脸凝重,有些讶然,“发生什么事了?”
  “昱文……她今天下午被送进医院!”我盯着她的双眼,“是割腕自杀!”
  “怎么会?”她顿时花容失色,低声喃喃,“原来,那天,真的是她!”
  “之行,是你对不对?”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是那般困难,“你和叶明璋,对不对?”
  她沉默了片刻,抬首问我:“昱文……她怎么样了?”
  不禁冷笑:“你还会关心她么?”
  “七襄!”她走近我。
  我往一边退了几步:“之行,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和朋友的老公扯上一腿,是不是?”
  愕然不已,看着她如此轻巧的说出这句话,我已咋舌:“之行,那是昱文啊,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啊!”
  “不再是了!”她苦笑了声,“从今夜开始,我们再也不是了!不是么,七襄,在你心里,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把路之行看作朋友了么?”
  “之行,你是不是有什么……”
  她摆摆手:“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况且,这件事,跟你根本就毫无关联,何苦要趟这一池混水?”
  登时气结:“之行!”
  “七襄,别忘了,月底我就要走了,叶明璋,我从未想过要和他有些什么!”她转过身,“没什么事的话,我进去关门了,昱文……你多劝劝她!”
  呆呆的站在店门前,看着她进去熄了灯,拉下卷闸门,纤细的身姿伴随着细跟鞋敲打路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良久,乔柏舟在身后轻拍我肩膀:“回去吧!”
  “告诉我,你谈过几次恋爱?”
  他微笑着看我:“大学时,曾有过一次!”
  我看着他的眼眸:“那么多的诱惑,你真的再也不曾动过心?”
  他淡淡的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浪子回头这个戏码的!”
  “为什么分手?”
  “因为对方找到了更好的人!”
  “你不怨她?”
  “七襄,感情的世界,没办法说对与错的!”
  好一个感情没有对与错!不禁轻哼了一声,这个借口,实在是冠冕堂皇。今时今日我才知,原来,爱情的世界,只需要一个爱字,便可任意妄为!
  上了车后,忽然想起当日昱文对我说的那句话:“七襄,你知道么,我曾经怨过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和明璋就不会认识路之行,他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就还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爱情……”,黯然不已:都是我的错!
  千错万错,算起来,原来,都是我的不对!
  若非我介绍之行和他们相识,或许,今日的昱文,依然是一个幸福的新嫁娘,,甜甜的偎依在爱人怀中!
  都是我的错!
  忍不住把车窗摇开:老天爷你若要惩罚,尽管冲着我沈七襄来,何苦要拖累我身边的好友?
  一旁的他,连忙把车窗摇上:“想变成重感冒啊?”
  “都是我不好!”
  “沈七襄,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好不好?根本就与你无关!”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都没变!”
  “怎么与我无关!”我大叫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是我介绍他们认识,是我把之行推荐给电视台,是我,都是因为我……”
  “臭氧层遭到破坏,是不是也是你沈七襄的错?”他忽然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有些事,不要计算的那么清楚,糊涂一点,不好么?”
  我轻闭上双眼:“真想一睡不醒,那样,所有的不开心,就都不用记得了!”
  他忽然轻笑了声:“那就睡吧,不过,到家后,我还是会把你叫醒!”
  将身体靠向座椅后背,感觉大脑慢慢沉重起来,思绪,也渐渐飘散开。
  
  第十九章
  醒来时,已经身处室内。四处环顾,典型的男生卧室:对面墙上张贴着前NBA球星张伯伦和乔丹的大幅画像,左侧小书柜上方摆放了一个篮球,一大叠体育周刊,整齐的两排经营管理类书籍,右首边,四五本材料化学类的专业文献,中间,还夹杂着几本心理学研究著作。
  忍不住凑近了细看,竟然发现,《城市周刊》也放置一边,看到扉页上自己的名字时,呆愣了一下。
  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左侧的书房依然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他正坐在书桌前,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笑道:“醒了?”
  “嗯!”在他一旁站立,“在看什么?”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轻声说道:“刚才我去网上搜索‘得到’和‘失去’这两个词,前者的相关网页是19800000篇,后者是4400000篇,始终还是得到的要大过于失去的。”
  “你知不知道,两个月前,她还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要坚信,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快乐和痛苦,永远不会由始至终的围绕着你,它们总会轮流在你身边出现。”我轻笑了声,“不要计较得失,说的时候都那么洒脱,为什么轮到自己时,就怎么也参不透呢?”
  他叹了口气:“七襄,你明明看的透,为什么就想不通呢?”
  “可是,她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却害得昱文自杀入院!
  “七襄,”他忽然很严肃的叫了我一声,“你介意的,不仅仅是这个吧?”
  登时震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你的反应实在太过强烈?”他站起身,盯着我,“你耿耿于怀的,似乎不只是昱文的住院,对吗?”
  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么内疚,只是因为昱文么?”
  不是的,不是的,我慌乱的摇头,已经退到墙角。
  今夜在医院那种莫明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昱文就此离去,还因为看到叶明璋,就想起当日的自己,当年的沈七襄,也曾那样的伤害了一条生命。
  忍不住大声喊道:“是,因为我想到了同样死在医院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妈妈,我身边已经有太多的人离开,我不想……我不想……”我已不想再失去自己最亲的人!
  “他们的离去,都和你无关!”
  “不是的!”连连摇头,都跟我有关,如果不是为了接我和母亲,父亲就不会在下班途中突然折回市区,就不会发生车祸;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母亲或许很快就有第二段婚姻,也就不会积劳成疾;如果不是我,丁阿姨就不会选择自尽!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一个个离开人世。
  我抬头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她就是因为我才……”
  他一脸无奈:“沈七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妈妈的死只是个意外,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是意外!”不知为何,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是我……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伸了许久,终于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七襄,我该怎么做,才能打开你的心结?”
  大门突然“啪”的打开,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我慌忙往旁边跨了几步。
  乔伯伯很诧异的看了看我们,最后,盯着我问道:“小襄,怎么哭了?”见我沉默不语,便转向他,“出了什么事了?”
  我连忙摇头:“乔伯伯,我没事!”
  “小襄,有什么事,可别瞒着乔伯伯啊!”他伸手扶着一旁的沙发坐下,“是不是柏舟这小子……”
  “不是!”急急换上笑脸,“刚刚看完一部电影。”
  “是嘛!”他呵呵笑道,“不过是场戏罢了,还是这么较真!”说完,慢慢站起身,“小襄你再坐会,乔伯伯先进去休息了!”
  看着乔文泰的背影,不禁侧然,岁月催人老,不过三五七载,竟这般的老态!
  还未回过神来,却听他一声低呼,旋即靠在门框缓缓倒了下去。
  “爸!”身旁的乔柏舟比我快了几步,迅速上前,抱住他,“怎么了?”
  “没事!”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笑着摇头,“可能刚才回来时,走得太急了,不服老不行啊!”
  “乔伯伯!”看着这般苍白的面容,没来由的心底一沉,“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一个个都大惊小怪的,乔伯伯没事!”他试着撑着乔柏舟的双手,站起身来,笑道,“看看,哪里像有事!”话音未落,便径直昏倒在地。
  送乔伯伯去医院途中,听着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心中惶然,难怪昱文会说,这一声声急促的声音,像足死神催命!
  一旁的乔柏舟一直沉默,紧紧握着他父亲的双手,神情木然。
  忍不住趋身,伸手轻扶了下他的肩膀。
  他肩头微颤了下,却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面前昏迷的乔伯伯。
  又一次坐在急诊室门口,心,已经沉到最底层。
  有风拂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冷吗?”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忽然出声问道。
  摇了摇头。
  他伸手,合上我的手掌,一样的冰冷!
  不禁深深的凝看他。
  他忽然苦笑了笑:“儿女都是不感恩的,是不是?”
  登时五味杂陈。
  “我本该早早发现爸爸他的不对劲……”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住,“老天若有眼,就该只罚我一个!”
  “柏舟!”不由得出声拦住他的话语。
  他忽又沉默,须臾,看向前方:“这一次,总算与你无关!”
  心弦,顿时绷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好像已经历经大半生,医生才走出,解下口罩,一脸的凝重。
  “医生,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医生很诧异的看了我们一眼:“你们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么?”
  “什么病?”
  医生顿时摇头:“你们这些做儿女的啊!”
  肺癌晚期!
  愣生生的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站定,原来,那天乔伯伯对我说的那些话,并非一时起意;原来,那日在医院看见的身影,果真是乔伯伯!
  “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从急诊室推出来的乔伯伯依旧是轻松的笑脸,“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
  “爸!”乔柏舟轻声叫道,“您先好好休息吧!”
  “你们两个也回去吧,我这里有护士照顾,你林叔叔今天也在医院值班,有事他会通知的!”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假寐。
  “我先送你回去!”病房外,他低声对我说道。
  “我想多陪一下乔伯伯!”
  “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看昱文!”他轻拉我的衣角,“就穿这么一点,一会又要感冒了!”
  从中心医院到南华小区,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中途,一直看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俱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这其中,会有几人,和我一般,觉得生命的可贵!
  又是一夜无眠,脑海中,闪现的,都是这几年零零碎碎的片断,开心的,不开心的,到最后,始终出现一个场景,空旷无垠的高原,身旁的亲友一个个消逝,我只身一人,四顾苍茫!
  惊呼了一声,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回神智,天色已经大亮。
  雨后的天空,总是特别高远,阳光,也尤其灿烂。
  很好的天气,可惜,却没有好心情!
  草草吃完早餐,就匆匆赶去医院。
  病房门口,叶明璋正靠在栏杆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高楼,看的极为入神,连我走近他身边,都不曾察觉。
  许久,他才回过头,看见我时,有些微讶然。
  “昱文她……”
  他苦笑:“她还是不肯见我!”说完,将手中那个小包递给我,“我从家里带了替换的衣服,麻烦你交给她!还有,你跟她说一声,这几天我会住到电视台里去,等她想见我了,再给我打电话!”
  推开病房大门,昱文正趴在床上,看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笑道:“难得你周末也起这么早!”
  我亦微笑:“感觉怎么样?”
  她很不雅的伸了个懒腰:“等检查报告出来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看她这般轻松,暗自松了口气,将那包衣服递了过去。
  她微愣了下,旋即轻笑:“他让你拿进来的?”
  “嗯。”想起之前一直在门外踯躅的明璋,犹疑了片刻,忍不住轻声问道,“昱文,如果……明璋他肯回头,你会接受吗?”
  “不,决不,剩下的日子,我要为自己而活!”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尖锐,她轻舒了口气,笑了笑,“七襄,几天前若是你问我这个问题,或许我会,可是,从鬼门关走的这一遭,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想,现在的我,最应该做的,是努力多爱自己一点,其他人和事,我不想再去考虑。”
  说话间,一位年轻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笑意盈盈:“昱文,恭喜你,是良性!”
  昱文呆怔了许久,忽然大笑了一声:“看来老天对我还是不错,有失,必有得!”
  我终于恍然,她想不开的,并非只是因为感情触礁。
  见我有些失神,昱文伸手轻碰了我一下:“七襄,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学同学,当年最要好的朋友!”
  女医生笑着打趣:“难道现在不是了么?”
  昱文跳将过去,挽着她肩膀:“当然还是啦!”
  因为医生的坚持,昱文还要进行一次身体复查,我记挂着另一所医院的乔伯伯,便先行告辞。
  医院大门口,远远看见之行纤细的身形,我的脚步顿时缓了下来。
  “昱文……她怎么样了?”
  “阎罗殿客满,所以,依然给她百年岁月!”我睨眼看她,“之行,如果你还在意的话,当初就不会……”
  “七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或昱文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她伸手拦住我,“我身边只有你们两个朋友……”见我无语,她顾自喃喃,“那时我和他,在高原上困了六天七夜,以为就此身埋黄沙……”她忽然苦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路之行最怕寂寞!”
  “你现在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心中侧然不已,“不是你们去拍摄外景,没办法NG,更没办法倒带的!”
  从她身边轻轻跨过,低着头,径直往前走去。之行,曾经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今,我却无法面对着她。
  人民医院到中心医院,不过十数分钟的车程,脑海中不断交叠着昱文和乔伯伯的笑脸,心神恍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不知会有多少生死一线的场景在上演?
  站在病房外,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走进。
  乔伯伯正笑着抬头,看见我,扬了扬手。
  有些意外没有看见乔柏舟的身影,正要开口询问,乔伯伯已然说道:“乔伯伯已经把他赶回公司去了!”
  不禁失笑,低首时,看见他床边放了一本书:“乔伯伯,看什么书呢?”
  他将书拾起,笑道:“一直躺着太无聊了,就跟隔壁床的那位教授借了本书,都是些生物学的术语,也看不太明白。不过,”说着,他将书往前翻了几页,“这一段蛮有意思的,说地球上曾经出现过的物种,绝大多数都已灭绝,可是呢,也正因为有了灭绝,才提供新物种生存的空间。有死才有生,没想到生物科学书上也这么有哲理。”
  “乔伯伯!”看着他明朗的笑脸,鼻翼顿时有些发酸。
  “傻孩子,要再这么苦着脸,当心天堂不肯收伯伯进门,到时候打入地府,不是要每天和牛头马面为伍!”他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发,“乔伯伯又不是神仙,总是要走的。”
  “乔文泰,又在吓唬小孩子不是?”林医生忽然笑着走了进来,“昨晚还跟我说,不会放弃,怎么现在又说丧气话了。”
  乔伯伯笑了笑:“这怎么算丧气话呢!”说完,摊开手,“报告带来没有,让我看一下。”
  来人顿时正了正神色:“没有继续恶化。”
  “也算个好消息!”说完,他从床上站起身,“小襄,陪乔伯伯出去走走!”
  我看了医生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笑着伸手过去搀扶。
  一楼的草坪上,依然满眼的绿意,梧桐树也一身青翠,可是,风吹过时,依然有不少叶子落在脚边。
  乔伯伯抬头看了看在风中飘舞的落叶,微笑不语。
  我亦微仰首,注视着他,头发大半还是黑色,外人看来,依然精神矍铄,想及,不禁侧然。
  “小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出声说道,“当初……你妈妈……当初乔伯伯主张放弃给你妈妈做最后一次手术,伯伯很后悔啊!”
  “乔伯伯,是妈妈她自己要求这么做的。”连忙接过话茬,“妈妈的脾气七襄最清楚了,她要决定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的。”
  “不不不。”他连连摇手,咳嗽了几声后,接着说道,“是我没能给你妈妈足够的信心和支持。”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尝试就选择放弃,是要让人遗憾一辈子的。”
  心下一动,轻声接道:“所以,乔伯伯你也不许说那些丧气话了。”
  “那么小襄你呢?”他忽然转头问我,笑着问道,“应该也是不会轻易放弃吧?”
  登时愣住。
  他却不再问话,慢慢向前踱步。走到路口时,忽又笑了笑:“看来这里的园艺工人很有心,每个路口,都种了不一样的花草树木。”
  我看着一旁迎风摇曳的垂柳,若有所思。
  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乔伯伯就催促我回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我摇头笑道:“您忘啦,今天星期天,我不用去上班。”
  “那也不用一直陪着乔伯伯啊。”乔伯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回去吧,我也该上去睡一下了。”
  只得起身离开。
  回到家中,只觉百无聊赖,捧了一大摞杂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电视屏幕人物角色一个个闪过,台词却没有一句进入耳内,又不敢弥思静想,只觉时光缓慢,有些难熬。
  下意识走到阳台,却见对面窗户紧闭,不禁怅然。
  一直到半夜,那个房间依旧没有动静,他,是在病房么?
  看了一眼时钟,已然深夜十一点,有些颓丧,原来,我竟关心至斯!
  翌日,很晚才醒来,赶到办公室时,已过八点。
  昱文正笑着和小陈讨论下一期的主题,看着她一切如常,大感安慰。
  工作间隙,走近她身边:“昱文!”
  她抬头微笑:“七襄,我没事,别担心我!”
  “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还有工作陪我!”她笑着耸了耸肩膀,“职场女性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了。”
  有些愣神,看着她,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赶紧去工作吧,周五的副刊,你还有两个版面呢。”说完,她便低头整理稿件。
  只得回到座位,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电脑屏幕。
  下了班,正要招呼昱文同行,却见她已经收拾完毕,正笑着和小陈一同走出办公室。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悄悄的收了回来。
  小许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沈姐,一起走吧。”
  一旁的小谢也凑上前来:“沈姐,一会要是没什么节目的话,跟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待会还要去趟医院。”
  “怎么,沈姐,牙齿又出问题了,要不,换个牙医吧。”
  “是我一个长辈身体不好,我要去看看他。”
  走到一楼的大厅,随意的往两边看了看,目光触及一脸微笑的靳方叙时,大吃了一惊。
  忍不住问他:“你怎么……”
  他笑着接道:“刚见完客户,就顺路拐过来了,已经下班了吧?”
  我点了点头,身边的小许和小谢早已识趣的先行离开。
  “有事么?”
  他微笑着看我:“没事是不是就不能来找你,给我的时间真的就这么吝啬么?”
  “怎么会?”我亦莞尔,“你妈妈最近好吗?”
  “她啊,”他忽然叹了口气,“精力过旺,天天逼着我出门约会好女孩。”
  心中若有所动,我将眼神游离开:“父母都是这样的。”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这个周末,我堂哥的婚礼,我妈妈想请你也一起参加。”
  不禁愣住,许久,才低声答道:“我可能没有时间。”
  “周六晚上,也不行么?”
  “麻烦你跟阿姨说一声,我不能去参加了。”
  “我是不是已经彻底出局了?”他笑着摊了摊双手,“或者说,其实我根本就从未有过一席之地?”
  登时窘然:“方叙,对不起!”是我自己态度太多暧昧,才会造成今时今日的局面。
  他笑了笑:“这么说,我还是有过一丝机会的,对吧?”
  抬头看着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他大笑着拦住我的话语:“拜托,七襄,这种滥俗的台词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不由得莞尔。
  “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连忙笑着推辞。
  他笑着拉开车门:“就算给我一点安慰吧,总不能每件事都只能听到你的拒绝吧。”
  失笑不已,原来,说开后,相处,竟比之前更加落落大方。
  病房门口的过道上,忽然听见乔柏舟的声音,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了许多。
  “老爸坚持个十天半个月还是不成问题了。”是乔伯伯的声音,“你这个一把手不出面,怎么能镇得住局面?”
  “可是……”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雷厉风行,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乔伯伯忽然看见站在门外的我,扬声道,“再说,我还有小襄照顾呢,你还担心什么!”
  “那我尽快赶回来。”
  “别乱了阵脚。”乔伯伯笑着嘱咐,“可别丢了我们老乔家的气度!”
  “知道了。爸,您这几天一定要多休息,听林叔叔和护士的话……”
  “行了行了,再罗嗦,就买不到飞机票了。”乔伯伯挥了挥手,“赶紧走吧。”
  经过我身边时,乔柏舟轻声说道:“我爸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走出了病房。
  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离去的背影。
  “乔伯伯,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都是公司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呢。”乔伯伯笑着招呼我坐下,“你们工作都这么忙,就不要每天都跑来医院了。”
  “反正下了班我也没什么事。”下意识的,又往病房外看了看,收回视线时,正看见乔伯伯了然的眼神,不禁赧然。
  “之行要走了!”两日后,无意中得知之行即将离开的消息,心头大震。
  将纸箱里的相册取出,细细翻看,都是我和她的亲昵合照,其中,偶尔还会有昱文的身影。
  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她临行前,赶到机场。
  看见我,之行差点落泪,抱着我不住的喊我的名字:“七襄七襄七襄……”
  我任由她抱住我,失声痛哭。
  一旁一清隽男子对着我微微颔首,做了个暂时走开的手势,便悄悄的往一边走去。
  “七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昱文。”她不住的抽泣,“获救那天,经历生死两重天,我跟他,都喝得太多,结果……他错把我当成昱文,我也把他看成了别人……七襄……你相不相信,我和叶明璋,那一次,只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想到,那天昱文也会去医院……”
  而且,听见了她和叶明璋的对话,自己又怀疑换上恶性肿瘤,所以,对尘世彻底失去信心!
  我轻拍她肩膀:“我相信,之行,我相信你!”
  许久,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擦干眼泪后,破涕而笑:“七襄,谢谢你来送我。”
  我看了一眼稍远处的那名男子:“是他么?”
  她点了点头。
  “他会好好待你?”
  “会。”平静之后,又恢复了自信的路之行,“因为他与我一般,身经百战,并且深谙男女平等之道。”
  不知为何,鼻子顿时起了酸意,我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惆怅。
  “昱文她这两天还好吗?”她忽然轻声问我。
  我笑着答道:“精神还不错,而且,每天忙于工作,情绪也很高,好像又回到当初那个刚出校门的何昱文。”只是,再也回不到我和她的亲密无间!
  她忽然长叹了口气:“可是,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也许……”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们三个,在这一点,都是一样的坚持。”她忽然苦笑了笑,“山高,远不如水长;爱深,永不及恨沉。我这一生,都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了!”
  大为震然,爱深,永不及恨沉,以我们的个性,真的只肯记住仇恨吗,真的是这样么?
  见我沉默,她又笑了笑:“七襄,你知道吗,我一直都那么羡慕你!”
  有些诧异,我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名温雅男子忽然笑着走了过来:“之行,该登机了!”继而转向我笑道,“有机会来法国玩,希望到时我的招待能给我加点分!”
  “之行!”看着两人的背影,我高声叫住她,“一路顺风,还有,一定要幸福!”
  她回头盈盈一笑:“七襄,不要刻意错过,不要让自己后悔。”

  第二十章
  这日,正在网上查找治疗肺癌的各类民间偏方,小周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沈姐沈姐,天远出事了!”
  噔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天远怎么了?”
  “好像是分公司销往英国的一台电子设备出了故障,引发了一起操作人员的工伤事故,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完,她随手拿过一旁的矿泉水瓶,仰头连喝了三大口。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小哥他是公司技术部的员工啊,听说,乔总已经赶去英国处理这起突发事件了。”
  难怪,那天他那般匆忙!
  重新坐回位子后,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拼命去网上搜索有关天远集团的消息,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对这起事件的相关报道。
  “沈姐,主编叫你呢。”从身边经过的小许提醒我道。
  “哦。”回过神来,正看见老编从主编室内探出头,“小沈,进来一下!”
  “把门带上吧。”进去后,他笑着吩咐道。
  顿时有些惴惴:“主编,有事么?”
  “我们的周刊决定扩版增页,另外,编辑一、二部也准备合并,到时,会专门设立一个编辑部副主任的职位,我看好你!”
  大为诚惶诚恐:“主编,我……”
  “可别又说什么我不行,别人才行的丧气话出来。”老编假意拉下脸来,“好歹你也是我教出来的,拿出点志气出来。”
  “是!”我也正了正神色。
  “出去之后,就给我好好加油,看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家里出了事,可也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啊,这一点,你就不如小何了!”
  回到办公桌前,看着打开的多篇网页,轻舒了口气,将它们悉数关闭,拿过一旁的稿件,细细的翻阅。
  中午,又出门做了一篇专访,回来整理完稿件,已经傍晚,连忙收拾完,赶去医院。
  病房内,乔伯伯又在轻声咳嗽,看得出来,他其实已经拼命克制,可是,依然免不了连声咳嗽,听林叔叔描述,各种晚期的症状已纷纷出现,胸痛,咳嗽,吞咽困难……
  “其实你乔伯伯已经很难得了,这么多月,才出现这些症状。还好他心态很不错,所以,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想起之前医生的话语,几近泫然。
  “小襄,你来啦?”话还未说完,他又咳了几声。
  “乔伯伯!”
  他依然一脸笑容:“乔伯伯没事,医生说了,这都是正常反应,咳完就没事了!”
  “要不,我让乔大哥回来吧?”
  “不要去打扰他!”他连忙摇了摇手,“你还是跟他说,我一切都好!”
  “乔伯伯,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伯伯刚刚才出去过。”
  看着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褶皱,我终于隐忍不住,连忙转过身,悄悄的将泪水拭去。
  晚间,听着乔柏舟在电话里询问他父亲的病情,我只差脱口说出实情,可是,末了,只问了一句:“你那边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正在谈,不过也差不多了,我已经订了后天回来的机票!”
  “哦!”彼此忽然都沉默了下来。
  “你早点睡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嗯!”挂完电话,看着话筒发了一会呆,这才躺下。
  两日后,刚一进办公室,同事就纷纷拥上前来:“沈姐,要请客啊。”
  大为不解:“难道还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事么?”
  “七襄,恭喜你升职!”昱文忽然出现我面前,笑着说道。
  升职?怔了怔,随即恍然,前日主编才和我说起,这么快……
  “可惜,何姐就要走了!”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登时愕然,直愣愣的看着她:“昱文,你要走,要去哪?”
  “我辞职了,想换个新环境!”
  “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么?”
  她将我的手轻轻拨开,低道:“七襄,我若继续呆在这里,只怕到最后,我们的情谊都会不在。”
  心酸不已。
  “有什么打算?”
  她笑道:“下周三,我就会正式离职,然后去《Fashion》杂志社报道。”
  “可是,时尚栏目,不是你的所长啊!”
  “新环境,当然也要新挑战咯,好在我还年轻!”她轻盈转身,“我要去做采访了!”
  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无奈,这一日,他回国,可是,昱文却告诉我,她要离开!
  去电视台做访问时,在走廊过道上遇见了叶明璋。
  “昱文她最近还好么?”
  “她……”想了想,还是答道,“她快要辞职了。”
  “辞职?”他亦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辞职?是不是她……”
  “她很好,只是正常的跳槽而已,你别太紧张!”
  他登时松了口气:“我正准备外出……”
  “那你先走吧!”
  看着叶明璋转侧时的面庞,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怎么会觉得他和乔柏舟那般相象?
  顿时侧然,之行,平素你总劝我要将那三春勘破,原来,最勘不透的,竟是你!
  下午,赶到病房时,他正和乔伯伯聊天。
  “你来了?”
  “嗯。”我看着另一边的白色墙壁,忽然发现,原来,医院的墙壁,也并非纤尘不染。
  乔伯伯忽然笑着出声:“你们两个就不要陪我这个老头子发呆了,出去走走吧,去透透气!”
  “还顺利么?”
  “是操作人员没有严格按照说明书使用,不过,公司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他长舒了口气,“总算达成互谅,没有诉诸法庭。”
  “万幸!”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怎么我才出去几天,你就瘦了这么多!”
  心中一动,我转而走向另一边:“之行出国了!”
  “之行?路之行?”
  “她嫁人了!”虽然她的夫婿看来颇为优秀,可是,我依然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会幸福。
  “是嘛,那要恭喜她了!”
  我抬首看他:“你知道吗,十年前,她就很喜欢你了!”
  他忽然停了脚步,盯着我许久:“七襄,你不该对我说这句话的!”
  我亦满脸尴尬,一横心,索性将话语悉数说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把你放下!”
  “你刚才说了,她已经嫁人,更何况,”他深深凝视着我,“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为何还要说这些话?”
  哑然无语。
  “也许,当日,我不该回来的。”他的声音,忽然飘得很远,很远。
  不由得惶然,转过身,看着他。
  他却转头往回走:“起风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昱文离开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三五七天,在我眼中,似乎只是睁眼闭眼的一刹那,可是,却真的要面临她的离去。虽然不似之行那般远走他国,可是,从此后,转身回眸之时,已难得见到这个熟悉的身影。
  下了班后,几个同事一同给她举行了个小小的“告别宴”,四五个女子,却足足喝掉一箱红酒,把服务生都吓了一跳。
  似乎每个人都在借着这个机会,借酒消愁。
  从饭店走出时,已经月挂中天,已经过了满月,可是,依然满眼清辉。
  脚踩在水泥街道,恍若在棉花被上行走,轻飘飘,空虚错落。
  幸而还没超过医院的探视时间,我和昱文道别后,挥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赶往乔伯伯那里。
  走廊的过道上,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影,依然颀长挺拔,可是,却让我油然而生一种寂寥凄清的感觉。
  走道上的灯光有些暗淡,从窗户透进的月光,正好洒在他的侧面,很清很冷。
  听到脚步声,他身形微微一顿,停滞了片刻,才慢慢转头。
  和他双目相对时,我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下沉,之前因为酒意上涌的燥热,也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情绪代替。
  “乔伯伯他……”
  他忽然转侧身,手撑着一旁的墙壁,许久,才低声说道:“爸爸他是笑着离开的……”已然不能成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硬生生的退了两步,碰到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立,“不会的,不会的,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不对,一定是我喝醉酒了,我一定听错了……”
  “晚上七点十四分,我给你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接。”
  五雷轰顶,那时,我正提着酒瓶在餐桌周围四处乱晃。
  “我要看一下乔伯伯。”
  他伸手拦住我:“爸爸他……希望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去天国报到,所以,特别嘱咐我,进了太平间之后,就不要再去看他了。”
  “不,我要看看他,一眼,我只要看他一眼。”我上前扯着他的衣袖,“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我带你过去吧。”
  太平间内,掀开盖布时,手一直发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战栗,冷,比十二月寒冬还要让人手心发凉,凉透了心扉。
  白色大盖布下,是乔伯伯消瘦的面容,因为疾病的折磨,这半个多月,他已比常人憔悴太多。
  我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泪如泉涌,昨日,他还笑着和我聊天,还笑着递了个桔子给我,今夜,却已安静的躺在这冰冷的地方,悄无声息了。
  再也听不到他温和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笑脸,再也没有人跟我说,有些东西,要是提得太吃力,那就先放一放吧……
  尘世间我最最亲密的长者,我最最尊敬的亲人,可是,他离开时,我却还是不能陪在身边。
  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声音却突然被老天收走一般,怎么都发不出声,只得呜咽恸泣。
  一旁的他将我轻轻拉出了房间,任由我痛哭流涕。
  再怎么不愿,依旧还是要去办理乔伯伯的后事,乔柏舟一如之前的冷静,略为消瘦的面庞在黑色西服映衬下,愈加的冷峻。
  看着他眼镜下那对怎么也看不清的眼眸,我深感不安,这般的平静,掩藏的是怎样的疾风暴雨?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低头凝看了我一眼,微露了一下笑容,可是,这些微的笑意,稍迅即逝。
  忍不住向他靠了靠,却发现,他竟下意识的往旁边闪避。
  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要安慰一个人,是如此的困难!
  处理完殡葬事务后,我与他,见面时间愈渐稀少。我忙于杂志的改版,每日出现屋内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对面的房间,更是经常处于无人居住的状态,偶尔房间内亮起灯,也已经是午夜时分。
  难得的,这一日早晨,在门口看见他的车子,应该是刚刚回来,车身,才大半驶进大门。
  “去上班?”经过我身边时,他放慢了车速,打开车窗问我,声音,竟有些嘶哑。
  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神色,又熬夜了么?
  “我先进去了,路上小心,解放路最近在整修,你还是换一条路比较安全。”
  还未来得及答话,他已摇下车窗,加速离去。
  站在一边的宣传栏旁,怅然若失。
  这日,少见的清闲,一直到下班时分,都没什么特别繁琐的工作。原本和小林约好去看电影,最后,拗不过小许的软磨硬泡,终忍痛将电影票让给她。因此,下了班,依然只能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经过“云裳”时,忽然看见昱文的身影,兴奋不已,很远处就仰手大呼她的名字。
  到了街口时,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位年轻女孩。
  “七襄,我们杂志社刚进来的两名实习生。”说完,又转向她们,“这位是《城市周刊》的沈主任!”
  沈主任,听着从她们口中说出的这个称呼,我立时有些错愕了,不禁看向昱文,却见她依旧笑着面对那两个实习生。
  和我打了声招呼后,三人依然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何姐,您说下一期的主题,我们选用什么色彩比较好?”
  “马上就是秋季了,应该选用更加暖色一点的吧。”
  ……
  有关时尚的话题,我根本无法插上一句。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转而看我:“七襄,一会我们准备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一块去吧!”
  “不了!”我摇头笑道,“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
  “那……好吧,有时间再联络吧。”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酸楚,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和昱文,已经渐渐的,渐渐的,疏远了。
  没有刻意,却渐渐失去了共同的话题。
  即便我再怎么不情愿,还是疏远了。
  原来友情和爱情一样,也有四季之分,可是,我们只知道有春夏,却忘了,还会经历秋冬!
  回到家中,习惯性的看向对面,依然窗门紧闭,心中大为失落。
  打开冰箱门,看了许久,却依然不知晚餐该吃些什么,到最后,又将它合上,转身找了包饼干,反正也没有什么胃口,又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
  拿着饼干袋,又晃进书房,习惯性的打开电脑,漫无目的的网路上闲逛。资讯多得惊人,可是,却没有我关心的消息。
  翌日,外出多日的李铭终于回转,看见他,我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有事?”
  “对。”我将手中的那叠纸递了过去,“我想从下一期开始,策划一个女性经理人的专题。职场上这些成功女性的经历,应该会带给读者更多的启发,而且,我们的杂志原先的读者群中,女性所占的比例也不低,所以……”
  他笑着接道:“所以呢,也能引起不少共鸣!”
  “这么说,你也赞同!”
  “这个想法,跟总编说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还没呢,我想先跟你沟通一下。”
  他微微笑了笑:“那就过去和他谈吧。”
  总编室内,老编笑着颔首:“提议不错,你们两个敲定细节后,就试着先去组稿!”
  “好!”正准备转身时,他忽然叫住我,“小沈,你留一下!”
  看着老编颇有些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禁诚惶诚恐。
  “小沈啊,工作上进是好事,可也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啊!”
  不由得失笑:“主编,您之前不是还说我不够上心!”
  “你自己算一算吧,这个星期你一共加了多少天班,除了昨天正常下班外,有哪一天你不是呆在办公室到八九点?”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时间就出去走走,跟小许小林她们去逛逛街啊,看看电影,泡泡吧啊,要学会放松自己,可别被这帮小姑娘一声‘沈姐’给叫老了。别忘了,你也不过比她们大上两三岁而已。”
  讪笑以对,若非老编提及,我还真记不得和她们的年岁之差了。
  这日下班后,被同事小谢硬拉着去逛新开张的玩具店。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式玩具,哭笑不得:“小姐,不要告诉我,是给你自己买啊!”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她做了个鬼脸,“我听朋友说的,这家的玩具都是古董级的,所以,想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皮诺曹!”
  “皮诺曹?”很是诧异,“怎么会想到要找这个长鼻子的小孩,难道副刊下一期的主题,是怀旧卡通展么?”
  “不是啦!”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隔壁的小孩,成天抱着那个娃娃,把我羡慕的不得了,可是,却怎么也买不到。”
  天,忍不住轻抚额头,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会傻傻的去玩具店找寻旧时的记忆!
  逛了一圈,一无所获。
  小谢很遗憾的叹了口气,却很快又换上了笑容:“算了!”
  “我回家的路上好像也有一家玩具店,我帮你留意一下!”
  “不用了。”她耸了耸肩,“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就让它以最好的形象保留在我心底吧!”
  走出店门时,随意的往后瞥了一眼,玻璃橱窗内,老板正小心放上一个玩具。
  白雪公主!在心底轻呼了一声。
  “沈姐,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迈步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一路闲逛,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五六个街口。
  “沈姐,再走下去,都快要走到你家了!”
  “干脆,去我那坐一会?”
  “不了,我男朋友晚上可能会过来,我得回去等他!”
  便在路口处与她分手,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七襄!”身边,忽然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
  侧过身,竟是许久未见的靳方叙。
  “要回家吗?”见我点头,他将车停了下来,“我送你一程吧!”
  连忙推却:“不用了!”
  他笑了笑:“我要去紫云小区,正要顺路,不算麻烦!”
  不禁莞尔,笑着上了车。
  不一会,就到了小区门口,他跟着下了车,笑道:“今天节日,怎么没有出去玩?”
  “节日?”
  “八一建军节啊!”
  对啊,建军节,都已经是八月了,原来,时光的流逝,真的是悄无声息!
  想及,又禁不住狐疑,建军节,为什么我要出去玩?
  他自己也不禁失笑:“最近认识了一位朋友,是个什么节日都要热闹庆祝的人,看来,我也受到影响了!”
  “是女生么?”忍不住脱口问道。
  他微微笑了笑:“朋友之间,无关性别!”说着,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就像你我!”
  亦会心一笑:“那我进去了!”
  低着头,沿着小路往家门口慢慢踱去,差点迎头撞上面前的人。
  抬首,大吃了一惊:“是你!”
  “回来了?”
  “嗯。”终于隐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说出,“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月我会去美国,你愿不愿与我同行?”
  “啊?”
  “愿意么?”镜片下,眼神依然让人看不清。
  “为什么要……去美国?”
  空中,忽然飘落几滴雨,很快的,就是连绵的雨丝,毫无征兆,让人促不及防。
  “快进去吧,当心又要感冒!”
  被半推着进了楼底,看着他转身离去,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可是,却还是没能抬手。犹豫之间,他已走进对面的楼层,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听到天远集团被欧盟起诉产品倾销的新闻时,正坐在一家面店吃中饭,心里当即咯噔了一声,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为此事疲于奔命。
  可惜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本市的安顺公司也是应诉企业之一,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位年轻的女经理淡定自若的表情,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明天,应该去他们公司预约一下,看能不能给她做一个专访。
  镜头一转,他的面容赫然出现眼前。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吧,三天?还是四天?
  不禁颓然,难怪会有那样的文字,对有些人来说,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了!
  屏幕上,几家公司老总一起笑对镜头,可是,他们两个,依然突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去珍惜!”今晨老编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腾”的从座椅上站起身,冲了出去,门口处,被服务生快速拦了下来:“小姐,您还没付钱呢?”
  尴尬的逃离现场,一路小跑到街口,才停了下来,搜寻方位。
  站在天远公司的大门外,却又开始犹豫,在门口不住的徘徊,进退两难。
  “沈小姐。”不久,从公司走出一群人,其中一个,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
  定睛一看,是上回在他房间遇见的市场部经理,连忙对他笑了笑。
  “沈小姐是来找乔总的吧?”他看着我问道。
  “是……我找他有点事……”
  “乔总不在公司唉!”他低头看了看时间,“他一小时前去机场了!”
  扑通,心重重的跳了一声:“去机场?”
  “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可能他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么?”
  “也没什么!”我摇头笑了笑,“谢谢你啊!”
  经过几天前的那家玩具店,忍不住走了进去,可是,却已找不到之前的那个白雪公主。
  “老板,请问白雪公主的娃娃还有么?”
  “不好意思,昨天刚刚被一个小孩子买走了,要不,你看看其他的玩具?”
  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中意的玩具,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请问你这店里的玩具,都是从哪里进货的?”
  对方会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些玩具,都是我一些朋友提供的,卖完就很难再有第二件!”
  “这样啊。”早知,当日,就该早早买下,大感丧气,“陪伴了这么久的玩具,就这样给了别人,不会觉得可惜么?”
  她又笑:“怎么会呢,我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都早已被人选走了。”见我有些失神,又笑着说道,“可能对有些人来说,总是要刻意去记住自己的过去,所以,总是想保留一些事物;可是,对我们这批人而言,能记得固然不错,要是忘记了,也是一件好事啊。有没有听过,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再说,”她忽然伸手比了一个心的形状,“这么小的空间,不腾出一些,怎么把新的东西装进去。”
  细细咀嚼她的话语,不觉会心而笑。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看的竟比我通透太多。
  瞅见她手上的那件藏饰品,不禁问道:“你也去过西藏?”
  “很想去啊,可惜,还没这个机会!”她顺着我的目光,登时了然,“这个手链,我是在一家小店买的,店主去过好多次西藏呢,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那家店了。”
  “为什么?”
  “不知道,我第二次去的时候,就已经关门了,也许,又去西藏了吧。”她耸了耸肩,“我和朋友也正在努力存钱,这个月底就可以一起去青藏高原了。”
  “那这家店……”
  “关门啊。”她盈盈笑出声,声音很是清脆,“当初开店的初衷,就是为了存钱,功成之后自然要全身而退咯!”
  不由得失笑。
  “怎么罗嗦了这么多?”她忽然拿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娃娃,笑着递给我,“送给你,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缘的!”
  接过来一看,竟是拇指姑娘,满心欢喜,连连道谢。
  “那有空就帮忙祈祷一下,让我们这个月能顺利到达西藏吧!”
  “一定!”
  一时太过兴奋,竟然坐错了方向,公交车一路前行,到了大学城,我才恍然醒悟,赶紧下了车。
  索性走进校门,长长的斜坡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我几眼,莫明的,忽然想起,当日我和他在此地的情形。
  慢慢的走过食堂,图书馆前的林荫道,梧桐叶堆了一地,外语大楼的钟声适时的响起,头顶,两只松鼠快速的串上了树梢。这里,我和行远曾经共有过三年的记忆,可是,如今在我脑海中浮现的,竟都是彼时和乔柏舟同行的情景。
  原来,并不需要刻意遗忘,很多人事,也会慢慢淡去的。
  回到家,信箱里多了一张便条:“七襄,我要出国几天,这几日小区内好像发生了两起失窃事件,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加班太晚!房门钥匙我放在你处,冰箱还有些东西,你帮我吃完吧。”
  将纸条轻轻贴在胸口,感觉到,心房慢慢变得温暖。
  当月历翻到八月底时,听到消息,欧盟作出最初裁决,对天远集团等多家公司的产品征收高关税。
  这一日晚上八时,终于又见到颇有些憔悴的他。
  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他。
  “有时间么,陪我出去走走?”
  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忍不住抬手想去抚平,却见他已然转身。
  “转弯”酒吧内,几近客满,找了许久,才在墙角发现两个空位。
  是夜,陪着他灌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间,听见他轻声问我:“七襄,真的不肯陪我去美国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留在国内不好么?外国的月亮又不比这里的圆,而且,纽约的上空受工业污染的时间又长,明显比不上这里的明朗。
  “不想……”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想怎么样?”不住的摇头,却依然挡不住逐渐混沌的思绪,末了,还是没能听清他的话语。
  始终找不到机会,对他说些什么,那夜过后,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电视屏幕,电脑网页,也鲜少天远公司的消息。
  直到这日午后,在新闻中,发现在记者包围下的他,背景,俨然是新建不久的国际机场。
  “九月我会去美国,你愿不愿与我同行?”原来,那天他问我的话语,竟是认真的!
  天远集团决定将公司总部搬去纽约最繁华的商业街,而他,和一批年轻的经理,将一同去开拓崭新天地。
  屏幕上,他忽然转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可是,我却分明听见了那四个字:“七襄,再见!”
  七襄,再见!再见!
  已然决定和我不再相见!
  失了魂似的,赶到机场,却被告知,那班飞机,早在上午九时就已经飞离地面,我看到的那则新闻,不过是午后的重播。
  原来,老天爷还是这般顽皮,依然要等到你真正懂得珍惜时,才让你失去!
  两日后,收到本市寄来的一封信,信封上,飘逸的字体,昭示着主人曾有的不羁!
  七襄:
  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离开。
  很不情愿的告诉自己,和你,始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些日子,努力寻求我们之间的问题,可是,直到现在,依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使得你一直闪避!也许,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有着太过沉痛的过往,两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因为,到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信心,是不是真的能给你以幸福?
  同样是这片土地,七年前,七年后,都给了我们很多不开心的回忆。今时今日,我才真正体味,谢阿姨的离去,曾给了你怎样的打击!当年,母亲的辞世,也让我伤心不已,可是,却怎么也比不上这一次的痛彻心扉!
  所以,我选择了和七年前的爸爸一样,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逃离这里!非大丈夫所为,可是,我还是逃开了,甚至,连当面和你道别都没有勇气!
  怎么会喜欢你呢?回国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重新爱上那个个性执拗的女子。
  七年多未见,我甚至都有些忘记了你的面容。
  若非在旅行时,无意间遇见了温行远,或许,我就不会答应加盟天远,那样,或许,我就不会在今年夏天,重又回到八年前初遇时的悸动。
  身边的朋友都说,回国之后的乔柏舟,已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人。或许,与你相处日久,已经受了太多的影响。
  可是,我依然庆幸,在你最不开心的这段时间,我能站在你身后,能伸开双手,在你不小心摔倒时,可以上前扶你一把。
  那天,无意间看见你和靳方叙走在一起的情形,突然发现,你的笑容,比之和我相处时,灿烂太多。很嫉妒,也很羡慕,所以,下决心,说服自己,给你祝福。
  七襄,祝福你,祝福你在不远的将来,能走出所有的不开心,虽然,携手带你走向幸福的,不是我,可是,我依然会笑着为你祝福!
  柏舟 上
  泪如雨下,视线不断模糊时,忽然想起中学时,几何老师的一段话:不要以为转了一个圈之后,还能回到原点,记住,那已经是另一个点,人生,也是这样,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会站在原地等着你,你要加快速度追着跑,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黑板上,是我至今所看过的最大的一个圆,我想或许,今后,也不会有机会看到那样标准的手绘圆圈!
  这一天,刚好是九月的开始!
  夏天已经过去,秋季刚刚开始。
  我打开电脑,在屏幕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200x的夏天,昱文离开了杂志社,之行去了法国,我失去了最敬重的亲人,曾经最为珍视的友情,也渐渐消逝。
  200x的夏天,我终于决定放开怀抱,放下过往,真正学会成长。
  可是,我却不知道,得到的,是不是真的会比失去的多?
  今夏真的既苦且长!
  
  尾声
  今夏很长,秋季,却很短,仿佛一夜之间,梧桐就褪尽了那身阔叶,耳边,已经满街都是《铃儿响叮当》的歌声,热热闹闹的圣诞节,熙熙攘攘的街道,成双成对的亲密爱人。
  满大街,似乎只有我一人,孤身只影。
  手中,是之行刚寄来不久的信件。
  七襄:
  最近可好,很想你,当然,也会想起昱文。
  一直都没有等到你跟我联系,打去你办公室两次,也都没能找到你。我知道,你还不肯谅解我,可是,我在这里真的很是寂寞。虽然有他陪在身边,可是,始终觉得,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这几天,常常会不自觉的发呆,一个人坐的久了,就会忍不住落泪。很难想象吧,路之行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幸而医生说这是怀孕期的正常反应,才没让他太过紧张。
  我想自己是幸福的吧,或许,是太幸福了,反而觉得上天太过恩赐,有些患得患失。
  圣诞节即将到来,他父母也过来和我们一起过节,家中顿时热闹了许多,可是,我却怀念在你那里一起过农历年,围坐火锅的情形。那样的温馨,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出现了。
  摊开信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该先写哪一句。还是决定最老土的写上一句,七襄,祝你事事顺心!万事如意!还有圣诞节过得开心!希望,到时,你身边,已经有人相伴!
  友:之行上
  又忍不住唏嘘。
  遇上迎面走来的昱文和明璋时,三人都愣在当场。
  我盯着他们,这般的亲密,原来,竟已和好。
  咖啡店内,昱文一脸尴尬,许久,才出声说道:“最近还好么?”
  “昱文,你和明璋……”当日,那么斩钉截铁,我怎能想象,她会选择原谅。
  “七襄……”她低头苦笑,“此生我注定是一只牛,你再对我弹琴,都没办法的!”
  这才想起,其实,她和明璋,我是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的!
  “昱文!”我伸手轻拍了下她右臂,“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幸福!”
  看着两人的背影,和大街上众多情侣无异,我不禁轻叹了声,原来,到最后,上窜下跳,忿忿不平的,竟只有我一人!
  爱,就要一意的爱,恨,便得纯粹的恨。在这一刻,才发现,不过是梦中的另一个童话。
  回到家,信箱里躺了一张贺卡,打开了一看,竟是行远寄给我的。
  满心的诧异,却也有一丝丝的欣喜。
  七襄:
  辗转非洲大陆,终于找到了支持我们研究课题的古生物化石,整个实验组,都激动万分。
  记得曾跟你说过,成功的喜悦,我希望第一时间与你分享。今夜,和教授庆祝完后,很自然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你的身影,圣诞节也即将到来,所以,就给你寄了这张贺卡。
  这几月,每日在沙漠和密林奔波,辛苦,自是不必说,可是,此刻,我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成功那一刻的喜悦之情。原来,圆满的结果,真的是可以冲淡一切不堪的回忆。
  七襄,最后,祝你圣诞快乐,一切都能如意!
  行远
  五味俱全,忽然理解了昱文的选择。我们,不过都是尘世间最普通的生灵,有太多的事,都无法求得万事如意。
  就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没办法画出精确度百分百的圆,所有的遗憾和残缺,归根究底,都是自己所绘就,都是自己眼中所见,为何不笑着去面对呢。
  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释然的。
  心中,突然被松开了一个结,松的太快,自己都有些无法相信。
  圣诞节后,是元旦,新年的开始,到了办公室,见到每一个人,我都笑着道声“新年快乐”。
  老编很无奈的指了指我:“你呀,把以前的沈七襄还回来!”
  “主编,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是是是!”又长了一岁的老编,在我眼中,早已不复当日的严厉苛求。
  “那我从明天起,自动消失一周,可不可以?”
  “这一次,又有什么借口?”
  “我想去实地考察一下,纽约的天空是不是真如您说的那么灰暗!”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正好,我最近准备做一期监狱中的高级白领,你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搞到几篇独家!”
  “主编……”
  “若是完不成任务,杂志社可是不负责报销路费的哦!”
  从小周的小哥那里要来天远集团在美国的地址,兴冲冲的买了机票。
  是我把他从身边推离,那么,也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满心期待的到了纽约机场,却在公司接待处扑了个空。
  他不在,见到了已是公司副总的丁奇,可是,却被告知,他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期。
  是老天在故意惩罚我么,之前太不珍惜,所以,给我一条崎岖小道。
  在纽约的街头徘徊了五天,最后,一无所获的回转,灰溜溜的告诉老编,美国的牛肉供给面临很多问题。
  老编连连摇头:“早知道,我不该放你去纽约的。”
  声音,更是低了八度:“总编!”
  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刚坐完飞机,就再放你一天假吧!”
  很郁闷的提了行李,坐上公车。
  经过南华小区时,我连忙站起身,却见司机依然岿然不动,车速丝毫没有减慢,径直往前开去。
  “司机,麻烦停一下!”
  他大声的答了一句:“这里不能停的,你等下一站吧。”
  一旁的乘客提醒道:“元旦后刚改的线路,很多站点都已经变了!”
  一直到下一个街口,车子才停了下来。
  拖着行李,慢慢爬回小区。
  有烟花忽然在身边升起,落了一地的缤纷。
  “下雪叻!”有人很惊喜的叫了一声。
  抬头一看,果真有雪落下,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起初是很细很小的雪粒,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可是,不一会,就是成片成朵的雪花。
  南国的第一场雪,铺天盖地,飘飘洒洒,席卷而来。我站在街头,呆呆的看着落在黑色大衣上的雪花,才刚落下,却马上融化,瞬间消失无痕。
  “七襄……”许久,才意识到头顶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转身,抬头,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登时呆愣。
  他微笑着看我:“忽然发觉,要两个人来承担,才能够保持平衡!”
  终于回过神来,对着面前的男子浅笑,末了,终隐忍不住,放声大笑,恣意无忌,眼泪都跟着四处飘飞。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了!”抢先对他说道。
  他一愣,继而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说,现在知道了!”
  相视莞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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