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杀手:三毛为何自杀
台湾作家三毛自缢身亡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又一个三毛可以长成了。可是环顾文坛,才女如云,三毛留下的空间还是一片空白。
十七年过去了,三毛用文字奠起的园地却变得一毛不毛,世人沉湎于世俗的娱乐和文化快餐,忘却了撒哈拉沙漠的风情,和那个曾带给一代人快乐的孤旅女人。我相信,很多人的快乐时光是和三毛的文字一起度过的。
因为不能忘却,所以对三毛的死我一直萦萦于怀。虽然她的死因已经有医学证明,可是真正的因源却有各种说法。三毛死后有许多文字推测她的死因,我不能说看过全部,大致也看了齐全。现在全世界还在唠唠叨叨巩俐什么的,多少年了呀,那老娘们都松得垮垮的了,还在那儿卖骚。她不就在高梁地里野合了嘛,就能红到现在?世态如此凉热,我实在不能服气!
为了那曾经的快乐,我要把三毛再提一提,就她的死因说说自己的看法,做为一种怀念,一种不能忘却的纪念。
三毛自失去了西班牙水手荷西之后就没有了家,她的精神园地没有了,爱情世界没有了。她就像一个精灵游荡。走来走去她终于在苍茫戈壁黄土高坡寻到灵感,在她生命后期爱上了两个人。其实自她爱上就铸成了大错,可是她不知。但被她爱上的其中之一个却很明白:这爱不现实,所以不恰当。因此他接受了三毛的热情和友情,却婉转的拒绝了三毛的爱情。
此人大名鼎鼎,就是有西部歌王美誉的王洛宾。王是个浪漫的人,受尽政治磨难,然而谱出了许多优美的歌曲。老来仍然浪漫热情,可是一纸平反书和离休干部待遇封住了他的境界,晚来的名誉像恩宠令他分外珍惜。三毛失望而归。王老汉没有杨诺贝的胆魄,毕竟风沙遮蔽了眼界吧。否则王老汉和三毛擦出的爱情火星,就会是人世佳缘余韵留香,相比之下杨翁配只是势利和庸俗的热闹罢了。王和三毛这一段水中镜月似的爱情在旁人眼里具有凄凉的美感,可是对三毛而言却增添了几分绝望。
当然,三毛还不至于完全绝望,不轻言放弃。在情感路上她走得像在撒哈拉沙漠跋涉一样。她习惯了风沙,不喜欢旖旎风光,奶油小生从来不在她的眼里,所以最后她眼光又停留在黄土高坡上。这一次,她看上了当红子鸡,在文坛引颈喔喔叫、如日中天的大公鸡——贾平凹!
八十岁的老汉都拒绝了自己的爱意,那么眼下这个壮年又当红的作家会是怎样呢?三毛近乡情怯,以至于第一次闯西安都没敢和贾见面,只是吃了羊肉泡馍,她要体验一下生活,熟悉一下风俗景物,亲近一下想像中的人物,为真实晤面做热身。她不能像第一次那样,风风火火闯九州了。
贾平凹事后从朋友那里得知三毛对自己的观感,似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便依据三毛的心愿寄给她几本自己的书。
书在90年12月中旬寄出。可是在91年1月4日三毛自杀身亡的新闻就传布世界。
1月1日,三毛夜半时分写了回贾平凹的信。据信这是她生前最后的文字(信附后)。这封信,完全是学生对老师、庸才对天才、丑女对俊男、新秀对大师的口气。傲气的三毛竟如此谦卑,令人难以置信。看过此信的人都不会怀疑:三毛又爱上了。
假如说前一次的爱,三毛有景仰还有一点对父爱的感觉,这一次可是年龄层次相当,都是熟女熟男。
不知道贾平凹在信里给三毛说了什么,这至今是个谜。三毛陷得不浅。
关中汉子,商州才子,不善于调情,无论他表示了什么,在三毛眼里,羊肉泡馍的味道肯定胜过咖啡,情调浓烈。有时候,生手上麻将桌手气特别好,贾平凹偶尔甚至客套地表示一下好感,其震撼度犹如北方大葱那样辛辣刺激。三毛从本性上讲是个悲观的乐天者,这一次她是真的爱上了。可是她知道,这又是不可能的。她把贾大师的书和信看成了一种承诺,爱让她回复了少女情节。她的信通篇弥漫着这种情意。
三毛的精神世界无比开阔,心灵天地格外自由;可是她的神经却很衰弱,感情细微敏感。年轻的时候遇到了荷西,浪漫的西班牙人和大力水手激活了她,这点不用质疑,她的作品说明了问题。
现在沉寂了多年的心池又复活了,春情荡漾。面对不可能的结果,忧郁症结上身,三毛想像自己是个怀春的少女,在表达了对偶像的崇拜之后唯一要做的就是以死来证明感情的不朽了。留下一点遗憾在人间,三毛的作品里经常有这类意念。
可以大胆的说:爱情杀了三毛。以三毛的名气和个性她根本不需要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为爱献身,她只要手书一封,千里鸿雁,她相信贾大师读得懂自己。为悦己者容三毛做不到,为知己者死,三毛一直准备着呢。
这下,她终于找到了对象。
三毛解脱了。
被三毛这样的女性爱上,是男人的三生之幸。贾平凹何其有幸,但不算有运,至少他是三毛的死因嫌疑人之一吧。古人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没有体验过三毛的爱是何等样的爱,贾大师现在如何了呢?
据说,他现在卖条幅卖得很热火,还学起了星相八字,偶尔在圈子里给人算命。最了不起的,是打起了麻将,写字的手——曾写出让三毛倾倒的文字的手,在麻将桌上糊牌捻牌,杠开自摸不亦乐乎。
三毛地下有知,该不会失望吧?
中国出不了大师,是因为没有三毛这样的女人啊。
三毛又错爱了!
三毛的信
平凹先生:
现在时刻是西元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清晨两点。下雨了。
今年开笔的头一封信,写给您:我心极喜爱的大师。恭恭敬敬的。
感谢您的这枝笔,带给读者如我,许多个不睡的夜。虽然只看过两本您的大作,《 天狗 》与《 浮躁 》,可是反反复复,也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于四十本书了。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一生酷爱读书,是个读书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读您的书,内心寂寞尤甚,没有功力的人看您的书,要看走样的。
在台湾,有一个女朋友,她拿了您的书去看,而且肯跟我讨论,但她看书不深入,能够抓捉一些味道,我也没有选择的只有跟这位朋友讲讲“天狗”。这一年来,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在大陆,会有人搭我的话,说“贾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问“怎么好法?”人说不上来,我就再一次把自己闷死。看您书的人等闲看看,我不开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师级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说之后,我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这种情形,在看“红楼梦”,看张爱玲时也出现过,但他们仍不那么“对位”,直到有一次在香港有人讲起大陆作家群,其中提到您的名字。一口气买了十数位的,一位一位拜读,到您的书出现,方才松了口气,想长啸起来。对了,是一位大师。一颗巨星的诞生,就是如此。我没有看走眼。以后就凭那两本手边的书,一天四五小时的读您。
要不是您的赠书来了,可能一辈子没有动机写出这样的信。就算现在写出来,想这份感觉——由您书中获得的,也是经过了我个人读书历程的“再创造”,即使面对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闭感仍然如旧,但有一点也许我们是可以沟通的,那就是: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
今天阅读三个人的作品,在二十次以上,一位是曹禺,一位是张爱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谢。 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您所赠给我的重礼,今生今世当好好保存,珍爱,是我极为看重的书籍。不寄我的书给您,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看的。我的书,不上您的书架,除非是友谊而不是文字。
台湾有位作家,叫做“七等生”,他的书不销,但极为独特,如果您想看他,我很乐于介绍您这些书。 想我们都是书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选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的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那不是“黑氏”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读。以后会再读,再念,将来再将感想告诉您。先念了三遍“观察”( 人道与文道杂说之二 )。
四月( 一九九○年 )底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烟慢慢散去,尔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种举步。
吃了止痛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将住院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么累了,也许四五个月可以来西安,看看您吗?倒不必陪了游玩,只想跟您讲讲我心目中所知所感的当代大师——贾平凹。
用了最宝爱的毛边纸给您写信,此地信纸太白。这种纸台北不好买了,我存放着的。我地址在信封上。
您的故乡,成了我的“梦魅”。商州不存在的。
三毛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