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庆诞
水溶打断清泰的话头道:“恕我鲁莽无礼,太子竟不必说了,这事果然是你们做不得主的,既然关系到臣之切身个人,就由臣自主,还请皇家体谅。”
清泰道:“原来你是知道的。是姑姑给你说的么?抑或皇祖母也知道了,劝过你?我自然是体谅的,就怕以后皇上要做主,便由不得你了。”水溶摇摇头,说了句:“我若不肯,便由得我。”清泰一笑:“果然还是这般坚决,我竟也不必劝了。这样看是人说的那样,表嫂仙样人物,非是世人所能明了的。”水溶一听,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半天低声道:“这和她无关,世人不明了,太子也不明了么?看样子今世无人能知我了。”这一说,清泰也叹了口气,说道:“我怎能不明了?连我都是身不由己的,更何况我还不如你坚持,罢了,由他去吧。”
临近正午时分,北静王太妃和北静王妃及一及儿女行至东宫。王太妃见到女儿水瑩面色微黄,于室内便悄声问她:“敢是身上不好么?怎的脸色这样黄?”水瑩摇头道:“也没有,只是这阵子睡的不好。”黛玉见此便使眼色让跟着水瑩的雅音走近些,低声说了句什么,雅音点着头,就走进内寝殿里去了。
黛玉笑道:“我们来的早些了么?怎的不见那些人来?”水瑩知道她说的是太子的南侧妃、及另一位侧妃----忠顺亲王妃的内侄女郑氏家的人。当年水瑩成为太子妃,皇帝权衡了几处势力,纠结一起,使得水溶放弃了西北兵权。但不过一年,宫内德皇后便让自己的太子儿子接连再娶了两家侧妃,均是北王家不能相与的忠顺亲王和南安王两家。北王太妃自是牵挂自己女儿的处境,黛玉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缘由?于是这一问,母女两个都默然不语。黛玉道:“我多了句嘴,自该罚的。只是不知太子妃如何安插座位,母妃和我和她们该说哪些话?”太妃道:“我们不必管那些,忠顺亲王妃自然要和我坐在一起的。和她们不要说太多的话,捡不打紧的说就是了。”黛玉应了声是。就见雅音带了七八个宫女捧着盥洗手帕、翠奁粉盒过来,两个宫女捧了铜盆跪下,雅音便湿了白绒布香手帕拧干些递给水瑩,水瑩一边轻试着脸颊,一边说着话:“雅音,你给外面的人说,再送来的瑞香、黄磬、荔棠、锦带都布置到朱栏下围去。”雅音忙应了道:“是这会子再补些妆奁还是等会子?”水瑩道:“过会子吧。”
黛玉对太妃道:“我们请太子妃歇息半刻如何?”太妃看出黛玉心疼水瑩,方才就是她让雅音拿了妆奁来给水瑩补妆,便点点头对水瑩笑道:“你放宽心先在这里躺会子,我们都在外殿里。”
正午时分,皇太后御驾太子东宫,凡宫中各色妃子、大小宦官内侍宫女,无不匆忙来逢迎趋驾。水瑩自是忙碌,幸得午时有片刻休整,容光方不致减色。宴乐未开,又传旨意皇帝亲临,登时太子东宫人人肃穆严谨,待皇帝黄龙十六抬御辇稳至正殿阶下,太子清泰率众人跪拜接驾。皇帝年已五十,面黄肌瘦,神色无光。身穿九龙明黄御袍,下边是江牙海水和东升旭日的滚镶。进殿先见了太后,拜道:“母后金安。”太后坐在銮仪上,向他脸上望去,嘴角现出笑意,眼睛里却上下看了两遍,慢声道:“我安,你也安么?我看你的精神不如上旬。”皇帝忙笑道:“母后哪里话来,不过是出了两粒金丹,为这个忙了两日。”太后看身边只有太子清泰和德后二人,众人都离的远远的。便低声笑了一声:“你这两日够长的,我竟有十日见不到你。每日你让他们娘儿几个轮流来给我请安,那日还让兰妃去,我倒待见她,那孩子也好。”皇帝一笑,说道:“谢母后。”又眼看清泰笑道:“朕看你进益不少,这生辰庆诞并不排场奢费,徒縻自戕,端是好的。”这一说,清泰便匍匐在地,口中称颂不已。
原来当今这皇帝笃爱黄老之术,并不喜骄奢浪费,又宣讲孝悌,自比汉景帝刘启。当年贾家灭亡,究其根源是因为贾府那班爷们儿骄奢淫逸,贾元春省亲大观园,看那园子光华流转,富贵风流,曾暗叹娘家奢华过分,她自体会这皇帝丈夫的心思,待她在这“不得见人的去处”离奇身亡之后,贾家老太君也去了,这佛面狠心的皇帝方开了杀戒。至此,贾家和皇家那前几辈子的交情则恩断义绝。对此,北静王水溶性知肚明。他自小在皇宫内长大,大内的琼楼玉宇后有多少的腥风血雨、莺声燕语中又有多少杀机暗藏,他都能预见预知。自己家族虽多年为君而忙,皇家也两次下嫁公主连姻:头一次便是水溶曾祖帮高祖打天下时,高祖以亲女嫁之。三世之后是身为公主的太妃进府。水家看去权势颇重,但毕竟是外姓王,与那些亲王直系们相比,总隔着半幕纱帘。
幸得北王太妃与皇太后母女至亲,又加上水溶两次带兵平定边疆,这些年来水氏一族方得风平浪静。不过人在高处,岂能不小心翼翼?水溶知道,近来有人鸡蛋里挑骨头,大有不得势不罢休的劲头儿。
今日是家宴,皇太后驾至,皇帝也不得不来。皇家各重要贵亲都来与皇太子祝寿,幸得水瑩太子妃先有预见,把各色各样都准备齐全。自然也有德皇后的功劳。皇帝为皇太后亲奉御筵,席开之时,亲捧了一玉碗千里外传送来的富春江奶鲫鱼鲜汤侍奉太后,太后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一口,点头笑道:“这道汤咸淡正好。”因太后喜食鱼虾汤水,所以沿运河北上,每三十里濯池塘以备南鱼新鲜进贡。
奏乐已毕,御筵亦近尾声,围碟热菜前后几十道,都献了上来,又上了甜点八珍糕蝴蝶卷子等。皇帝因看到不知一个皇孙把一道鸡汁鱼翅菜肴打翻,又笑嘻嘻玩闹着不知珍惜,便有些生气,问了宫人,却知是太子的二子仲乾所为。德后自然先看到,立刻叫了水瑩前去阻止,水瑩连忙过去喝住那孩子,谁知清泰侧妃南氏看后不爽快,拉过自己那孩子,在屁股上拧了一把低声骂道:“贼囊球,却做死,不让人省心。”仲乾裂嘴啼哭。水瑩听了生气,想想不能在此时说她,刚一走开,立刻就有人悄声传递过去。皇帝叫过清泰来道:“国事艰难,尚需节俭度日,如何教得孩子这般不省得?可见平日里也是如此不知好歹的,将来天下都交给你,你能做什么?”德后和清泰脸色苍白,清泰只好连连认罪。大家都低头平息下来,水溶明了皇帝在小题大做,却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