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王劲哉先生(上)
侯若愚
前言
欣见荆州地区天门,潜江,河阳,监利、洪湖五县于1986年6月发起征集前中央陆军第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抗战时期史料,拟编(抗日战争中的王劲哉)专集征文函。时隔半个世纪,该地区的政府和社会贤达,对日军侵华,国军第一二八师师长王哉劲先生率部英勇抗日的事迹,记忆犹新,显见真正为国的忠臣良将,是不会被埋没的,是非功过,自有公评。我曾为该师一员,现虽侨居国外,午届七七之龄,在老眼昏花、腰酸腿疼的苦况中,也愿勉力执笔,将我亲历目睹王劲哉先生(以下简称劲公)的奇异轶事,凭回忆所及,分军、政两部份,以简单笔墨,写出事实的缘起、轮廓、重点、结果,只求真切,不尚藻丽,共襄义举,藉示曝献。惟饭岁月久远,我曾饱经忧患,资料无存,对事实发生月日,记忆不清,故以某月某日代之。附此说明。
一、关于军事
(一)劲公召见
中华民国(以下简称民国)23年(1934年)劲公伍第十七路军第三十八军第十七师第四十九旅旅长时,我任该旅补充第一团(团长程鹏九,陕西渭南人,为人正派,文武兼优)步兵炮连排长,时驻汉中(南郑县)地区备战。5月某日,团长电话通知我说“明早五时旅长召见你。我同你去”。我于次日黎明就先到团部,团长说:“我早想升你当连长,以本团苦无机会,我就只好向旅长推荐,请他在本旅设法,机会较多。他已答应了,所以今天召见你。”说毕我就随团长赴旅司令部,此时劲公着蓝色的晨装站在接待室门前矣。见面之后,我向劲公行了一个礼,未待团长介绍,劲公先说:“我认识他。”随让团长和我坐下,只简单问了几句话说:“你们团长用人水平很高,他当面向我推荐你。现在他又带你来见我。你一定是很好的,你回去好好的干,听候命令吧!”我即起立鞠躬,说声谢谢,随团长辞去。时隔年余,我奉命调升连长,以那时升迁的机会很少,况我团在该旅的地位而言,是一个外牌的团,不是该旅的基干(但干部素质良好,战斗力亦强),而我又是一个外牌团中外省(山东省)人,承团、旅长如此器重,也是难能可贵的。由上而观,劲公记忆力强,也是重信之人也。
(二)辣牛肉犒军
我于民国20年、21年、22年、24年(1931年、1932年、1933了年,1935年)先后四度随军进驻西安,对西安城内钟鼓楼清真馆烹制的羊肉泡馍和辣牛肉佐酒,颇感兴趣。假日到钟鼓楼清真馆先要半斤辣牛肉,一小壶白干,再来碗羊肉泡馍和一盏睁眼辣椒,酒足饭饱,周身热腾,飘飘然真过瘾,颇有神仙不如我之概也。以后我也到过开封、北平,曾吃上述的美味,但是在我的感觉上,以西安和北平的为最佳,开封的次之。所以到过西安的人如不去吃一碗牛(羊)肉泡馍或尝一尝辣牛(羊)肉佐酒的美味,真是有虚此行。民国24年(1935年),东北军和第十七路军的一部分由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分任正副总指挥,奉命挥大军向陕北的共军进攻,于某月某日晨集结大军于西营房大校场,黎明之前,大军集合完毕,准备聆听总指挥誓师进军剿共训话。以时间尚早,各部队官兵多未早餐,此时我代理连长,也觉有点饿了,忽闻传令:“十九旅各连派人赴某地点领辣牛肉吃早餐”。
我即派特务长带兵赴指定地点,天尚未明,于灰暗中看到两辆大型轿车,车上的副官说:“这车上是辣牛肉,是旅长送给大家吃的,先到先领。”(以上的话是特务长向我报告的)将领到的辣牛肉随即分给官兵每人一包,皆大欢喜,助长士气不少。食毕天明,恭聆总指挥张学良将军誓师训话。聆训毕,我旅任右翼军先头部队,我因为先锋,士气如虹,即时出发,经耀县、洛川、宜郡,麟县(旅司令部驻地),我团迳向延安挺进,沿途无阻,直达延安,至次年双十二事变发生,才奉命回师西安。民国26年(1937年)一月某夜,劲公率部脱离第十七路军。劲公此种大手笔以全国闻名的辣牛(羊)肉犒军来振奋士气,真是奇谋异想。
(三)接待检阅官
在劲公于民国26年(1937年)一月在某夜晚率所属基本部队九十八团及补充第一团的一部份官兵脱离第十七路军,宣布隶属中央。以事出突然,故第九十七团及补充第一团大部份官兵均未能奉到命令,以此随其投效中央官兵不到两千人,先赴西安市以南的王曲地区,旋即奉命调驻河南省的巩县县,荥阳地区,奉命改为王司令军,受河南绥靖公署指挥;再奉命进驻开封、太康,杞县、睢县地区,待命检编。此时经数月的准备补充兵额,官兵已逾两千人,奉绥靖公署命令于某月某日派员就地检阅改编。劲公以此次检阅,关系前途至大,他一方面召集连长以上各级主管,说明此次上级检阅,关系将来前途的重要性,希望对各种被检阅的事项,要充分准备,尽善尽美。另一方面派员探知前来检阅大员以及随员的职级、姓名、人数,以便办好接待事宜,又在各部队中挑选了数十名接待人员预加练习,以便为检阅大员以及随员服务,以上当然是应当准备的事项。但劲公特出花招,异想天开,将对检阅官员的食宿问题也特别安排,我部以驻乡镇中无高楼大厦可接待大员,只好选择较宽敞的几家大户砖瓦房屋,洽商租借数间,以便接待之需。再派员赴开封采购高级军用床铺及被毯、睡衣,毛巾、牙膏、香皂、胡刀、镜子等所需一切,按照检阅官员的职级人数每人一套,待检阅官员回程时,一律代为捆包奉赠,各员喜形于色。这一特别花招,果生奇效。
在检阅过程中,一切顺利。检阅官回报后不久,即奉命将王司令军名称改编为”新编陆军第三十五师”,由以上小动作的证明,劲公对其智慧的运用,非常人所能及,我可以说他是粗中有细之人也。
(四)严束违纪伤患官兵
我师改编为新编陆军第三十五师之后,不久即奉命进驻开封城郊。劲公奉命兼任开封警备司令。此时我国军前方将士正为抗日圣战,浴血疆场,伤亡惨重。部分伤患官兵集中开封郊区军医院治疗,因此,开封成了一部分伤患治疗运转中心,在此期间,有少数伤患官兵经常进出开封城垣,在公共场所滋事,军宪劝告无效,商民不堪其扰。劲公兼警备司令之后,有鉴及此,即对各医院伤患官兵,先礼后兵,善意劝导,仍是效果不佳,随即施出他的杀手权责,公告周知。
其内容要点:
1、凡进出开封城的伤患官兵,必须持有其医院证明并注明日期时限;2、一般官兵凭其部队官兵外出证,经城门卫兵验证放行;3、违者予以拘留。通知原发证单位派员带回,如无证伤患及一般官兵不准进出城垣;4、分派纠察队经常巡逻各街巷公共场所,遇有滋事官兵,即行拘捕,移送宪兵部队处理。或通知其原发证单位派员带回。将以上办法报请上级备查,公告通知,自某月某日起执行。在公告执行之日,仍有少数官兵以身试法者,城门卫兵即予拘留,经过数日,彼此互传,消息不翼而飞。伤患及一般官兵出入城垣者,果然锐减,滋事者亦不闻矣。从此城郊秩序井然,商民无忧,人人称赞,蒙上峰嘉奖。劲公不畏艰难的责任感,是令人钦佩的。5、颁布训词民国28年(1939年),劲公为使官兵有一个共识目标“建设”精神,随即拟训词十条如后:
1、重良心2、尚道德3、明大义4、尽职守5、爱团体6、信命令7、知待遇8、要效忠9、亲人民10、卫国家
颁示官兵,朝夕诵读,以启发官兵的爱国思想,也可以说是一种修身、爱国,卫民的精神教育,以后连学校的师生和地方政府的公务人员也要读训条,几乎成为监、沔,天、汉各县的精神教育。我在奉到这训词之时,以“天下为公”的这句话来衡量训词中的“爱团体”这一条,似不够宏伟,好象有点小气,但是这种想法只有藏在我的心中,向未对人说过,也无从体会到这句训条的重要性,民国32年春(1943年)我师抗日战争失败,目睹官兵(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流离失所,失去团体的惨状,这时真正知道了一个团体存在的重要性,到现在时隔近五十年,才将我以往对“爱团体”这句话的肤浅想法写出来,供社会人士参考。
(五)成立军事训练大队
民国27年(1938年)秋,我师奉命由武汉外围的咸宁、通山撤至汉、沔地区,随即奉命成立汉沔地区游击队指挥部于仙桃镇。撤至该地区的部队,除素质较优,战斗力较强的第三八二旅(辖第七六三、七六四两个团),因旅长李俊彦负有特别任务,率部向襄阳,樊城方向移动外,其余驻汉、沔地区的部队计有第三八四旅,旅长古鼎新(民国31年即1942年,抗日战争中首先降日者)和一部分直属杂牌部队。劲公鉴于部队力量有名无实,且素质太差,如不加强军事教育,不但无法自保,将来何以应付日寇强敌,遂决心成立军事训练大队于仙桃镇。大队部设于甘露寺,劲公兼任大队长,参谋长李德新兼任大队附,下设学生、军士、军官三个中队,以教育长,中队长、教官人才难求,故先成立学生队,就地招考青年知识分子组成学生队,派不谙军事的师司令部副官处长蔡澄(武汉大学毕业)兼任学生队中队长,闵尚志(现任陕西省政府参事)、刘养吾、何汝贤(均殁)任分队长。
待第七六三团团长任兰圃(苏联留学)和我(军校毕业)率部由河南回河之后,任团长升第三八二旅旅长兼教育长,我以团附的身份兼学生队队长。学生队毕业之后,再成立军士队,我兼任中队长,以部队中的优秀军士轮流调训。师司令部移驻峰口之后,再成立军官队,派李钰亭兼任中队长,以排、连、营长轮流调训,学生队第一期毕业后,第二期开始改名称为“急基队”,闵尚志专任队长,派员赴陕西招考十五至二十岁的学生来沔为训练对象,由劲公以“急基队”命名的意义观之,可见部队中的干部急需待补之迫切。
军士、军官两队于民国30年(1941年),以军事告急停办,我专任重点防御工事及重点建筑物监督构筑,急基队仍由闵尚志任队长继续训练,直到随我师战败,同归于尽。青年学子,牺牲大半,良可浩叹!劲公深知我师进驻汉,湾地区后,内部均实况和外在的环境,非自强不足以自保,若靠中央予以补充干部和兵源,比登天还难。为求生存,为保卫国土,只有靠自力更生之一途,故棋先一着,成立军事训练大队,充实本身,军中士、官大部分曾参加受训,增进团结力、向心力以及战斗力不少。所以我师以有限的兵力,在周围环敌、四面楚歌环境中,独立生存近五年之久,使地方安谊,户户乐业,实非幸致。
(六)设被服厂
我师官兵服装,向由中央制发,自进驻汉、沔之后,一切军备补给,均极困难,在此游击区物资维艰之时更难,即以中央统一制发的冬、夏服装而言,有两个大缺点(这两个缺点并不是无法改进):一是容易褪色,一是缝线质劣和钮扣风纪扣缝钉不牢,常易断线、脱钮,致冬季棉衣的棉花,以断线而自揉成团,不但减少御寒功效且有碍观瞻。以上发生的原因,就是偷工减料,未尽监制之责所致。试观日本的军服,很少有断线脱钮之事。他们的钮扣永不变形,这就证明他们做事务实,因而国强。
我师以环境所限,官兵的服装自民国28年(1939年)起也就无法继向中央领取,只好就地设厂招商制发。承包商得标后,仍本赚钱第一,对制军服的缝线品质和施工的粗细以及钮扣的好坏,均未能特加注意,致官兵穿着后,也发现断线、脱钮的缺点。此种事实,为劲公发现,他曾亲临被服厂抽验,果然发现是偷工减料所致,随召承包商负责人面诘,说明事实,予以处诀。从此,次年的服装承包商就全部改进,上项缺点不再发生矣。因此事而枪决承包商,依法似属过分,但就事而言,也是应该。
(七)设修械厂房
我师所辖各部队以编成分子复杂,持有的枪械除几个基本部队枪械较为精良之外,其他收编的各部,枪械既杂且劣,可能有十分之一枪支都不能管用。劲公有一次对我说:“各部队的枪支虽然有一部分不太好,如能加以修理,还是勉强可用。当然又比一根木棍还是好多了。
如果没有这些不好的枪枝时,你想要去砍几百根木棍,也是不容易的。有些枪枝虽然靠不住,但当初得来,也是不容易的。我想起化废枪为好枪,建一所修械厂,加以修理。你看怎么样?”我说:“那是太好了”,劲公又说:“你就筹建广房吧,其余的事我来计划。”我奉面谕之后,即详加计划,勘测地址,数月之内,在戴家场附近的侯家湾(距百子桥司令部约三公里)附近的堤防上,建造一栋巨型的修械厂,在此期间,劲公已派干员潜赴武汉,暗洽汉阳兵工厂未随政府西迁重庆的技术人员,并购妥部份修理机器,密运来沔矣,此修械厂各种机具如安装妥当之后,不但能修理步枪,还可以生产追击炮弹。可惜天不假予时日,在修械厂厂房建妥,正安装机器之时,劲公临视察,认为满意,并说我们可以自制追击炮弹了。当时我曾大胆的回劲公两句话,“恐缓不济急,早作准备还是需要的。”劲公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们的底子太如重了,移动不易。”不数月问,日军向我开始进攻,我师也随即步上了最悲惨的、最后的战败之路!
(八)不纳细言
民国28年(1939年),我曾任独立营营长,直属师司令部,再兼任军士队中队长,我营有郝祥麟连长,出身行伍,是劲公由基本部队中提升的,他自以为是劲公的老干部,为人特别狂妄,我对他很不满意,他此时正在军官队受训(军官、军士队同驻一个营房)。某日他趾高气扬地进到我的队部办公室,礼貌不周,当时我就对他很不客气的予以纠正。他对我也是气忿而去。
时隔月余,闻郝祥麟连长被劲公枪决于师司令部院中,我惊闻之后,始终不悉何故,有一天劲公对他的一个卫士说,“郝祥麟常向我打他营长的小报告,经查都是捏造,这种人只会捣乱,所以我把他除掉,以免好人被他所害。”以后这个卫士告诉我郝祥麟被杀的原因,我才明真相。
(九)学员说我教得好
民国29年(1940年)军事训练大队随师司令部迁移百子桥附近的侯家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军官队中队长李钰亭对我说:“师长对我说,他召集部分学员个别谈话,问他们哪一个队长教的好,学员们都说侯队长教的好,没有人说你们教的好,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了李队长这句话,感到有些不安。原因之一是怕招人嫉妒,之二是怕劲公对我怀疑,可以疑我对学员们有拉拢情感的野心。我随即一笑,对李队长说,“我一向对学员们很严格,他们说我教的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才教的好呢。”用几句客套的话敷衍过去。
自此之后,我凡事小心了(以劲公的性格论,他是喜欢直接领导,部属都信仰他一个人,也就是好象有冯玉祥式的带兵方法)。我现在说实在的,那时我孤家寡人,吃、喝,螵、赌无我份,每天专心看书、教学和学员们生活在一起,对每天教的课程(军士队的典、范、令和军官队的地形学),不敢说背的烂熟,可以说上堂不须看书本。又加上我的基础较好,学员们有问必答,有疑即释,他们当然是说我教的好,相信学员们的评语是公正的。
(十)对我找茬
民国28年(1939年),师司令部驻峰口,住的是一栋三面无邻的二层楼房,右侧毗邻,左连十余公尺宽的空地,后面是地形较低的一大片广阔稻田,将稻田的一部分约五千平方公尺的面积辟为操场。驻司令部附近的部队每星期一、三,五在此会操,劲公每早也亲临巡视。例行于劲公到达操场边缘时,由总值星官发出“立正”口令,全体官兵即暂停操作立正示敬,待劲公答礼毕,再发出“稍息”口令,各部即回复操作,然后劲公再随意到各队视察,各队也不必再发立正口令,向来如此,这也是礼节的常规。
劲公走近我军士队时,我以为已由总值星官发出“立正”口令,不必再行礼,但我未能运用“礼多人不怪”这句俗语,再发立正口令示敬,只行个举手礼示敬,当时看到劲公的面色沉重,他也没向我答礼,满脸怒容,恶声恶气地责备我说:“你当的什么队长,连礼节都不知道。”我看情形不对,光棍不吃眼前亏,笑骂由他为之,一句话也没敢说。时隔近五十年矣,当时情景。如在目前,心有余悸。此时天将黎明,劲公离开我队十余分钟,就将特务连赵排长和一个营附寇永笃,在操场边的稻田中用刺刀杀死了。事后据闻:曾任劲公卫士的周某,在特务连当排长,劲公很喜欢这个周排长。赵排长和周排长是特务连的同事。在为时不久的一场对日战斗中,周排长阵亡,劲公伤心之余,贡怪赵排长未能充分支援周排长,致周阵亡,怒气未消,就将赵排长杀死泄忿。寇营附是因吸鸦片烟被检举,劲公为贯彻禁毒重刑的命令,将他杀死的。劲公是早带怒而来,在未处决赵,寇之前。盛怒未消,理智失常。当时他对我找茬,我若稍有应付不当,触怒于他,在他理智丧失之下,今天便减少一个真正为他撰文之人也!
(十一)给我一个面子和一支手枪
我师独立第五旅旅长程权五,他是劲公过去军中的好友,于民国28年来投效劲公,劲公先派以团附、团长。继再特攘升为旅长,可以说是无功受禄,也可以说对他的重用是有特殊原因的。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从未长谈,对他的来历也不知其详,他年四十余岁,尚称豪爽。民国29年(1940年)师司令部迁驻百子桥,劲公发觉程权五旅长夫妇有嗜阿芙蓉癖好,为贯彻禁吸毒命令,随将程旅长夫妇禁闭于师司令部庭院地下防空洞中,加锁,钥匙由其卫士保管,每日只供三餐,傍晚放风一次约一小时,不准人探视。
此防空洞系由上向下掘深,上加覆盖而成。雨水可灌久,非常潮湿,等于地牢,即身体健壮的人,拘此数日也会致病,况程夫妇身体都不太好,将他二人禁闭于此,如时间稍久,不死也要害场大病,情形可悯!我生性颇慈,念及袍泽之谊,几次想去探望安慰他,但劲公命令森严,况无深交,不敢冒昧。可是我的心中总觉得不安。某日我以公务要向劲公报告,察言观色,劲公心中兴奋,我就胆大心细地说:“我去看看程旅长可以吗?”此言已出,也就不计后果了。承劲公点头,微笑说:“可以。”随命令卫士带我去看程旅长夫妇于防空洞中,予以安慰。程说我是第一个着他的人,感激流涕。谈话数分钟,我再去向劲公报告:“程旅长决心戒绝吸毒,可否把他放出,将来戴罪立功?”劲公说:“他决心戒毒,可以考虑”,我说谢谢师长!将要辞出时,劲公问我说:“若恳,你有没有手枪?”我回答说没有。劲公说:“我给你一支手枪,到隔壁房子里去挑一支吧。”我以事出无由,只好听命挑了一支白朗宁的新手枪,拿着给劲公看,劲公说:“好,如没有子弹,可到军需处向王处长要些。”我即行礼再说声谢谢而出。
我因公报告,蒙劲公给我一个面子,特准探监慰友,由探友而赠意想不到的一支名牌白朗宁手枪。由以上事实来分析劲公的想法,真是变幻莫测。不过以后我还是找到了一个答案。是劲公对我设计建造的师司令部办公室、师长宿舍及训练大队各队的课室、学员宿舍等,都很满意。 因此,劲公对我适时的公务报告,也都开心,在他高兴之时,才对我有以上的好感,“有求必应,无求亦应。”
(十二)给我两千元加菜金
民国30年(1941年),我带了一个营驻汉河口(原属沔阳县,位于县城东南方向),距日军占据的新堤(位于汉口上游,长江左岸,是一商业重镇)仅十余华里,在此筑一个坚固堡垒,竣工之后,我赴师司令部向劲公述职后,劲公说:“你两年来在各地监督构筑工事很辛苦,给你两千元的加菜金”,随出一手谕。以事出突然,只好接过手谕,说声谢谢退出。那时的两千元,不是一个小数,可抵我一年的薪俸。劲公虽在司令部,他对外面各主管行为生活的状况,也很灵通和注意。
(十三)给我作媒
我师营长以上的正、副主管,多数携眷,民国30年(1941)劲公升我为副旅长之后,他又要为我作媒,示意兴革委员会主任委员李竹馨老先生给我留意(李说是劲公示意),李老先生就介绍我认识了金少玉小姐,时经数月,尚无文定消息,以此,李无法向劲公覆命。某月某日劲公电话召我师部,先问公务,随又说:“我给你作个媒吧,有个陕西的老朋友给我来信。说他有个女儿,年已及笄,托我给他找个对象,你若觉得可以,我请他先寄张照片看看。”我听完劲公这一段话,以话出突然,当时我急中生智地一想,婚姻之事,关系我太大,劲公本是一片好意,他说了算数。如像片寄到后,不成则负劲公盛意,更可能导致误会,于我不利,如答应下来,倘不如意时,如何是好,还是托词婉谢为上策,说实话以对,说:“李主任委员给我介绍了一位金小姐正在相谈中,师长的美意多谢了。”劲公说:“那很好”,我随即说声谢谢辞出。
我本拟和金少玉小姐于民国32年(1943年)结婚,可是天违人愿,好事多磨,是年一月初,日军就以重兵向我师进攻,激战近月以我师内部生变,外无援兵,寡不敌众,遂被各个击破,全师瓦解,劲公和我先后受伤被俘。我和金小姐于民国33年(1944年)结婚,住汉口时,劲公曾来我家探望,并赠一件红缎被面为贺礼。劲公先为我作媒未成,后有缘补赠贺礼,至感盛情,亦奇逢也。婚后,我妻有相夫之命,使我遇事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诸凡顺利,以迄于今,希到永远,感谢上苍福佑,也多谢劲公的美意。
(十四)送还日军阵亡官兵尸体
兵凶战危,两军交锋,必有伤亡。无论伤、亡都已丧失战斗能力,劲公的想法是,“将我俘获轻伤的日军官兵,有利用价值者,送上级处理。对重伤和死亡官兵的尸体,以留之无用,且处理上增加困难,不如送还日军,使他们收到这些重伤、阵亡官兵之后,产生兔死狐悲之心,瓦解他们的士气为上策,同时也可以表示我军的宽大仁慈。”因日军对他们阵亡官兵的尸体,极为重视,以能收尸化灰送回日本国土为安心。劲公此举,果生奇效,事证如后。当我师败于日军之时,劲公和我均受伤被俘,日军将劲公送汉口,将我先送仙挑镇野战医院,后再送汉口治疗。即对俘虏我师一般的官兵,也未残暴伤害。以后于民国三十四年(1945)日本战败投降后,据其高级军官说:“一二八师王师长,在战时送还我们受伤者和阵亡官兵的尸体,他是有正义道德感的人。所以我们也不伤害他被俘虏的官兵。”这真是证明劲公当时高明奇异的想法,德被袍泽,兼及己身,善恶报应,似有循环也。
(十五)设置我师抗日阵亡官兵墓园
民国28年(1939年),我师由仙桃撤至峰口,劲公想到对抗日阵亡以及病放的官兵,总得有个适当墓葬之地,以慰忠魂。于是派师部两处长会同勘察位于峰口东南方向近两华里堤防左岸一片平坦之地,面积约五千平方公尺(是公或私、地,我以未参与其事不详)。
随即分两部分设计,一为灵堂,一是墓地。灵堂建筑宏伟,壮严肃穆。墓园分官、兵编号,该墓园竣工后在装饰内部时,有多副楹联、匾额,是由师部汝秘书和我写的。由此,部分抗日阵亡官兵的遗体得以安葬。在我的记忆中,于我师撤离峰口之前,该墓园巳葬有上、中、少校级、尉官级、士兵级近百人矣。我师以战败之故,故后死官兵,均未能安葬于此,可悲巳极,曷胜浩叹。事实胜于雄辨,由以上证明,劲公不但为国家民族的生存,率属英勇抗敌,还要安置死者的遗体、忠魂,使各得其所而煞费苦心,其保卫国土,爱被袍泽的一腔热血可知。窃思全国抗日的国军有两百余师之多,但未闻有为其阵亡官兵设置墓园者,以此相较,我师抗日阵亡官兵,为国捐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亦云不幸中之幸矣。闻此墓园尚存,时经四十余年,无人修葺,谅必荒芜不堪或遭破坏。现荆州地区五县发起为王劲哉先生抗日事迹编印专集,以启主民族爱国精神,意义至善。作者现虽侨居外邦,亦极感义举。复希对一二八师抗日阵亡官兵的墓园,惠予修葺,设专人管理,植树栽花,使墓园公园化。供民众游览凭吊,培育民族爱国的意识,意义更大,以迄永久,功德无量。
转载《湖北文史》第八十三辑 http://www.hbzx.gov.cn/zhengxie/list.asp?id=5354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