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的故事

沙发的故事

我说的这一张沙发并不在家里，而是在一家女装店的角落里。
当我和往常一样在周末走进那家店时，却发现它上面已坐了人，看到自己的沙发被别人坐了，心里自然感觉不爽，就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对那位老先生说：
“您好像把我的沙发坐了。”
“为什么说这个椅子是你的呢？”
我更客气地对他说：
“我在这个沙发上坐的时间比我家的任何一个椅子都长，我想有理由说它是我的。”
他很老了，却有一双湛蓝而清澈透明的眼睛，用他们看着我，带着调侃，又有点同情，却一本正经对我说：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大骗子，从这个店40年前开张以来，我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我家还要多，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我知道今天遇见高手了，他居然比我还要横，只好气馁地说：
“你比我要酷，你赢了，它是你的了。”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问：
“这个店开了有40年了吗？”
他想了想，答道：
“38年四个月。”
“喔！这么长了。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点办法不这样呢？”
他有点奇怪地望着我，说：
“为什么我要改变呢？我认为这样非常好，我在这里度过了许许多多平静而悠闲的时光，而且太太在来和回去的的很长的时间里都会对我很好。”
“哦，年轻人，你千万不要想改变，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会把家里变成战场，你会生不如死的。”
我问：
“你太太也不喜欢开车吗？”
“也不全是，让她和另一帮太太来只会更槽，她们谈起衣服来，我钱包受不了，她们要是谈起丈夫来，我就会受不了。其实这里挺不错，干净又清爽，咖啡也不错，不过我知道一个店咖啡更好，可我太太就是不愿意去，也许你能说服你太太去，那里的沙发就归你了，你想不想知道？”
我赶紧说：
“谢谢了，我不喝咖啡。”
显然我对人生的理解跟这位老先生不太一样，想到我会坐在这一张沙发上慢慢变老，直到和他一样，等到另一个实际上并不年轻的人对我说：你坐了我的位置，那可不是不错，而是有点悲惨，况且我并没有一双蓝眼睛，我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人生。
那怎么办呢？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把这些店给炸了，当然要在半夜，我是要救人，不是要伤人。
但好像不行，姑且不说现在人追求时尚，渴望名牌到了丧心病狂，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地步，没有人会理解我良苦用心，只会被当成为恐怖分子。
而且炸掉一个，他们会再修一个，炸两个，会建一双，那是野火和春风的关系，赢不了的。
我开始怀念原始社会了。那时没有什么时装，只有兽皮和草裙，在山花烂漫的河边砍草，或者在茫茫林海中打猎，我的感觉肯定能好得多。
经过仔细思考，我终于明白了，问题出自那个无比荒唐的退货制度。
这一家服装店没有退货的期限，也就是说，你临死前都可以把衣服都退掉，用不着担心天堂里没有那它的分店，根据我的研究，那里肯定没有，不然还能叫什么天堂？而太太肯定认为天堂就在一个打折的名牌服装店里，可见人对天堂的认识并不相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没人能知道。
更荒唐的是没有发票也可以退，只要有商标。
有一回太太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白人拿着一件明显穿过的衣服，还是内衣去退，居然没人问什么。过后她大为感叹对我说：
“你看看人家那是什么精神，那是真正大无畏的精神！哪像我们总是有点畏畏缩缩，不好意思，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我曾经用经济学家的语气对太太说：
“你算过没有，你为上十块钱的跑一趟商店并不划算，现在油那么贵，车也要损耗，还不谈你一个小时价值多少呢。”
太太的答复是：一，没有地方放（家那么大，不就是放这些东西的吗？）二，我看见就烦（这个理由更奇怪，那为什么要买呢？）。
我向她正确地指出，我说的就是你把它们扔掉比拿去退从经济上更合理。
“那我还想去看一看嘛。”
对了，这才是实话。
她们就这样买买退退，退退买买，永无止境，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有什么能够让人感到乐趣无穷，既然要买，就不要退，如果知道可能要退，为什么要买？
我发现我永远不可能理解她们。

我决定不管怎么样，都得做点什么，先为难他们一下。我到网上查了一下，那家店是1921年创建的，于是我给他们写了一个email，说我有一件1921年他们出的衣服和发票，不知能不能退。
马上得到了答复：当然可以，我们一贯以信守诺言而闻名。接下来客气地说：据我们所知，那时候恐怕还没有发票，但没有关系，我们对顾客永远是负责任的，一样可以退，而且我们正在筹建一个展厅，如果你真的有，你可以用这件衣服去换任何一件我们的服装，无论什么价钱，光退你太吃亏了。
他们真是能为顾客着想，而我又一次成为了big liar。看来这样不行，还是只能以诚相待，我就不信诚恳打不动他们。
于是我又写了一个，你们店里的沙发的确很舒服，但还是不能和我家里的床比，你们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天下另一半苍生，改一改那个退货制度，我认为对你们也有好处。
这一回答复就化了不少时间。他们告诉我，做生意是其次，首先要和顾客建立感情，有了感情，什么都好说了。
据心理学家说，你在花了很多时间在什么上，自然就会有感情，那是自然的啰，我现在对那个沙发都有感情了，看见它就有一种到家的感情，何况她们。
要建立感情必须得彼此信任，他们的退货制度就是要培养信任。那也是，太太现在就信任他们，根本不相信我。
有一次太太给我看一件衣服，问我好不好，我告诉她：这件我曾经看过，在电视剧《西游记》里面，不过是穿在一个什么，肯定不是人，我不敢直说，怕挨骂。
太太不屑一顾的说：
“你又在骗我，这是才到的时装，你不可能见过，现在真是没办法相信你！”
接下来他们说：经过专家的研究，我有一个最好的办法改变我现在的悲惨状况，绝对有效，那就是参与进去，我自然会感到乐趣无穷。
怎么参与进去？就我一个男人在女人的内衣里转悠，年轻的把我看作色情狂，中年的朝我会心地一笑，说不定老年的还会要我帮她们参考。
饶了我吧，还是我的沙发比较靠得住，那里至少有一些和我一样同命相怜的朋友，不会孤独。
最后他们说，我的信给了他们一个启发，非常重要，他们正在考虑建立男装部，希望我能跟他们多联系。
还多联系？我已经对他们的见利忘义有了无比深刻的认识，他们根本就不会考虑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再联系还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结果呢，我可不敢了。
我绝对不想要什么乐趣无穷，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想能给个东西我放腿，我在那个沙发上睡起来会好得多，他们会干吗？

太太有一天得意的拿一条裙子给我看，我看了一下说;
“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你知道什么，这是名牌，折扣这么大，根本碰不到的。”
“那又怎么样，它还是小啊。”
“我正想减肥，到时候不就能穿了。”
减肥？哪里是减肥能够解决的，除非到非洲的难民营去呆个二三年，否则根本不可能穿进去。
过了几天，她又高兴的拿一件衣服给我看，本不想扫她的兴，但实在是太出格了，那足以为大象御寒，我客观地讲了，她却说：
“我发现我在长胖，也许到时候就能穿了，实在是太便宜了。”
“你几天前买了一件小的，今天又买了一件大的，你到底是准备廋呢，还是胖？”
她不高兴了，沉着脸说：
“你是什么意思嘛，你还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体重，凭什么这样来要求我！”
“但我没买不能穿的衣服啊。”
她用一种非常惊奇的眼光看着我，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这样蠢，
“总应该让衣服来适应我，难道要我来适应衣服吗？再说反正可以退。”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她说：
“怎么又不高兴了，板着个脸不说话，跟我出来总这样，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在家还不是休息，我看你睡得挺好。”
过了一会，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充满内疚地说：
“我的确没有为你想想，那就这样吧，下回我带点东西给你盖上，那里面实在空调太冷。”
“我把一件衣服的发票弄丢了，今天去退好像他们把价钱搞错了，多退了我几块钱……，哎，哎！你是怎么在开车？要开出去啦….，这路灯坏了怎么没有人修。”
“你妈妈说的真没错，跟你讲话，你总是走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开车眼睛怎么能走神，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逛店花钱还这样如痴如狂，如果能赚钱，那将会是一个什么光景啊？！
我在看什么？就在那一刹那，我认为毫无疑问的看到了世界末日！
“其实也不错，你要是不想睡觉，还可以跟那个老先生练练你那怪模怪样的口语，你们在谈什么？”
这太过分了，居然想要从我这里知道另一家店，我再也不跟那位老先生谈什么了，我的沙发也不要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