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我是川晴。”
“哎呀,等你电话很久了?你好吧。我托你办的事怎样?” 梅英说这话时带着很暧昧的语气。
“梅英,我搬家了。”川晴答非所问。
“搬到哪里?是不是约翰和你搬出他妈妈的房子了。嗳,太好了,你们早该搬了。换成我。。。”梅英滔滔不绝地开了话匣子。川晴的思绪却飘游到5年前。
不过是5年前,川晴也和梅英一样,对未知的美国生活充满了憧憬和梦想。那时她在广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最大的百货公司作营业员,她的男人去世早,她带着儿子庆,庆小混混一个,在县城的中学念书,她自己的父母和庆的祖父母常帮忙带孩子,她倒也清闲,只是儿子被老人宠坏了,平时也不听她的话,只有要买电子游戏时,才会找她要钱。40出头的她,日子过得还好,偏偏同事荔从美国探女儿回来,荔夸美国月亮如何的圆,比如,空气好,人文明,有风度。荔甚至提到,自己年近半百,居然有美国绅士要约会她。女儿帮她回绝了,说中国家里有爸爸等着妈妈回家团圆。美国绅士不解道:既然已婚,怎么没带婚戒。荔可是百货公司的丑小鸭,带着深度近视眼镜,到了美国,竟如此抢手。
川晴也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她在公司的中年职员中算是拔尖的,身材秀挺丰满,脸蛋圆中带尖,长凤眼,樱桃小嘴,皮肤保养得好,依然白里透红,加一头秀发。守寡多年的她常有追求者,最后都因追求者不愿她带着儿子出嫁而作罢。她想把自己嫁到美国去,再把儿子申请去美国,反正儿子念书不好,不如直接到美国读书,也好出人头地。她开始精心设计自己的美国梦。终于网上媒人撮合她和一位叫约翰的美国绅士认识。网上的约翰50开外,在密西根中部的一家大汽车厂工作,待遇好,福利优,有房,从未结婚过。照片上的约翰淡褐色的眼睛,宽额方脸,让人觉得很厚道善良。川晴网上的相片是她专门到相馆拍的,她身着淡紫色齐膝旗袍,勾勒着她丰满妙曼的身枝 - 那细细的腰,饱满的胸,匀称优雅的体形。又有精心盘好的美发,姣好的面容上水灵灵的凤眼,小巧双唇涂得亮汪汪,鲜红欲滴。川晴的相片一上媒人网,就成为热门客户。她选择约翰时,心里本不确定,于是去庙里拜佛求签,求到了上上签,她遂认定了嫁给这个从未谋面的洋人。
4年前的夏天,川晴带着行李从中国飞到美国密西根,约翰在机场接了她,他说英文,加手语,她大致了解,约翰夸她比相片上的很靓。而约翰,却比相片上的老,尤其是他一进屋,脱了帽,川晴看到他的秃头,才想起,网页相片上的约翰戴着棒球帽。川晴想,既来之,则安之。很快,约翰将川晴带到他的家,那是一片住宅区的一套蓝色三层楼房,约翰摁了门铃,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高个老太太开门,约翰和川晴进屋,约翰介绍那位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叫玛丽莲,她关节不好,一人住楼下。老人勉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不久,约翰和川晴结了婚,住在楼上,老人依旧住楼下。
婚后的蜜月里,约翰与川晴水乳交融,形影不离,川晴感觉自己幸运又幸福,美国的一切是那么新鲜,约翰请假带她去赌场玩,带她去看电影,请她吃西餐。她喜欢烤得略带血色的牛排,意大利海鲜面,皮萨饼。甜食她喜欢各种各样的冰激凌和甜滋滋的美味芝士蛋糕。虽然约翰不会中文,她不会英文,他们的手势语大致能够交流。蜜月后,约翰回去上班,她决定在家学习英文。再有,川晴想做中餐,毕竟她吃了一个月的西餐,中国肠胃开始抗议。她让约翰带她去东方食品店,买了非洲鲜鲫鱼,豆腐,鱿鱼,中国蔬菜等。一回家她就忙开了,她做第一顿饭菜时,美国老婆婆玛丽莲在厨房边看着她,搞得她心慌意乱,连做菜的调味盐和糖她也语钝地不知如何询问。而当她用刀剖开鱼肚时,老人家鄙夷的眼神和对儿子汇报时说话的语势,川晴意识到她的饭菜很不讨喜。那顿饭菜是她唯一作的海鲜餐。餐毕,约翰打手语告诉她,老人不喜欢她在家做海鲜,其实那以后,川晴很少作饭菜,“厨房是女人的战场。”每次川晴在厨房做饭或熬汤,玛丽莲总在她肩后旁观,川晴作的菜,玛丽莲几乎不碰。每天的晚餐,玛丽莲坐主位,她和约翰面对面坐餐桌的两边。很快,川晴意识到婆婆是这家的主人。约翰看母亲的脸色过日子。川晴私下曾问约翰,可否搬出去居住。约翰口气坚定地说,“不可以,当初我父亲去世时,我对母亲许诺要一辈子照顾她,我不可以食言。”
一年后,川晴的儿子庆加入了他们的生活,15岁的庆对美国也很新奇,他让妈妈为他买了在国内就向往以久的名牌牛仔裤,皮带,运动鞋,背包。来美国后不久,川晴了解到约翰在汽车厂做蓝领工人,薪水虽好,但很辛劳。约翰每个月放些钱到川晴的银行户头上做生活费,平时川晴很节俭,而庆来了,她才花销一些。几乎每次她带儿子买衣物回来,玛丽莲总在楼底拦住要上楼的川晴,问她买了什么。川晴很不情愿地打开包,让婆婆过目。约翰下班一回来,婆婆就手舞足蹈地与儿子描述川晴是如何消费的。终于在庆来后不久的一晚,约翰说川晴花钱太大,要减少给她的月钱。川晴和约翰吵了起来,她的英文不够用,索性用广东话争论,约翰气得跑到楼下他母亲的房间,很快,玛丽莲的声音传到楼上,她虽然年事已高,身体相当健朗,音量很大中气又足。这时庆已经到了川晴的房间,他们俩英文听力有限,但大致听得出,老婆婆说,若你要再吵下去,你们可以搬走。楼下的约翰听了,居然一身也不吭。川晴气得抱着庆哭,后来,约翰上楼睡觉,川晴没有给他好脸色。
一天,约翰的表姐桑迪来访,川晴在楼上电话中,桑迪和老太太寒暄后,到楼上与她问好。川晴挂了电话,桑迪看川晴满脸忧郁,拍着她的肩膀说,“你比婚礼上瘦多了,她给你苦头吃了吧!”川晴立刻意会到“她”指的是玛丽莲。桑迪已退休,住得不远,她常开车载川晴去购物或一起喝咖啡。桑迪相当胖,人很和气,说话慢条斯理,总拣川晴能懂的简单英文词汇,桑迪同情地说,“表弟能找到你这样的太太,是他的福气。原以为,他婚后会搬家,可是我的猜测是错的。”
川晴问桑迪,“约翰年过半百从未结婚过,是不是玛丽莲在作怪。”
桑迪点头道,“大约10几年前,约翰爱上了一个同事,他买了钻戒,求了婚,女方也准备着婚典,结婚的请帖都发了,婚前几天典礼取消,原来,女方意识到约翰婚后不愿搬离玛丽莲。”
“可是在中国这很正常,我从前结婚后,就搬到我前夫家和我公婆住一起。”
“在美国孩子一般18岁左右搬离父母独立。结婚后还和母亲住一起,会被人看作异类。”
川晴无法天天和婆婆呆在一起,遂开始在附近的“翡翠”中国餐馆做女招待,她没有车,也不会开车,餐馆老板娘每天上午接她去打工,夜晚打工完再送她回家。做女招待比她从前做百货公司营业员要辛苦许多,忙的时候,她一个人要应付七,八张桌子的客人,加上她是生手,英文不好,常记错菜,顾客大多很体谅,老板娘和厨师们常气得板着脸。但是,她照顾客人很殷勤,每晚小费对她来说是个嘉奖和安慰,她私下塞钱给儿子花,也自己存些私房钱。不忙的时候,老板娘让川晴帮忙折餐巾纸,挑雪豆丝,她也渐渐了解到餐馆的老板娘和厨师的背景。老板娘露西和他先生年轻时从越南移民来的华侨,露西先生在公司里做电工,露西不喜欢上班,觉得很受约束,开餐馆倒适合她好交际的个性。
餐馆里有三名厨师,最年轻的是30多岁的主厨越南人杰森,他烧得一手好菜,从小移民来美国,本来在美国公司打工,但他好酒误事,被公司开除,因喜欢做菜,改作厨师,一做近10年。另两位厨师分别来自福州和沈阳。福州的李师傅大约50来岁,十几年前偷渡来美国,欠了一身债,省吃俭用了几年,总算快还清债务,这几年他手头稍微宽松了,偏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川晴常听到他自怨自艾地恨自己又去了赌场,赌场输多赢少,李师傅还想着攒足钱,寄回家给他的3个孩子娶媳妇盖房子,只是这个梦想越来越遥远。沈阳的关师傅一看就是东北汉子,高大魁梧,约40来岁,他平时话少,厨艺很一般。从老板娘那儿,川晴了解到,关师傅和她一样是“嫁”到美国的。关师傅的公婆原来从台湾移民到美,做餐馆多年后,卖了餐馆到中国游玩,老两口本一无牵挂,唯有他们最小的女儿从小患小儿麻痹症,下肢瘫痪,仍待字闺中。那年他们到东北为小女儿找夫君,相中了关师傅,不知是如何谈妥的,关师傅移民美国,做了上门女婿,开始了他的美国梦。关师傅太太的娘家阔绰,他本不用做工,但他闲着烦躁,英文不会,只有在中餐馆打工,赚些零钱寄回国。
川晴也告诉老板娘她自己的经历,老板娘说,“这个约翰如此怕他母亲,50多岁从来没有自己住过,真是很奇怪。不过,还是好好和约翰相处,总有一天,他的妈妈归西,到时候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川晴叹道,“真没有想到,我嫁到美国,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
很快川晴发现,她的程咬金原来不仅仅是她的美国婆婆,更是一个新生命,因不久,川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