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美国也可以打猎,一般是打鹿。一些州的政府规定在什么季节可以猎鹿,到时候喜好打猎的人就去消遣一番。我过去在“北大荒”也喜欢弄个野物什么的。夏天干活再累,到了休息日仍然去钓鱼;冬天外边再冷,也要去设法打点儿野味。但在美国却没了兴致。这大概和打猎的目的有关。过去在黑龙江去打猎为的是弄点肉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肉太令人向往了。在美国用不着,肉到超市买就行,想吃什么肉都有,一般的肉比中国店卖的蔬菜都便宜。
“知青”去打猎可不象在美国,有个执照,到时候穿上迷彩服,拎着猎枪,抬腿上车直奔指定地区。我们哪有枪呀,就算有半自动步枪,那子弹跟宝贝似的,也舍不得放。再说打猎应该用打霰弹的猎枪。不过我们仍然可以用些传统的办法打到猎物。
那时冬天我们干的最多的就是用药豆药野鸡了。“北大荒”的野鸡非常好吃,现在想到当年吃野鸡肉的劲头,这口水还是要流出来。其实野鸡秋天时打最容易。如果你有杆猎枪,深秋的早晨你就平端着猎枪,沿着地边割倒大豆或者苞米的趟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会有羽毛色彩鲜艳的野鸡在前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飞起来。别着急,先别立刻就放枪,野鸡飞直线,而且就在你的正前方往前飞,也飞不高。这时你把枪朝着野鸡飞去方位就是一枪,霰弹呈幅射状射向野鸡,命中的机会是有的。如果你运气好,大半天可以打上好几只。公的好,并不是说它羽毛特别好看,而是个子大。嘿嘿,吃的肉的时候小心,恐怕会有子弹的铁沙吃出来。我们“知青”没用猎枪。没关系,吃野鸡肉的机会还是有的。那就是冬天点药豆。
药豆的制造过程很有意思。杀野鸡的毒药是一种氰化物。剧毒!在铁匠那里能弄到,是淬火用的。我们管这种药叫“氢酸钾铝”。有了氰化物,我们再去弄点黄豆或者苞米来。选大的黄豆或者苞米粒,用最小的刻刀在豆子或者苞米上挖个小洞,非常小心地把氰化物填进去,药豆就制作成功了。这药豆有多大威力?反正野鸡吃上一粒走不出三步倒地便死。我们试验过,把个装了药的苞米粒给鸡吃,鸡吃了后脖子一伸,往前迈出一步就抽搐着死了。这么厉害的药,人怎么敢吃药死的野鸡?别害怕,能把人药死的量比药死野鸡的多多了。我们也曾试验过,用个馒头加上大拇指甲盖(可以做好几十个药豆)那么大的一块氰化物给猪吃。猪吃了确实中了毒,但死不了,糊里糊涂地倒在地上哼哼很长时间,又慢慢爬起来跑了。
有了药豆,到了数九严冬就可以去点药豆啦。首先选择野鸡爱去的地方。下了几场雪后,野鸡寻食的地方越来越有限。这时野鸡愿意待在草甸子边的庄稼地的向阳坡面。那里雪化得快,容易刨食,也相对暖和。如果这种向阳坡面是大豆地,你就带上大豆做的药豆,是苞米地就带苞米粒做的药豆。野鸡多疑,发现大豆地边出现苞米粒,或者正相反,它们就不吃。
一般要走得远些,十里路总要走的。先是被人们把雪踩得很硬的农田道,后来就渐渐没路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雪走到地边去寻找向阳坡面,仔细观察是否常有野鸡来觅食。它们会留下些痕迹的,常常是把雪刨开,露出下面的黑土。找好地方后就开始点药豆。每隔十米左右就把一个地方的雪都清扫了,露出下面的黑土,然后在那露出黑土的地方--好像个小坑,点上两、三粒药豆。这样点上十来个小“坑”的药豆就行了。完事后仔细做上标记,记好方位,别下次来不辨东南西北了。然后就回家。
点好药豆后,最好每天上午都去看看。我们管这叫“遛野鸡”。如果真的有野鸡来了并吃了药豆,那一定走不出两步就会被药死。你不要以为野鸡药死后很快就冻得硬梆梆,过几天捡回来也没关系。你不捡,狐狸和黄鼠狼会来光顾,它们的嗅觉和视力都很灵敏,不会放过药死的野鸡的。当然,狐狸和黄鼠狼最爱吃野鸡的内脏,这很有可能也让它们难受一阵子,黄鼠狼甚至丧命。可我们要吃野鸡肉,对黄鼠狼肉没兴趣(黄鼠狼皮是好东西,但弄起来毕竟麻烦)。那就勤快点儿,天天都走一趟吧。
不是每天都能捡到药死的野鸡的。野鸡觅食有很大随意性,只有到你布置的药豆“阵地”来,才有可能被药死。所以“遛野鸡”经常空手而归。运气好你会捡到药死的野鸡,甚至是个大公鸡,有时一下子两、三只野鸡被药死了。乐疯了,乐疯了。重新点好药豆,把冻得帮硬的野鸡拴好背在肩膀上,一路引吭高歌,在最蓝的天空下踏着最白的雪,耀眼的阳光为你祝兴。哈哈!
其实可以点上几十“坑”药豆,甚至更多的药豆,这样药死野鸡的机会就多些嘛。听起来挺好,可你知道,冬天是要不断下雪的。一场两、三厘米的小雪就让你的“药豆阵地”踪影全无,就得重新布置“药豆阵地”。一下子点那么多药豆,一旦下雪就都损失了。嘿嘿,别贪多。
回到宿舍后,把野鸡化了冻,扒皮洗干净,再去豆腐房讨几块冻豆腐,切成块的野鸡和冻豆腐在脸盆里一炖,也没什么佐料,可味道那个香。
除了野鸡,我们也药死过大雁。每年四、五月份,大雁就要从南方飞往西伯利亚故乡。“北大荒”是大雁飞往西伯利亚的通道。那时节,每天都看见天上一大群、一大群,几十万、几十万只大雁飞过。大雁夜里当然要落地休息。地点不固定,常常是挨近“泡子(湖)”的地边。如果你观察到这些地方到处都是大雁脚印,这说明大雁群曾在那里过夜。在那里点药豆是可以的,但不能保证第二天别的大雁群仍然落在那里过夜。能否药到大雁就要靠运气了。
我们曾一次药到六只大雁。第二天早上去,大雁群早已飞走,有六只药死的大雁趴在地上。其中一只大雁被黄鼠狼掏了内脏,结果倒霉的黄鼠狼被药死了。还有一只大雁的嗉子被乌鸦掏吃了,那只乌鸦也丧了命。
六只大雁被宿舍里的男青年们饱餐一顿。每只大雁都有七、八斤重,肉可多了,味道十分鲜美。
“北大荒”狍子多。用半自动步枪打最好,可惜我们没那么准的枪法。那就用当地的土方法抓它们吧,其实就是用兽夹子。
说是“傻狍子”,可总比野鸡狡猾,所以放夹子时要非常仔细,不要露出马脚来。当然,夹子也要放到离开场区很远的地里,一般是秋天没翻的大豆地。先找狍子经常出没的地方。常常是从草甸子方向而来,它们寻找食物愿意到大豆地里找剩在地里的大豆稞。由于狍子经常来,雪地里有的地方都被踩出了“狍子道”。不过你别把夹子放到那儿,狍子忽然发现它们经常走的路上有了点小变化,马上就饶着走。夹子要放到狍子觅食的地方。
你可以选择一个秋天落下很多大豆稞的地方。扒开积雪把夹子的机关弄好,轻轻放在下面。用夹子打狍子类似耗子夹的原理,不同的是,兽夹子的机关是块铁板,只要狍子的脚踏到上面,夹子就在瞬间从两边合起来,把狍子的小腿夹住。那是不是要把夹子固定在地上?不能这样做。如果你把夹子死死地固定在地上,狍子被夹住后会拼死挣扎,多半会把被夹住的那条前腿弄断,然后逃走。三条腿的狍子是无法生存的,可它可以跑得很远,如果这只狍子跑出十几里,逃到大草甸子里死了,你也无法发现。最终这只死狍子会变成饥饿的狼的食物。
那夹子不固定在地上,狍子踩上不是还要跑得无影无踪吗?没关系,我们会在夹子上结结实实地拴上五、六个大铁砣。这样,狍子被夹住后就得拖着五、六个大铁砣跑,跑不远就累坏了,只能卧在地上喘气。冬天的雪地上卧着个被夹住的棕黄色的狍子,你隔着二里地就能看见。这时追逐大战就开始了。
等会儿,我还没讲完如何放夹子。夹子的机关弄好后,放在扒开了雪的地上,然后用雪轻轻地覆盖,弄得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在夹子的边上要插上些大豆稞作为诱饵。注意,不要插得太多,以免狍子疑心。准备工作完毕后,边退边把自己的脚印用雪覆盖上,至少要在二、三十米内不能留下脚印。不要觉得多此一举,只有比狍子狡猾才能捉住它们。最后,记住方位,弄点你能知道的记号就可以离开了。
放了夹子也要天天去看,和遛野鸡一样,每天来回要走二十多里路,还是在雪地上。相比之下,药到野鸡比打到狍子容易。这意味着去看狍子夹总是空手而归。可真要是打到狍子,那可就有几十斤肉吃了。
终于会有那么一天上午,你隔着很远就发现夹子夹住的狍子,它或许在地边的草甸子里正在喘息。紧张和兴奋一下子会让你忘掉一切。困兽犹斗的狍子也看到了你,它挣扎着起来逃命。迂回,把它往场区方向赶。你和你的哥们儿也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狍子在前边不断地挣扎起来往前跑,然后体力不支又卧下。我们如同饥饿的,但又是非常狡猾的笨狼,一点点地接近。这一过程往往要经过好几个小时,但最终我们会越来越追上筋疲力尽的狍子。我们也同样累得半死,大口喘着粗气,裤裆抓蛤蟆,浑身都是冰冷的汗水,口里喃喃地骂着、笑着,朝绝望的狍子逼近。最后,两个人前后加击,几乎同时扑上去,狠命地把狍子打死,结束它的痛苦。
坐下来好好地吸上几颗烟吧,享受一下成功的喜悦吧。然后两个人分别把死狍子和挂着些铁砣的夹子背回宿舍。又有肉吃了。狍子皮被钉在宿舍外边的墙上。一个冬天下来,我们总能用夹子捉住几只狍子。
这样撵被夹住的狍子实在太累了,后来我们就骑马追。那真是很刺激,骑着马在积雪的草甸子里奔驰,远远看去像跑起一团雪烟。追上拖着夹子的狍子,和它并行时就飞身下马扑住狍子。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兴奋。顺便说一句,狍子肉炖起来好吃,但用狍子肉包饺子味道差一些。
用这种方法打狼怎么样?理论上讲可以。但“北大荒”狼比狍子少,而且非常狡猾。冬天里,狼爱在分场的猪舍、羊舍和牛舍边上出没。但你不能在这些地方放夹子,因为白天里总有人来来往往,加上场区养着很多狗,打上谁家的狗都不合适。把夹子放到地里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就算是你在夹子上放了新鲜的动物内脏,可狼疑心很重,根本不会来吃。
“北大荒”野兔子也很多,不过它们都在山里。所以我们只有冬天进山伐木时才能打到野兔子。我们伐树是住在山里临时搭起来的绵帐篷里。住在山上就有时间弄野兔子。
冬天的时候,野兔子多是在灌木丛中刨食吃,所以在大片大片段灌木丛下常常会见到“野兔子道”--雪地上野兔子们来回跑出来的小道,一、两寸宽,曲曲弯弯。我们打野兔子是下钢丝套。用细细的钢丝做个直径15厘米左右的活套;钢丝的另一头牢牢地绑在一根三、四十厘米的、结实的小木棒上。
做好一大把,就到“野兔子道”上下套子。在那小道上把套子下在离雪地五、六厘米的地方,拴钢丝的棍子就架在灌木上。可别把棍子拴死了。道理和放夹子一样。如果野兔子被套住,会死命挣扎,一旦把钢丝从棍子上扭断,野兔子会带着钢丝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死去,反正你找不着。如果被套住的野兔子带着小棍子在灌木中挣扎,它就跑不远,方圆二十米你就能发现冻得帮硬的野兔子。
野兔子比野鸡肉多,但我们当时觉得都是瘦肉,肚子里也没像野鸡那样有很多油,吃起来不过瘾。嗨,有肉总比没肉强。
套子成本不高,你可以多下些。套住野兔子的几率不高,它们时常会把套子撞歪了,所以你要每天都去看,重新摆一摆。不管怎么说,你总能套到野兔子,运气好一次能捡到两只野兔子。去遛野兔子要防备野猪。冬天野猪也有成群活动的时候,看到后很吓人。好在野猪不主动攻击人。我在遛野兔子时曾见到过野猪群,七、八只。当时一激灵,立刻爬上了一棵直径五十厘米的大树。野猪走后我从树上下来,对自己能如此迅速地爬上那棵三、四米都没有叉子的树不可思议。
说起野猪,后来我们也见有人套。都是些住在山边屯子里的农民去干,常常是在秋天。他们在野猪觅食的灌木中下套,方法和套野兔子一样。用手指粗的钢缆弄个活套架起来,钢缆的另一头牢牢地绑在树上。野猪被套上后,他们就拿着长柄利斧去把它砍死。我们买到过这样猎取的野猪肉。肉有些腥臊,且粗。炖的时候最好切成块泡在水里把血放出来。
“上山下乡”回城后,在菜市场我也看见过野鸡、野兔子。买来精心做好,一吃总觉得不如“北大荒”那时吃的味道好。想必是酒足饭饱日久,口味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