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用一种“这能忍啥不能忍”的眼光狠狠瞪着一个老头,一手指着自己的裙子下摆。可怜的老儿在八月的热浪里穿着笔板的白衬衫,扣子扣到领口袖口,显然被她吓了一跳。
“你的烟灰…掉我裙子上了,”莫莉的声音和缓一点,慢慢地锯着空气,一边伸手当成扇子在耳边轻轻地为自己扇风,“你看。”她的音质低沉,掺入百分之八十的不耐烦,变得有些刺耳。
那倒霉的老儿是洋洋的爷爷。不用介绍我就能看出来,洋洋家里的祖孙三代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揭纲,风格活像那本古色古香卷边皱角却被她小心翼翼供在书架第三层最醒目一隅的“远东英汉大辞典”,站在莫莉的一大排亦舒上面,宛如一尊居高临下慈眉善目的佛。
洋洋是个眉清目秀身材苗条的女孩,然而一如她的爷爷,爸爸和妈妈,她那点眉清目秀被拘谨的服饰,平板的身材和眼角眉梢里一股臭老九的清高自傲糟蹋得体无完肤,像条腌了一半的酱瓜,让人感叹资源浪费。
洋洋的爷爷踌躇一会,终于痛定思痛一般地咧开嘴笑笑,走到门外去灭掉了烟头,回来看看周围,却偏偏又对着莫莉的宫泽理惠俊俏脸蛋下的东洋字说了句不中听的,“我父母差点都死在小日本手里,现在的年轻人…”他眯着眼望着宫泽小姐的乳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叹口气,“忘本啊。”
“老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八国联军搞不好还强奸过你奶奶,你孙女不是照样学英语吗?”莫莉硬绷绷地顶嘴。
洋洋的父母和爷爷不约而同看着她,眼光里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惶然,过了一会,倒是洋洋自己轻轻地笑出了声才打破僵局。
洋洋的大号叫方越洋,一个很男气的名字,她的肚子里装着一本英国文学史,脑子里装着一本美国文学史,可以闭着眼睛告诉你狄更斯的生平纪年和海明威搞过几个女人。儿时的志愿是要考联合国翻译官,在我们磕磕巴巴念ABC的时候她已经学到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等我们终于搞清纽约和洛杉矶的方位,她早就考过托福拿到美国大学的奖学金上了她那个城市的早报和晚报。可惜天不从人愿,签证官们不知是犯了起床气还是替她的爹妈心疼独生女儿,愣是几次都不放她过关。
时不利兮骓不逝,洋洋这只掉毛的凤凰和她的大辞典沦落到这里,女才子满心郁闷可想而知。
相比之下,多多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确切说,是她那大大小小整整一套路易威登行李箱让莫莉刮目相看,并主动提出带她一起去打开水。拜多多所赐,我的流行时尚认识水平突飞猛进,从没有听说过LV到明白“LV的箱包虽然贵,还是物有所值,真的牢唉”。
多多睡在我对面的上铺,但是她自己丝毫没有动手,浩浩荡荡一个锦衣华裳的亲友团加上起码两名司机让我们小小的宿舍里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不停有人大声地接手机,不停有人啧啧感叹“这宿舍的条件还是差,学校有单间就好了”,多多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一个绒毛机器猫,金红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唇角也有细密的绒毛。撞见我眼神的时候,她嘴角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神情宛如雷诺阿画里的人物。
那是个被人像巧克力一样呵护,“只融于口不融于手”的女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