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爱（三十）

早上，许焰象往常一样，起床准备早餐。昨晚没睡好，胃也有点不舒服，她想吃清淡的东西，最好是白粥。可李新国不喝粥，喜欢豆浆和馒头。

许焰到楼下买豆浆馒头。才二十七岁，她就觉得体力大不如前了，只是少睡了一晚，走起路来就轻飘飘的。婚姻啊，真是个累人的东西。和陆阳在一起时，饮食爱好倒是挺合拍的，就是觉得想法不对路，精神上累。现在吧，找了个有共同理想追求的人，生活习惯的磨合，看来还得花些时间。结婚才几个月，许焰就看出来了，李新国从饮食习惯到卫生标准，都不具备为任何人调整改变的弹性。别说是让他喝白粥，就算许焰把白粥和豆浆各买一碗，李新国也会说：“喝什么白粥啊？又没营养又没味道，真是的！”为了让他少说几句，营造和谐的用餐环境，许焰还是舍白粥，取豆浆算了。

吃早餐的时候，许焰板着脸，一声不吭。李新国看到她眼中的血丝，知道她肯定伤心了一晚上，有点心疼，却不知该怎样打破沉默。他反省过了，自己的话很损，别说象许焰这般心高气傲的女人，哪怕是大大咧咧的男人，也可能被会被刺伤。

看到桌上的两碗豆浆，李新国的担心少了一半。她愿意准备他喜欢的早餐，估计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李新国一直没告诉许焰，苏葵也爱喝白粥。和苏葵生活的七年，他也跟着喝了七年白粥，压根就没想过给自己买一碗豆浆。他小到吃什么，穿什么，看什么电影，大到生不生孩子，要不要回河北和寡居的母亲过年，全听苏葵的。她读书不多，从小又被父母兄长惯坏了，李新国宠她，也是天经地义。对苏葵这样的女人，他还能有什么要求？

现在不同了。他不仅喝上了热豆浆，一日三餐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从买菜烧饭到洗碗收拾的整个过程，他只需要做两个动作：吃、喝。吃饭的时候，还有人问他合不合品味，认真地向他征求改进意见。这般待遇，他在苏葵那里，作梦都不敢梦到。他的造型也和原来不一样了，穿上许焰买的新衣，同事朋友们都夸他品味高了。他这才知道，苏葵以前买的那些商标印在最显眼位置的行头，原来是没有格调的。他要学英语，有人马上给他买好了书。他说要移民，那些见了就头疼的申请表格，他看都不用看，有人全给弄好了，他签个字就行。许焰一天到晚，跟个永动机似地，除了上班挣钱，尽是为他在忙，没时间逛街，更舍不得为自己买衣物首饰。这样的老婆，图他什么呢？讲的不就是个情份吗？

李新国越想越惭愧，不把这么好的老婆给哄好了，他还是人吗？再说了，她什么道理不懂啊？他不过就是话说得难听了点，没别的意思，她应该知道。

“许焰，别生气了。我这个人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李新国小心说。

许焰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态度？怎么听怎么别扭。好象他没什么错，倒是她小气了似的。

“快吃饭吧，别再多心了。我昨天看报纸，说你们学校有学生自杀，是不是啊？”李新国被许焰瞪得有些发慌，想把话题转移了，给大家一个台阶。

说到底，还是她多心。他侮辱了她的人格，还装得跟没事似的。许焰愤怒了：“你不要回避问题好不好？你昨天这么说我，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是原则问题，你知道吗！”

李新国“刷”地站了起来，冲进房间，拿起公文包就往外走，再把大门“砰”一声关上。靠！夫妻间不就那么点事吗？能有什么“原则问题”？没想到，找一个懂道理的老婆居然这么麻烦，屁大的事也要上纲上线。这是在家里，家是什么，吃喝拉撒睡，让人无所顾忌，最放松的地方。她以为是在大学的马列主义课堂，张口闭口“讲原则”？

随着关门的一声巨响，许焰的泪水夺眶而出。压在心里的愤怒和委屈无从宣泄，化做一声声哭喊，响彻整个房间。

是生活本来就难，还是她的错，把日子过得如此狼狈？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可以轻松地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和陆阳离婚时的痛苦，让她看到了内心的脆弱，让她匆忙地逃进另一段婚姻里寻找依靠。这一切来得太快，她根本就没准备好，该如何去经营这段婚姻。可她没有退路，只能战战兢兢地努力着，争取作一个好老婆。她在心中发过誓，要让自己和李新国，永远都不会为他们做出的选择而后悔。她可能做得还不够好，但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会不断地去做，可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她还需要李新国的配合。

想了一夜，许焰也差不多想通了，李新国的话是由于口无遮拦，应该不是质疑她结婚的动机。但她毕竟是被伤了心， 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道个歉，再哄哄她呢？说几句玩笑话，或是“宝贝我爱你”这样无聊的话，都行。她都准备好了，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她马上就会告诉他，她结婚不为出国，不为十万块钱存单，就为两个字：感情。

李新国也一夜没睡好，到了单位后，不停打哈欠。他需要一杯浓茶，赶走瞌睡，再赶走心头的怒气。“天下最烦人的事”排行榜中，肯定有一条，就是“起床就被老婆训话”，不仅把一天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没准，还预示着那天会有倒霉的事发生。

茶还没泡好，李新国就被处长单独叫进办公室。看到处长一脸严肃的样子，李新国嘀咕着，预感没错，一定没好事。

处长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两把钱，向李新国推了过来：“小李，这是上季度处室创收的钱，你收好。最近我们的两个项目，都是因为你技术好，服务态度不错，人家才叫我们做的，你的功劳最大，分的钱也最多，比别人多一半还不止。你一定要把奖金的数目保密，免得引起同事间误会。”

李新国拿过钱来，心里止不住高兴。奇了怪了，和老婆一吵完架，就有这等好事。这年头，神州大地遍地黄金，有本事的人都能捞上一把。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他们是机关技术单位，被很多人看作是清水衙门。其实，他们也有本事找到创收的门道，赚的外快比工资单上的几倍还多。为了这两个项目，前段时间他真是忙坏了，幸好有许焰，把家里家外所有事都包下，让他可以集中精力，把项目做得又快又好，并拿到了至今最大的单笔资金。有付出就有回报，这感觉真是好啊！

李新国把钱藏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许焰打电话：“哎，我们单位今天发钱了，我有两万多呢，等会就存到我们的联名卡上。你不是认识人可以帮换美金吗？价格好的话就赶紧换，出国要用。”

许焰马上说：“我们单位今天也发了点钱，都换了吧。”

放下电话，他们同时想起来，早上不是刚吵了架吗？有了钱，怎么就自动和好了呢？ 金钱带给人的愉悦感，真不能小看了。和陆阳闹离婚时，许焰想象过自己净身出户的样子，一定是雄纠纠气昂昂的，要多勇敢有多勇敢。看到帐上的钱被拿光时，那种绝望，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怎么也忘不了。钱太重要了，对于一对夫妻而言，共同的金钱，就代表着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未来人生路。

吃晚饭的时候，李新国和许焰开心地聊了好多，大至国际国内风云变幻，小到门口早餐店的包子油条，都没再提昨晚的事。许焰换了几千美金，汇价很好，得到了李新国的表扬。李新国一吃完饭，就拿起录音机狂练雅思听力，让许焰洗碗时的心情也格外舒畅。

上了床，他们从躯体交融里得到的愉悦，比从金钱那里得到的，更加实在，更加彻底，直达每个毛孔深处，所有的不快都被淹没了。他们甚至从心底感谢上苍，赐给他们一个优质的伴侣，不仅可以为开创优质的未来携手前行，还让他们拥有优质的性生活，尽情品尝男欢女爱的甘美。

总结归纳和李新国的新婚生活时，许焰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以爱情为导向的婚姻理论，开始产生了怀疑。无论是高深的心理专家，还是低俗的市井女人，都会振振有词地说：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是可耻的，以性为纽带的婚姻是不稳定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是，回看和李新国越过越滋润的日子，许焰不假思索就能想出的原因，只有两条。第一，他们都喜欢在联名帐户上存钱，再换成一张张美金存单的感觉。第二，对于性，他们有高度的和谐。他们可能也是有爱的，只因为忙着离婚，结婚，赚钱，出国，忙得连说爱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一定要给他们的婚姻来一个阶段性小结，许焰构思了两句话：以爱为中心，以钱和性为基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