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国母亲来了以后,秦丽来得少了。以前,许焰最怕听秦丽说婆婆的坏话,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如今,许焰倒是盼着跟秦丽多见面。想倒苦水的人,不只是秦丽一个了。和婆婆的关系,许焰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怪。
“你得出去,别呆在家里,”秦丽总算来了,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和许焰说话:“我现在上学,成天呆在学校和图书馆,跟我公公婆婆少了正面交锋,日子好过多了。”
许焰想起,她和陆阳母亲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大家都上班,真正接触的时间不多。等到陆阳母亲退休,他们已经搬了出去。五年和谐的婆媳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少了正面交锋吧?
许焰很快回COLLEGE上课去了,李新国也盼着她这么做,早毕业早赚钱。母亲在家带孩子,做家务。怕老人家太辛苦,许焰和李新国提了几次请钟点工的事,母亲一口回绝:“别浪费钱,我一个人没问题!”
许焰不在家,李新国母亲照顾孩子,还要烧饭,累是累,却是心情最轻松的时候。她很快就实践出一套劳逸结合的作息时间表,安排好孙女的起居饮食,还可以象许焰那样,在李新国下班前,开罗出一桌先有开胃小食,后有甜点水果的晚餐。只不过,她烧饭的场面,不象许焰那样轰轰烈烈罢了。
吃晚饭时,李新国大口吃着红烧肉,对母亲说:“妈,今天这么多菜,你一定忙了半天吧?”
母亲说:“才不用呢,不到两小时,就全都弄好了。”
睡觉前,许焰和李新国聊天:“哎,你妈这人还挺要强的。她说今天的饭菜两个小时就弄好了,我才不信呢,就那锅肉,至少就得弄两小时。”
李新国说:“你神经病啊,有现成饭吃,还这么多废话。我妈一个人在家有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你哪天要是没有课,家里的活就多干点,别让我妈累着了。”
许焰挺没趣的,不就是夫妻间随便闲聊吗,干嘛这么当真?她可没说错,李新国母亲就是要强。家里的活,许焰不是不想干,只不过看到婆婆大包大揽的样子,她想帮忙却不敢走近,怕逞强的婆婆没面子;她也不敢跟婆婆套近乎,说太多话。李新国交代过,跟他妈说话要小心着点,别一不留神把老人家给得罪了。
“不如这样吧,”许焰想了个主意:“以后凡是星期六星期天,家里的活全归我,让你妈休息。”
李新国认为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就跟母亲说了。
从此,李新国负责赚钱;家里的事,周一至周五由母亲负责,许焰周六周日值勤,同时兼顾读书和找工作。一家人过得还算和睦,美中不足的是,母亲和许焰之间能力的较量,象一股暗涌,时强时弱,让两个女人隐隐不安。
这个家,最幸福的人要数李新国。母亲和妻子的厨艺在明争暗斗间,相互促进,共同提高,最大的受益人是李新国。他的亲女时光里,没有给孩子喂饭、换尿布之类的烦事,只有父女间嬉戏时的爽朗笑声。他有大把的业余时间,用来更新技术本领,证书又多了,工资又涨了。
2004年底,李新国跨入了年薪超过十万的IT精英行列,许焰找到了工作。
李新国和许焰曾想象过,当他们拥有了从踏上加拿大土地就向往的生活,一定要有隆重热烈的仪式,来庆祝梦想的实现。最终,他们还是没安排任何活动,就连两杯酒都没有。努力了,得到了,一切就是那么简单、自然。
这一年,离许焰认识许新国,整整五年。离陆阳第一次带她游漓江,十年过去了。以五年为计量单位,回看走过的日子,许焰感慨,她又回到了原点。她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十年前曾经有一个人,真诚地,毫无保留地给过她。他好吗?快乐吗?但愿吧。然而,那都不重要了,他坐船看秀丽蜿蜒的漓江水,她在公寓的二十四楼,遥望宽广沉静的安大略湖。
2005年冬天,CATHY两岁。李新国母亲在加拿大住了快两年,续延了两次的探亲签证又要到期了。
一天晚上,李新国对许焰说:“这两天你把我妈的签证再续一下。” 家里这些事,向来都是许焰张罗的,李新国发布命令就行。
“还签吗?”许焰问:“听说探亲签证很少有超过两年的,这次可能批不下来。”
李新国的脸色马上变了:“让你签你就签。批不批是一回事,办不办,是你的态度问题。怎么,想赶我妈走啊?”
许焰也知道,手续办不办,她是无权发表意见的,“赶婆婆走”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如果有发言权,许焰其实很想说:她希望婆婆回国去,哪怕住半年再来,让他们过过一家三口的日子也好。她们的婆媳关系不能说很糟,表面看似乎还很好,至少不象秦丽家那样三天两头撕破脸地闹。但许焰感觉得到,她和婆婆两个,都小心翼翼地努力着,去维持彼此关系的平衡。她有点累了,难道婆婆不是?她还不敢跟李新国说,说了也只能换来一句“信不信我煽你”。
许焰只好说:“这两天我工作忙,过几天就办。”
李新国说:“你那份一年赚不到五万块钱的工作,有什么可忙的?明天就把材料交上去。”
许焰问:“要是批不下来该怎么办?也要做好两手准备。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附近几家DAY CARE。不管你妈的签证能不能批,CATHY两岁了,该上学了。”
李新国象要跳起来似地:“你神经病啊,两岁的孩子上什么学?公校也好,私校也好,都比不上我妈一对一的教育。我告诉你,你还千万别在我妈面前提孩子上学的事,老人家还以为,我们嫌她带不好孩子呢。再说了,把孩子送到学校去,我妈一个人呆在家里,太无聊了,闷出病来怎么办?”
许焰说不出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可能就是让她一直担心的,这个家潜在矛盾的根源吧。在李新国眼里,家里所有的事,都必须以母亲的利益为先。说话要有分寸,不能得罪老人家;家务不能少干了,怕老人家累着,也不能多干了,更不能干得太快太好,怕老人家以为自己不中用。就连女儿上学,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孩子成长的需要,而是老人家的情感需求。
而在李新国母亲眼里,凡事必须以李新国的利益为重。家里买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是他喜欢的。那些李新国不喜欢,却让许焰馋得流口水的,连影子都不能出现在这个家,否则,一顶“对老公不好”的帽子,当场扣下。
许焰也想过和李新国谈谈这个问题。可对李新国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母子情深,你敢看不顺眼?李新国还反问一句:“我和CATHY掉进河里,你救我,还是救女儿?”
许焰想都不想:“当然是女儿。”
李新国说:“那不就得了。我和你掉进河里,我妈当然救我。你和她都掉进河里,我自然先去救她。这不是天公地道的事吗?你什么道理不懂啊?这都不明白。”
许焰懒得跟他理论。婆婆来了以后,李新国的辩论水平在两个女人的同时调教下,日益渐长。许焰不是驳不过他,但不能象以前那样,两句话就能让他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