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过年对我不仅是有新衣服穿,有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吃,更让我开心的是,过年的时候,爸爸和哥姐姐们都要回来。他们要在家要住上很多天。
我家兄妹五人,我是老小。我两岁的时候,大哥离家上了大学;四岁的时候,二哥和大姐作为知青下放到农村;六岁的时候,最后一个姐姐也下了乡。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只有寒暑假能回家住些日子。从我记事时起,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日夜操劳的妈妈和我。每次哥哥姐姐回家探亲,那都是我最高兴,最快活的日子。平时他们回家,总是住个一,两天就急急忙忙的走。只有过年时,他们都能同时回来,住上十天半月。
年前,妈妈早已淹好了腊鱼腊肉,挂在后院的门柱上,油光光的,奇香四溢。腊月二十开始,妈妈就开始准备年货。炒花生,炒瓜子;做米花糖,芝麻糖,装满坛坛罐罐。家里天天都能闻到各种炒货的香味。妈妈做的米花糖,芝麻糖又脆又甜。我总是从头到尾看着她怎么做,并帮着她往模子里压。妈妈总是把切下的第一块糖塞到我嘴里,我总是吃了一块还要一块。
奶奶那些天总是挪着她那裹着的小脚,一大早就搬把椅子坐在门前,从早到晚向街口张望。嘴里不停的念叨,谁谁该今天回来了。终于盼到了一个身影出现,奶奶都会对着家门里喊,谁谁回来了!我总是飞快的冲出去迎接他们,扑到他们/她们怀里。就这样盼来一个又一个,平时空旷冷清的老屋里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终于盼齐了,可以过年了!这样的情景一直重复到我去上了大学,自己也成了其中被奶奶期盼的身影。
大年三十,总是一早就被左邻右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妈妈和姐姐很早就起床准备年饭。她们恨不得将一年中没吃过的好东西都搬上桌。有我最喜欢的鸡蛋饺,米粉肉,炸萝卜丸子,妈妈淹 的腊肉,香肠。。。,还有一条不能动筷子的红烧鱼,因为要年年有余(鱼)。一家人团坐在一起,交杯换盏,笑语盈盈。大家一年的奔波辛劳,一年的离别思念,就在这顿年饭中融化于心。
三十日晚上要守岁。那时还没有电视,哥哥姐姐们在一起打牌,妈妈给我们做传统的蒸面。说说笑笑中很快就到了零点。哥哥带头去放鞭炮。鞭炮是一年比一年长。先是千鞭,后是万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左邻右舍一起放,几十分钟都放不完。一大早,一群小孩便在每家门前寻找一些没有被燃放的鞭炮,然后一个个地将它们点燃。那时我们也会有很少的压岁钱,从几毛到几元不等。但大部分孩子的压岁钱很快就变成了 手里的糖果和炮仗。脸上的那份得意和高兴能从年头挂到年尾。
从初一开始,家里来拜年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妈妈总是忙了这顿饭又忙那顿,但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我们也派去亲戚家拜年。我家大部分亲戚都在乡下。那时都不通车,十几里路要步行。我走不动的时候总是哥哥姐姐背着我。从亲戚家回来,总会带回很多鸡蛋和土特产。哥哥姐姐要去会他们的同学朋友,我总是像跟屁虫似的跟前跟后。
这样的好日子总是不长,终于有一天,爸爸要走了。第二天哥哥又走了,再过一天,一个姐姐也要离开了。我一天天伤感起来。等到最后一个哥哥或姐姐离开家,我总是忍不住放声大哭,长大了也躲着偷偷掉泪。心里只好盼着明年的春节,盼着这样热闹幸福的时光再来。
后来哥哥姐姐终于回了城, 爸爸有一天也退休回到了老家,我自己却远走高飞, 离家很远去上大学,毕业后去了更远的地方工作。每年过年成了我心中另一种期盼。我就像现在返乡心切的民工早早就买好火车票,扛着大包小包,挤火车,挤汽车,只为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奶奶在我大学三年级时已去世。再也看不到她坐在家门口迎接我的身影。哥哥姐姐侄儿侄女们会早早地等候在家乡的小站。妈妈准备的年货越来越丰富,吃年饭,放鞭炮,守岁的习俗一如既往。只是我不再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而是一群侄儿侄女跟着我嬉戏。每次离家时总是依依不舍,心里又盼着明年的春节。
再后来,飘洋过海来到了美国,离家越来越远。十几年都没有机会回家过年。过年对我只能是一种遥远的思念。虽然妈妈和哥哥也在美国,但也难得在中国年的时候聚在一起。朋友们在一起也会开个party庆祝一下,但好像总是缺少一种气氛。每年打电话向国内的亲人拜年,都要问,年饭吃了什么?放鞭炮了吗?谁来拜年了?我知道,我心中的过年永远停留在家乡那条长长的石板街道和那栋古老的房子里。门柱上的腊肉,妈妈做的麻糖,那香味总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飘进我的心里;老房子里的欢声笑语,街道上的烟花碎末,构成了我对过年难以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