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17)——巨阙重出秦溪日
却说欧冶、胜邪委于深山,系于寒井,究不计春秋几度。那欧冶每日沐于寒泉,以驱体热,所需时分,日渐短暂,似有脱困之兆,胜邪甚喜。然欧冶心智,起色极微,仍是终日噩噩,直似婴儿,胜邪又不禁为此愁闷。
一日早间,胜邪侍欧冶入井,见一切如常,乃回茅舍操持,见山间万木叶落,百花凋零,知又一个繁夏逝去,深秋来临,微觉怅然。忽闻轰轰雷声,仰视则乌云涌聚,便叹天道无常,深秋尚有此激雷骤云,出,欲赴井提欧冶而回。但听“托”地一声,一物从天而降,胜邪知是那只与己稔熟的仓猿,不以为意。突见那仓猿臂中竟挎一紫色布囊,显为他人之物,不由一惊。须知二人入此山经年,从不见外人来此,今现此布囊,莫非有客来访?念及此节,胜邪不由四顾。
忽白影一闪,一白衣少女立于胜邪之前,手持长剑,盯视胜邪,惊异满脸。原来当年事急,胜邪走得匆忙,不曾多带衣物,不想在此山一滞多年,不曾稍离,衣物俱已朽坏,因缀兽皮,披挂御寒,外人见之,委实怪异,胜邪自身倒浑然未觉。多年不曾与外人交道,突逢此变故,竟怔在当地,不知所措。
那白衣少女喝到:“何方妖物,不知羞耻,竟纵猿偷窃!”挺剑直刺胜邪,胜邪待要出言申辩,却哪里得及?危急之间,那仓猿跃将过来,以臂挡剑,竟被一穿而过,负痛狂嘶。那少女见胜邪形容古怪,只怕有异,出手竟不容情,又是一剑斩向胜邪颈项。只听“当”地一声,如着坚石,手中剑几为震飞。那少女大惊,急撤丈余,却见浑身毛衣的胜邪身旁又立一“妖”,几近赤裸,只于腰间系兽皮以遮羞,左臂尚横在胜邪颈间。原来欧冶不知何时自出井,急切间本能出左臂救了胜邪。
白衣少女意待再搏,胜邪终于开口:“姑娘且慢!”白衣少女见如此妖物竟能发人语,愈加惊异,以剑护住周身,全神戒备。胜邪续道:“我姊弟二人委此山多年,并非妖物。此猿与我稔熟,见姑娘之物,取来与我,并非我指使。此即奉还,念其毕竟一兽,何知礼耻?况姑娘已伤其一臂,足以惩戒,还望便恕了牠。”言毕于仓猿臂中取下布囊,置于身前地上。又扶满脸木然的欧冶坐下,回头又检视仓猿臂伤,那仓猿任其摆布,竟忍痛噤声。
白衣少女听胜邪口齿流畅,声调细嫩,且自称姊弟,方知胜邪乃一女子,其言谈举止显恼自己下手狠辣。又见仓猿及其弟为救她皆奋不顾身,想此女恐非常人。其弟臂如坚石,斩之无损,大是劲敌。然面目木然,似为痴傻,且似只为救姊,并无意相攻。
胜邪为仓猿收拾利落,忽思及欧冶见己危急,于心智混沌之际亦能自发相救,不禁心里一暖。见白衣少女呆在当地,脸色阴晴不定,胜邪仍恼此女狠毒,招招取命,便是我实窃了你囊中物,亦不致以命抵过。若非欧冶有奇遇,此时左臂已然离体。思及此节,不由逐道:“私取姑娘之物,致劳顿入山,甚为歉疚。深山野人,不劳见笑,这便请吧。”言毕扶起欧冶便欲入茅舍。
那白衣少女过来,略觉无趣,拾起布囊,一声呼哨,稍时,得得之声,由远而近。胜邪知一马来,只管扶住欧冶,头也不欲回。岂料那欧冶眼中忽然精光一闪而逝,驻足不前,又转过身来,去看那马。胜邪见欧冶似有觉,心中一动,亦转过身来。但见一马,破林而出,浑身雪白,长鬃飘飘,煞是神骏,胜邪亦不禁心中一赞。
那白衣少女蹬鞍上马,便欲离去。欧冶却抬起左臂,伸向那少女,手掌张开,似与那少女作别。胜邪以此为欧冶渐知人事,不由惊喜。那少女调转马头,胜邪方见那马之另一侧,缚有长剑一柄,剑身宽大,剑鞘简朴,极为眼熟。猛记起此剑即为袁公所取之巨阙剑,不由大震,叫道:“姑娘且慢,敢问此剑从何而来?”
那少女正为遭胜邪所逐而气恼,见此一问,浑无好气道:“有本事自来取去,何须多问?”却见欧冶左臂前伸,果真直行而前,欲去取马上宝剑。原来巨阙之剑出自欧冶之手,本为神品,与欧冶心智一毫相连。那白马出林,剑在背面,胜邪尚未见得,欧冶已以心感,故转身伸手,非为白马,亦不为作别,实为此一剑。
那少女何晓此事?只道此人见宝起意,终于出手强夺。乃拔剑斩向欧冶左臂,胜邪大惊失色,苦不能救。却见欧冶左掌一翻,抓向挥落之剑,敏捷之极。那少女突记起欧冶左臂质如坚石,浑不惧剑斩,料左掌亦同此类,忙中途变招,纵身跃起,于空中倒立着直刺而下。欧冶如有神助,后退一步,左臂自右向左一划。白衣少女知己第二招又已落空,如此击下,手中剑必为欧冶扫落。不得已空中再次变招,剑尖改点马鞍,一借力,飘出丈余。马鞍完好,显内含硬物。
白衣少女一落地,更不停留,挥剑又上,欧冶脚步踏动,每每以左臂左掌出击,或抓或格,虽显无赖,然那少女之精妙杀招竟全无用处,娇喘连连,仍未及欧冶之身分毫。胜邪渐渐看出欧冶双足所踏,乃是当年薛烛为阻其病所授活血之法。欧冶曾每日习之,深锲于心,此刻不经意被逼使出,配以铁臂,竟成一套以稳克灵之法门,令胜邪直呆若木鸡。
那白衣少女酣斗良久,已知如此自己绝无胜算,忽纵至马侧,唰地一声拔出那巨阙宝剑,剑身宽长,与少女之娇小身躯浑不相称。那少女剑指欧冶,欧冶却不再动,只呆呆盯视重剑出神。少女一纵而前,见殴冶仍是不动,以为吓傻,不欲伤他性命,刺向殴冶颈项之剑略偏,从其颈侧一滑而过,未伤分毫。顺势回手,剑柄在欧冶侧颈一撞,应声而倒。
胜邪本于旁观二人激斗,心动神摇,见少女突取巨阙,已知不妙。待见欧冶突然出神不动,被少女一招击倒,胜邪只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于当地,大喊:“姑娘停手,胜邪愿代弟死!”那少女听得,如遭电击,浑身一震,猛然转身,惊道:“你...你叫何名?”胜邪只管叩首,泣道:“小女子胜邪,我弟即为铸此剑之欧冶。此剑既归姑娘所有,不敢再问,只求饶了我弟性命。”
那少女看看胜邪,又看看欧冶,又看看手中重剑,直惊得下颌坠地:“你...胜邪?他...欧冶?”心念便转得飞快:“是了,我早该想到,此人左臂,坚如磐石,直胜刀剑,天下除了欧冶,又哪有他人?二位与先师论交,乃是我前辈,这可如何是好?”见胜邪仍捣蒜般叩首,慌忙抛下长剑,与胜邪对跪于地,叩首道:“越女有眼不识泰山。诸多冒犯,诚惶诚恐,愿领责罚。”
胜邪哪里顾及责罚于人?奔扑过去,扶起欧冶,掐其人中,却不见醒,然气息顺畅,犹如熟睡。看看即将落雨,胜邪便欲移至舍内,却哪里能够?那白衣少女见状,将宝剑拾起,插入剑鞘,又过来相助胜邪,生平第一次触及如此裸男,不禁红晕满脸。好歹助胜邪将欧冶安置于榻上,复又跪倒,只等胜邪责罚。门外亢雷低旋,雨始滴落。
下集:殴冶复入尘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