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
过了没多久门铃响了,我一个健步冲过去把门打开,只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探头探脑。一身的衣冠楚楚,要不是头上戴着圆桶帽,我还以为是中央电视台的李咏。
只听服务生李咏谦虚地问,“先生您好。请问是您要的电瓶车吗?”
王小毛从我后面挤上前来,把我拨到一边说,“我叫的。我是户主。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就好。”
我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忽然想起来又回头假惺惺地问沙发上的小张阿姨:“小张阿姨跟我们一起去吃点儿吗?”
小张阿姨也假惺惺地说,“不去了。饿一哈奏回去了。”
我问王小毛,怎么小张阿姨不住这儿啊。
王小毛说,你来了,我担心小张阿姨留在这里不安全。快走吧。你操什么心啊。今天周末,小张阿姨放假休息。
我们坐上停在门口的电动高尔夫球车,服务生李咏在前面驾驶座上拿起报话机说:“猎鹰猎鹰,毒蛇已经出洞。”
我拽拽身边的王小毛,悄悄地问,这说的是我们吗?前面不会有埋伏吧。
王小毛安抚我说,“别怕,一会儿就到。”他拍拍服务生李咏的肩膀:“师傅,我们去会所。”
电瓶车在蜿蜒曲折的小区道路上缓缓地行驶。天色已晚,路两旁黑黢黢的房屋和树木躲在夜里冷静地蔑视着我。入秋的晚风忽然袭来,我揪紧外套,感觉身上一阵阵凉意。
好不容易车停在了一座张灯结彩气势宏伟的圆顶大房子前。我松了一口气,急忙跳下车。王小毛介绍道,这是我们小区会所。
我一边跟为我们开门的门童握手一边说,我知道我知道,过去我们都叫食堂。
王小毛说,也不一定是食堂。现在澡堂、理发店、幼儿园什么的也叫会所。
走进宽敞明亮的会所,红地毯的两边站满了身着旗袍的女子,笑盈盈地齐声问候我们:“先生好。欢迎光临。”
我吓了一跳,忙摆手说,别客气。我们就是来吃饭,不干别的。
王小毛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干什么别的呢。
正说着站出来两位领座小姐,带我们步入空旷的大厅,走到一张大饭桌旁。还没坐下,从两旁呼啦一下冲上来二十多个女服务员,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失色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不要乱来啊。
和蔼可亲的女服务员们七手八脚地帮我们脱下外衣,拉开座椅,摆好餐具,递上厚厚两本皮面烫金的菜单,问我们,“两位喝什么茶?”
我正想说话,王小毛开口了,“极品普洱。”
我疑惑地看着王小毛,他随意地翻着菜单,问我,“想吃什么菜?”
我问王小毛,“合着是你请我吃饭对吧?我可没有人民币。”
王小毛说,“我请我请,你紧张什么。”
我知道王小毛的脾性,就宽慰他,“那我们就简单一点好了,不要太破费。有没有清淡的,比如说海参鲍鱼?”
女服务员在一旁插话说,“我们刚到的大闸蟹,先生要不要尝一尝?”
王小毛问,“是真的吗?”
女服务员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亲自从阳澄湖爬过来的,您要不要去后面选一下?”
王小毛说,不用了,给我们每人来两只吧。要有黄啊,没有黄不给钱。
女服务员说,放心吧,肯定有黄。还要什么菜?
王小毛合上菜单,熟稔地说,“要两盅竹荪鱼翅羹,一斤基围虾,一个吉祥拼盘,再炒一个时鲜蔬菜。”转过头来问我,“够了吧?”
我一边拼命翻菜单寻找价钱一边虚与委蛇地说,“够了够了,小毛你点那么贵的干什么,其实给我弄俩窝头加咸菜就行。”
女服务员插嘴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窝头,要不您换一个咸菜炖山鸡?
王小毛挥挥手说,就这样吧。不够我们再点。对了,喝什么酒啊?
我说,随便吧。小毛你再要茅台五粮液什么的我跟你急啊。平民一点的,那个路易八十三什么的有没有啊?
王小毛瞪我一眼说,既然吃蟹,我们还是喝黄酒吧。哎,给我们上瓶花酒。
我笑着说,王小毛,纠正你多少次了,是花雕,不是花酒。
王小毛也笑,说,花雕花雕。那什么,服务员,来一瓶陈年花酒。
女服务员欢天喜地地抱着菜单走了。一边又窜过来另外几个,欢天喜地地替我们斟茶倒酒。
王小毛举起酒杯说,来,让我代表党代表人民,欢迎小酒回到祖国的怀抱。
我也举起杯子说,让我们一祝王主席万寿无疆,二祝奔波在外的李总理和张总书记永远健康。
然后我们作开怀状把酒一饮而尽。旁边马上闪过两个窈窕的身影,帮我们把酒加满了。
不一会儿端上来两个金灿灿的小酒精炉子,炉子上架着金灿灿的小锅。一个优雅的服务员走过来,优雅地挪开炉子,优雅地揭开锅盖,优雅地用一个金灿灿的小勺盛出一碗金灿灿的汤来。
我优雅地拿勺在汤里搅来搅去,细细寻找了一阵,然后优雅地抬起头来问优雅的服务员,“鱼翅在哪儿呢?”
优雅的服务员镇定地说,“化在汤里了。”
“哦。这样啊。你们好歹再放点粉丝安慰一下我们啊。”
优雅的服务员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那怎么可以呢?那不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吗?”
鱼翅虽然是无形的,汤的味道还是不错,我们很快就喝完了。
紧接着基围虾跟着另一位优雅的女服务员一起上来了。另一位优雅的女服务员一边帮我们重新布好碗碟勺筷洗手盆,调好蘸料,一边跃跃欲试地问,“请问需要剥虾吗?”
我望着她吹弹得断的纤纤细手,又望望旁边虎视眈眈站着的一圈人,低调地说,“算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吧。”
于是另一位优雅的女服务员就守在旁边看我们剥虾,我们每剥一只她就快速地把装虾皮的盘子撤走,变魔术一般换上一只新的,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心惊胆战。有几次我手颤抖着不小心把剥好的虾掉到盘子里,也被她麻利地收走了。害得我敢怒不敢言。
剥了一会儿虾,换了十来个盘子,旁边忽然有点骚动,过来两位慈眉善目年纪稍大的女服务员,提着两个箱子,打开了把里面的工具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有锤子、砧子、斧子、钳子、剪子、夹子、铲子、钎子、凿子、锉子、锯子。我正在想这是要拆桌子还是盖笼子,两位大婶已经悉心地替我们带好围嘴,又掏出两副医用手套,一把抓住我们的手,给我们戴上。
这一切都做完了,大婶们庄严地吆喝到,“上大闸蟹!”
热气腾腾的大闸蟹趴在盘子里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禁惊呼一声,“哎呀,好大的小螃蟹!”
我象外科大夫般举着手,看着面前一大堆凶器,正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大婶催促我说,“快趁热吃啊,还愣着干什么。”
见我们还有点犹豫,热心的大婶挽起袖子主动来给我做示范:“这样,这样。你要先把蟹腿掰下来。大闸蟹是节肢动物,属甲壳纲、十足目,足就是腿。所以一共有十条腿。你要一条一条吃……你掰啊,对,使劲。前面的这一对大腿叫螯,夹人很厉害的,你不要怕啊,它已经死了的……蟹壳不能吃啊,要吃里面的蟹肉。你得用钳子把它钳开,哎,别太使劲了。你看都扁了吧。应该这样,对。那白的就是蟹肉。吃啊。哎等会儿,先蘸点醋。蘸点醋好吃。你蘸得太多了……好吃吧。接着吃啊。现在你要把蟹背壳掀开,先拿锤子敲,小心点,不是砸坑。你敲的这是摇滚吧……你看敲松了吗?敲松了拿那个斧子把头盖掀开,那个肚脐眼也掀开。哈哈,看见里头了吧。这些是蟹腮,不能吃的,也不好吃。我尝过。这里面是蟹心,不能吃,吃了跟螃蟹一样。又霸道又小心眼。这块是蟹胃,是法海变的。法海知道吗?他是个坏人,干涉婚姻自由,第三者插足。你听过天仙配吗?哦不对不对,是白蛇传。”
我说,“大婶您太有学问了……哎不对啊,大婶这大闸蟹怎么没黄啊。”
那边小毛也叫,“是啊,不是说有黄的吗?没黄不给钱啊。”
“谁说没黄!”大婶气愤地说。她从箱子里搬出一台光学显微镜墩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牙签从蟹身里挑出一点东西,放在显微镜物镜下面,理直气壮地对我们说,“看看这是什么!”
我和王小毛纷纷把头凑到目镜前,果然一块巨大的黄澄澄的东西映入眼帘。
我们觉得惭愧万分。我赶紧就着显微镜把牙签上的蟹黄塞进嘴里。品味着说,“有黄有黄,味道很好!小毛你怎么瞎说呢。”
小毛委屈地说,“我什么也没说啊。都是小酒你说的。让人大婶那么伤心。”
善良的大婶没有再责怪我们,她继续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我们如何使用剪子夹子铲子钎子凿子锉子锯子。
好不容易把一只蟹吃干净,我觉得疲劳万分,瘫在椅子上只喘粗气。我看看王小毛,只见他也是神色萎顿,大汗淋漓,望着剩下的一只蟹发呆。
大婶还在一旁鼓励我,“吃啊吃啊,还有一只。”
我虚弱地说,“大婶我实在不行了,要不剩下这只您替我吃了吧。”
大婶说,“哎呀不可以的。我们这里不收小费的。”
这时候听到远远有人吟道,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顺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我们举目望去,只见收款台那里亭亭玉立着一位穿西装套裙的女子,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我和王小毛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说,“来啊,把这蟹给那位宝钗姑娘送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