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芜
一
青山翠谷,一湾碧水。这个南方的村落,显得异常的寂静。苦竹坳的老人们习惯了孤独,夜里对着纵光静坐,听听鸭崽虫的鸣叫。小伙子们耐不住文化沙漠干枯单调,抱怨着日子煎熬,抱怨过的日子不如虫鸟、青蛙。螃蟹也在深塘里、石隙里哇哇叫,星星在夜空里扯眉眼,游鱼子在水里打浮揪,夜猫子嚎春,蛇相链,狗爬背,青年人那能在长夜里煎熬。
突然,快慰的消息传来,城里的戏子下放到大山里来了,是“打烂大染缸”、“不在城里吃闲饭”的一股风把他们刮下来的。山里人好不快活,在山坡的草坪里搭台子,没有去皮的原本和野藤搭架,把扮桶拚起来做舞台,用松明做灯光,看样儿夜晚有戏看了。可是,山里人失望了,他们压根儿也不唱戏,跟山里人一道上山砍树,下水放排。
山里人起吆喝:“这不是你们干的活,到台子上唱戏吧。我们照样计你的工分。”
“要唱也只能唱‘我家的表叔’。”戏子回答说。
“表叔‘驼背’广播里听多了,唱别的,富公子嫖院十八摸也行。”
“这些不能唱,有毒。”
“有毒更好,好把松毛虫,稻飞虱杀光!”山里人快乐地起哄:“你们是胆小怕事,怕下放,把担子推到我们身上,我们祖祖辈辈生下来就下放了,顶多从山里放到田里。”
唱戏唱不成,民兵有个新招,到了夜晚去围山,围山不是打野猪、野兔、麂子,不是抓空降特务,是抓破鞋,他们有线索,茶兜子树下的草都恋成了床毯,一个明显的睡成的人印。抓破鞋成了最大的乐趣,苦竹坳七个村子;梅花闹、月亮湾、枫木岭、柞树坡、荷叶塘、七斗冲,草鞋铺。每个村都有戏台,挨村游斗破鞋,比看戏更吸引观众。其中,最令人难忘的是苦竹坳的美女茶花,那水灵灵的眼睛往下一扫,最令人销魂落魄,跟茶花陪斗的,是倒楣的下放佬田野。
游斗破鞋的政策更讲究“坦白从宽”,不许挤牙膏,放包袱不怕脱裤子,要讲细节,全过程,从头到尾,怎么交上的,包括对白与动作,把那些床上的,茶树下的,河边草坡上的“野合”全说出来。
茶花在开始叙述的时候还有点害臊,可是不许吞吞吐吐,不能挤一点说一点,那个时候的人都给鬼迷了心窍,似乎越坦白越英雄,娘偷人,家爷老子跟媳妇烧火都讲出来。茶花豁出去了,说就说,丢人就丢人,可她干那种事的时候,她敢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不过两个人的事,碍着谁呀,更是不关公众的事,国家的事。
破鞋游村那比看戏还过瘾,比电视录相更来劲,围观的人山人海,一直把戏唱完,观众还不肯离去。乡长吴永秦热衷于这种事,他的儿子吴根作为民兵营长亲自督阵,受到村民们的盛宴招待,乐得吃喝一餐。
这时候,茶花也不害臊了,而且动了真情,她忘了台下黑麻麻、听得津津有味、雅雀无声的观众,台上台下交融了,共鸣了,爱情与色情的情节分不开家,这成了她痛心的,甜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