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96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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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跟她说过,芝加哥有个别名叫风城。现在,他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说累了,趁着转机这一个多小时,他想睡一会儿。隔着巨大的玻璃,可以看见有人冒着寒风往传输带上放行李,深蓝色的尼龙工作服犹如吹起的信号旗,贴着他们的身体抖动。

直到上了飞机,他才开始说了一大通在她看来全是废话的唠叨。

“女人嘛,”他说,“顶要紧的是自立。我看你的自立能力比谁都强。你一来就学着吴胖卖剩菜。你说,有谁能这样?小高为什么那么骄傲?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足够自立的能力。可是小高的能力只限于工薪阶层,因为她不具备生意头脑。你跟她就不同了,你天生就满脑子的生意经。我看啊,将来你肯定比小高有出息。”

“真的?”她望着他,全然不信他的话。

“你看你!”他敲了敲她的脑门说,“怎么动不动就真的假的,我说你会比小高有出息,你就一定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有没有这个志气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志气是什么吗?”她笑着问他。

“什么?”

“做你的老婆啊!”说完她捂上嘴笑起来。

“没出息!”他沉下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别老想着做别人的老婆!你得想着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你还是可以把日子过下去才行!”

“没有男人的情况下?”她仍然笑着,“你还不如让我去当尼姑呢!”

“胡说!”他拿起一杯饮料送到嘴边,听她这么说就又放下了。他看了看她,显出十分忧郁的神气,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他那带有魔力的指尖能让她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吗?

“谋生不容易,”他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尤其是像那些没念过书的,或者是不懂英文的人。”然后,他转了一下身体,把他的脸直接对着她的脸,又说,“所以,如果有人愿意帮你一把时,你就不能拒绝他。”

“你究竟怎么了?”她皱着眉,把眼睛瞪得跟小水瓢似的,“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了?”

“没有啊。”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没有最好。呵呵,”她忽然自己笑了笑。

他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些道理。免得你……”

“好了,我不说了。”她阻止了他的话,“兰芳在家好吗?”

“那天你走后,这孩子就哭个没完。”说到女儿他才有了笑容,“什么都不要,也不肯好好吃饭了,非要出去把你找回来不可。”

果然不出她所料,兰芳穿着睡鞋的脚像两只裹着绒毛的兔子,从屋里向她飞跑而来。

“桂花姨!你回来啦!”

“别跑!”为了上次的教训,她已经抢先一步把这孩子抱住了。

Daddy说你去看金门大桥了。”女孩用胳膊攀着她的肩膀,又用腿勾住了她的腰,不大高兴似的说,“你都不带我去!”

“生气了?”她刮了一下兰芳的鼻子,抱着她往楼梯走去。

兰芳忽然轻轻推了她一下,“妈咪!”

高文芳抓着楼梯的扶手柱子,探身对女儿投来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这张脸看上去似乎是更黄了,那苗条的身体也越来越枯萎了。只有她那对坚硬的方腮仍然那么凶狠,那么威风,她的脸也仍然那么漂亮。

“桂花,”高文芳软软地笑着说,“路上飞机没误点吧?”

她放下了正在挣脱她的兰芳,抬头看了看楼道里的高文芳。不知怎么竟有些害怕似的,仿佛她看见的不是早已熟悉的高文芳,而是看见了一具胜利者的遗体!

“妈咪,”兰芳牵起母亲的手说,“明天我和桂花姨玩水球,后天我们玩棒球。可以吗?”

“我看桂花姨今后恐怕没时间陪你玩了。”高文芳看了她一眼,又故意问她说,“对吧,桂花?”

难道这是从坟地里传来的鬼话?她让高文芳的话给说愣了,疑心这是她的幻觉。自从她由金门大桥上下来,她就一直对眼前所出现的景物有所怀疑。

“景凯没对你说啊?”高文芳见她一脸的迷惑,便解释起来,“我们不是要复婚嘛,景凯觉得你在这儿不方便,不如给你些钱,让你出去谋生时也好有个良好的开端。我让他到了加州先跟你说一声的,免得你为今后的生活担忧,这人可真是的!”高文芳埋怨着前夫,又像替他解释似的说道,“可能他忘了。”

她很清楚地感到脑神经被狠狠地砸了一锤。只是不像出车祸那次,没觉着眼前的实物有发黑的现象,但是有一道激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射过来,仿佛击中了一些冰柱子,就是她老家冬天房檐下挂着的那种冰柱子。在她后来的回忆中,她向二楼冲去时,觉得身上被冰柱子打出了无数个窟窿,就和她在飞机上被坠石击出了无数个窟窿的感觉一样,她甚至还闻到了体内流出的血腥气。

在楼道里,她也许还碰撞了一下高文芳举着揉肚子的胳膊,也许还绊过两下脚,而她的身体,也就是在这冲跑的过程中,让一双带着魔力的手拦腰抱住了。

“桂花,”他大声说道,“你听我说!”

“你还是要和小高复婚?”

他点了点头说,“是的。”

“那么,”她停了停,好让自己忍住哭泣。“那么,小高说你要给我钱,好让我走,这也是真的?”

他仍然点着头说,“也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即刻被当成一个敌人那样被猛然推开了。很快,他又听见了她重重的关门声。他料定她会把门反锁起来。可这整幢屋子所有的房门用的都是同一把钥匙。他不怕进不了那门。

她肯定会大闹一番。他对自己说,我得把兰芳支开。

于是他转身下楼,在厨房里他对高文芳使着眼色,然后把脸转向女儿。

“兰芳,让妈咪带你到游乐场去玩玩,怎么样?”

“我要你和桂花姨也去。”孩子笑着请求他。

“兰芳,”高文芳拿出女儿的大衣替她穿上,“Daddy和桂花姨要说点事,让他们等一会儿再来吧。”

支开了女儿,他返身找出钥匙,直奔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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