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爱（四十六）

许焰迷上了一首歌，孙燕姿的《遇见》。

......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

细细想来，许焰爱上这支歌，是从MSN遇见夏文龙开始。

大学时代她仰慕过他。在和陆阳谈恋爱之前，夏文龙是她对男人的梦想。他比她高两届，有女朋友。许焰连表白都不敢，连爱的号码牌都没领到过。他们间的对白，一定不超过五十句。随后，他们穿梭于各自的地铁和人海，飞过一片片时间和空间的海洋，分开了十几年。

十几年来，许焰想过他吗？应该没有吧？她先有陆阳，后有李新国，在伤害和被伤害的轮回中，晕头转向地活着，没时间去回味初恋情怀。也正因为如此，她和夏文龙在MSN的遇见，更象个美丽的意外。

遇见后的对白，由夏文龙的一句“好久没联系，你好吗？”开始。

许焰回：“还行，你呢？”

夏文龙答：“也挺好。”

之后，他们开始无话可说。许焰纳闷，网恋是怎么来的？那些在网上昏天黑地的热烈交流，是怎么开始，又如何延续的？她对夏文龙，至少还有过一点念想，却谈不出什么来。可能，她真是老了吧？十多年时间空间的阻隔，使得夏文龙，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没什么区别了。哪怕在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两人面对面，也能聊聊天气，或者伸手摘下花一朵，说几句“花美人更美”之类的无聊话。实在不愿附庸风雅，就谈谈哪家饭店的牛排煎得好，哪家茶餐厅的奶茶滑得象丝袜。许焰出国六年多，已经不习惯打探外人的收入、情感等隐私，和夏文龙的谈话，只能停留在寒暄阶段。谈工作吧，人家是一家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许焰只是律师楼的小助理，层面不同，没啥好聊。所以，许焰和夏文龙虽然在网上有了个美丽的“遇见”，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也只是彼此MSN里偶尔一亮的小灯，接触不良的那种。

然而，许焰还是喜欢看那盏灯，尤其是在它由红转绿的一瞬。在心里，她还盼着那盏灯能亮得久些，终有一天，去解开她心中一个十几年的谜，关于一本相册的谜。

她毕业前，夏文龙为什么会寄来一本相册？许焰还以为，他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她不过是一个衣着土气，来自山沟沟的低年经女生。那相册被陆阳毁了，一个问号却始终在她心里。这个答案，在重遇夏文龙之前，她已经放弃了。可现在，他就在网上，天天都在。作为一个爱钻研的好同学，许焰相信，谜底会解开的，象孙燕姿歌中唱的那样。

同样是与初恋情人的重逢，李新国的经历要实在得多。刘小慧不是梦中的影子，不是网上的游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儿，看得见，摸得着。太放肆地摸当然不妥，但无意间的身体接触，却时时都有，而且还非常自然，比如说帮刘小慧拿过手中的菜，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这些接触很普通，随便跟一个熟人都可能会发生。然而，去年冬天，自从李新国在圣诞树下为刘小慧偶尔心动，这接触就不仅仅停留在身体表面了，而是触动了他的心，不激烈，却妙不可言。

搬进新房，并安顿好之后，李新国和许焰的周末没那么忙了。想陪刘小慧买菜的话，两家人可以一起去。少了和刘小慧单独相处的机会，李新国有些失落。他还感觉到，刘小慧的一些感触，跟他是心心相映的。她的孤独写在脸上，她对他的依恋，从眼中缓缓流淌，象一条清冽的小溪，静静地，在布满丛林的山涧里，无声无息。只有他，才知道这人间美景的存在。

而许焰，是一条欢快的河流，永远都在明媚的阳光下奔跑着。没人不知道她的好，没人不知道，到加拿大的这几年里，她是怎么载着李新国这艘船，千回百转，绕过险滩，奔向辽阔的海洋。七年了，河里的砂砾都磨成了光滑的鹅卵石。这条河，这艘船，配合得越来越好。一程程的水路，走得越来越顺。世上的夫妻，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吧？先是不顾一切地相爱，然后在粗俗的日子里磕磕碰碰，好听的话都说尽了，再难听的话也忍了，磨合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跟李新国和许焰现在这样，过上了平静却又枯燥的日子。

李新国和许焰都发现，他们可说的话少了。七年多的夫妻，对方想些什么，不动脑都能猜得出来。架也不用吵了，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有什么可计较的？“左手摸右手”的感觉，别说是激情，连热情都谈不上。聊天的时候，大部分的话题，都是关于CATHY。他们都隐约觉察到了危险。李新国认识许焰，正逢和苏葵的“七年之痒”。又一个七年到了，刘小慧犹如潺潺流淌的小溪，灌溉了他的心田。

终于有一天，暗藏的危险变明朗了。

刘小慧的女儿AMY在一个傍晚开始发烧。AMY长到十岁，身体一直很好，感冒都很少有。这次病得很急，不仅烧得厉害，还抽起风来。刘小慧惊恐得六神无主，马上打“911”，然后再不假思索地，拨通了李新国的手机。李新国正开着车，在下班的路上，听到电话就往刘小慧家赶。他担心AMY，更担心刘小慧。老公不在，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遇到突发事件可真难办啊。“911”到得比他快，已经把AMY和刘小慧带走了。他打通刘小慧手机，问清楚在哪家医院，也赶了过去。

救护车上，警察对AMY进行了急救，初步判定没有大碍，只是高烧引起的惊厥，但还要送医院作进一步检查。李新国在医院急诊室找到了刘小慧和AMY，陪她们等着。这就是加拿大的急诊，只要人没咽气，等四五个小时，甚至等通霄，都很正常。

快七点了，李新国才想起，他没给许焰打电话。许焰上朝九晚五的班，GO TRAIN的班次也很准时，来得及在DAY CARE六点半关门前接女儿。李新国的下班时间却没个准，七八点钟才到家也很正常，所以，许焰很少打电话问他为什么回来晚了，以免以影响他上班或是行车安全。李新国刚要打个电话回去，想想还是算了，就象平时一样，缺省值就是加班吧。

李新国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心虚。其实，刘小慧女儿生病，他去帮个忙，很应该的事。他不想说，一是怕许焰误会。对他和刘小慧的交往，许焰嘴上没说什么，可她身上发出的醋味是越来越重了。李新国不是没闻到，可他和刘小慧真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关系，只不过是比纯洁的友谊多了一丁点感情色彩。他要是跟许焰解释了，倒有点“此地无银”，三个人见面的时候，就变尴尬了。他不想说，还因为想跟刘小慧多呆一会。她需要他，他也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若是跟许焰说了，她没准会把CATHY放邻居家，也立马赶到医院来，以关心刘小慧和AMY为由，把他和刘小慧这点难得的静静相守的时光，活生生给弄没了。

等到快八点，还没有半点轮到AMY见医生的迹象。李新国问旁边的一对中国夫妇：“请问你们什么时间开始等的？怎么这么久啊？”他们回答说：“等了都五个小时了。” 李新国他们等了才三小时不到，还早着呢。他不得不给许焰打了个电话：“哎，今天AMY生病了，要看急诊，我跟她们在医院，可能还要等很久。你和CATHY先睡吧。”

许焰问：“AMY没事吧？”

李新国说：“护士给了退烧药，问题不大，但还是要见过医生才放心。”

许焰说：“你们吃了东西吗？要不要我送过来？”

李新国赶紧说：“我刚才出去买了些点心，不饿。你别过来了，早点哄CATHY睡吧。”放下电话，李新国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惶恐，他太担心许焰过来了。难道，自己就这么想跟刘小慧呆着吗？因为AMY的病，他和刘小慧的心都悬着，没心思聊天。可是，就这么安静地和她坐在一起，他也是挺受用。

他的关心从眼神中，行动里，连绵不断地向刘小慧传递而来；她收到了，从心里感到踏实。

可是，在十公里之外，诺大的新房子里守候老公的许焰，很不踏实。刘小慧需要帮助，李新国应该帮她，这些，许焰都明白。可是，他在电话里流露出对刘小慧的关心程度，足以让许焰郁闷得睡不着觉。这是一种感觉，不可言传，还不能对李新国说。因为，她是懂道理的人。

李新国和刘小慧在医院里呆到临晨十二点。医生诊断，AMY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无大碍，要注意降温，以免再有高烧引起的惊厥和抽搐。回家的路上，刘小慧担心地说：“再烧起来怎么办？她再抽起来的话，我可要被吓死了。”

李新国的英雄气概冲了上来：“晚上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陪你们，要是AMY烧得厉害，我们马上送她去医院。”

“不太好吧？许焰要误会的。”

“你放心吧，她知道AMY病了，你又不会开车。我在边上，总是放心些。”李新国还是有些担心。许焰一定是要误会的，他知道。

回家后，趁刘小慧带AMY上楼，李新国给许焰打了个电话。

“不行，你得回来。”许焰的声音清楚得很，显然没睡。

李新国说：“AMY要是再烧起来怎么办？我在边上也能帮个忙呀。”

“她可以打911，或者马上给我们打电话，你再赶过去。”许焰坚持道。

“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人家孩子病着呢。”李新国着急了。

许焰降低语调，却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说：“李新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能在别人家过夜，这是原则问题。”

去她的原则问题，李新国用不带商量地语气回答：“不跟你说了，你自己睡吧。”把电话挂了。

李新国在刘小慧家的客房里过了一夜。他睡得很香，不仅因为累了，还因为刘小慧在隔壁。有他在，她一定会踏实得多。她踏实，他也就安心了。

许焰躺在新买的KING SIZE大床上，睁眼等天亮。 李新国今天跟她玩横，挫伤的不止是她的自尊心。更大的忧患在于，他为了刘小慧不管不顾的劲，到底隐藏着多深的情感？他可能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个初恋情人在心目中的地位。AMY病着，还有老人家在，李新国和刘小慧两个，料想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可是，肉体上不苟且，不等于精神上的不苟且。许焰担心的，正是李新国感情的出轨。她之所以担心，并不因为她不自信，也不因为不相信李新国。和她一样，李新国也是被琼瑶阿姨荼毒了爱情观的一代，把初恋看得比天空还圣洁。如今，李新国的初恋情人就摆在眼前。她不年轻，但年轻时的身影，一定是印在了李新国心里。她不漂亮，但在李新国眼中，她永远是最美，因为，她曾勾起他最纯洁的暗恋情怀。她老公不在，全天候AVAILABE。她孤单无助，是个男人都想帮一把，更何况是承诺过永远STANDBY的李新国。

她不知道，该不该责怪李新国。当夏文龙从MSN中出现，她不也一样欣喜吗？因为她也暗恋过，还因为他离了婚，AVAIL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