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拉小姐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女士,年纪35到45之间.她是儿子幼儿园的老师.
大概儿子三岁吧,有一段时间Miss Sandra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儿子口中.晚上去接他, 要是桑德拉小姐当班,她总是笑眯眯跟儿子说”Come on David, give Miss Sandra a big hug.儿子就羞涩又含笑地被HUG一下,再在小脸蛋上被抿一口,算是一天的幼儿园生活圆满结束.有时侯儿子给我看Miss Sandra奖励给他的小玩具,或者一块糖,脸上写满自豪.
当初选这个幼儿园是因为老师们看上去比较有爱心.后来证实我们的选择是对的,儿子适应很快.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那个幼儿园每天关门比其它的晚半小时,对于我这种上班”远”族来说,在交通状况奇差的A市这半个小时特别珍贵.
那些日子里,急急火火地赶到幼儿园,看到儿子和其它几个孩子安心跟着桑德拉小姐,非常欣慰.
一转眼,儿子成了四岁多的小伙子,有了自己的主意.一天儿子说”妈妈,我想请Miss Sandra到咱们家来玩”.我本来没有当真,架不住儿子的反复要求只好答应试一试.不是不愿意,而是怕耽误了老师的业余时间.人家也有人家的生活呀.
活动的时间地点让我头疼.索性到幼儿园去邀请,顺便征求意见. 桑德拉小姐很痛快地答应了,还特别说”我班上的孩子都想请我去作客呢”.不过她不开车,所以要我去接她.她住在幼儿园旁边的公寓里.
跟她把计划交代好了,确认她没有异议,我心里有了底.活动在周六,那天,儿子格外兴奋,我却很紧张.毕竟跟桑德拉小姐不是太熟.
下午4点多,我早早把家里打扫干净,准备好几种小吃,坐等她的电话.可是半小时过去了,没有音信.
又过了半小时,我打电话都是留言.眼看我们约好的时间过了,儿子眼里的希望变成失望,我带着他到幼儿园门口等.久等未果,我只好跟儿子说老师今天一定是有急事儿,不能来了.话音未落,电话响起.正是桑德拉小姐.她说她之前有事,所以迟到了.
这不要紧.我把她接到家里小坐了一会儿,一看吃饭的点差不多,带她带到了离家不远的一间越南饭馆.咱是亚洲人,想请她吃点有特色的饭.不过,她没点任何复杂的饭菜,只点了一盘什锦炒饭.
席间,她跟我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她以前在纽约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做conselor,后来追随姐姐搬到A市.说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谈到她正在和自己的亲姐姐打官司.
原来她们有一个teenager的小妹妹,父母过世, 小妹妹跟着姐姐过.可是姐姐对妹妹不好,特别是交了一个新男友以后.她下决心要获得妹妹的监护权,就开始了漫长的诉讼…目前除了在幼儿园工作,她还在商场里工作.
“那,你有没有希望在幼儿园做个主管呢?”
“太难了”.
米国的工作非常看中经验,象幼儿园的新园长,以前经营过麦当劳.后来给她配备了一名有儿童教育经验的副手. 桑德拉小姐显然没有什么经验,从底层做起才一年,连给Pre-K讲课的资格还没轮上,混到领导班子里去谈何容易?我心里感叹,老美混个好工作也不容易啊.
我不由得想起了儿子以前的另外一个老师Julie. Julie是个韩裔,白白胖胖的,有两个十岁左右有黑人血统的儿子,也曾住在幼儿园旁边的公寓.Julie在幼儿园混了很多年,地位仅次于园长和副手,可是她最终修完了大学的课程,买了车,找了个每日做班的工作.离开幼儿园也有一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开车呢?”我又忍不住抛出一个压在心中的疑问.
“我学开车不久就出了一次车祸,受了伤”,她边说边指着脖子上的一处伤疤.
“从此我就再不开车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在大都市里可以不开车,可是在我们这乡下,不开车就象失去了双腿,连生活都会有困难.
那顿饭吃的不错,我觉得跟桑德拉小姐的心理距离近多了.饭后,我和儿子把她送到了她的一个朋友家.不过,我当时心里对她在纽约做conselor的经历有点半信半疑.
请完了客,本以为跟桑德拉小姐的交情会不温不火的保持下去,后来却出了另外一件事..
有一天,桑德拉小姐很严肃地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说是想让我帮忙,回去好好看信.
回家的路上,我忐忑不安地想,什么要紧的事要写信啊?说说不行吗?我是一个新移民,在这里没几个亲戚朋友,我能帮她什么忙呢?一定是私事,不然不会那么神神秘秘的.
回家赶紧打开信,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XX,谢谢你不久前的热情招待.
我最近遇到了资金短缺,同时做三份工作,还是付不起我的公寓房租.上个月我答应这个月付清,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凑齐,5天内我就要失去住处了.
请你借给我700元,我一定在下个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归还.
上帝保佑你和David, 桑德拉小姐
看完这封信,思考良久.我作出了如下决定:
到离幼儿园最近的TARGET买了50元的购物卡,同时给桑德拉小姐回信一封,第二天一并交给了她,算是正式的答复.当然,我没有借给她700块钱.
过了几个月儿子回国,再后来儿子上了kindergarten,不再去幼儿园了.我们跟桑德拉小姐失去了联系.我曾经顺便到幼儿园打听过她的行踪,知道她去年就离开了.
每次想起她,我的心情都很复杂.她是个有爱心的人,也是个穷人.也许她为了妹妹不惜钱财,得到一个亲人的同时也失去了一个亲人,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好人应该得好报.也许我应该把钱借给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可是我没有勇气去做.我选择了避重就轻.
头一次跟一个美国的”穷人”认认真真地交往,想起来心里沉甸甸的.
后记:就在我写完这篇文章没多久的一天,我在离家不远的grocery store里意外地碰到了她和她丈夫.我以前一直认为她是单身的.她现在在一个保险事务所找到了工作,还是住在幼儿园附近的公寓里,每天跟一个孩子的家长car pool上班. 她成功地赢得了妹妹的抚养权.
一切都这么的圆满地work out,真是老天有眼.我前日的担心都被证明是多余的. 眼前的她是那么的平静,真实和快乐,我也因为她而快乐起来.人的一生难免有阴郁的日子,当那些岁月终于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在心中情不自禁地欢唱,生活是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