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几则

2008-10-03
    
(引子)

周末在小凌家,听他提起蒙特利尔的旧事。    

那时他尚未毕业,租的公寓远离大学,需乘地铁往返。一天夜里,他用功得忘记时间,错过了末班回家的地铁,只好去订出租车。那晚仿佛被霉运摸了背,才上车,他又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五块钱。于是问司机这一趟的大约费用,被告知至少30。小凌倒抽了口气,同他商量,能不能载他五元的路程,剩下的他再用脚走。那司机笑了笑,说没关系,把他一直送回了家。    

(一)    

十几年前,我在北京念了几个月书,忽然接到家里的紧急电报,需立即返家准备出国。因为事前对此有所预料,家里联络了一位回乡列车上的列车长,将他的车次及每月当班的日期写了寄给我,并嘱咐如果来不及买票,可以找到他再在车上补。    

果然来不及买票,但是很顺利地找到了列车长,被他带上了火车。碰巧那天卧席都满了,列车长说只好委屈你坐一路了,好在卧席区这边人也少。我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只对着窗外送行的几个朋友,两厢哭得喘不过气来。    

箱子什么时候被拿走了,不知怎地就坐在了谁的铺上,跟前放了杯热茶,还有几只水果。车外的景色从闹市变成荒野用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再长些。终于哭累了,眼睛清楚了,我才发现身旁和对面坐了三位穿军装的兵哥哥。他们见我消停了,告诉我箱子放在哪里,并执意让我先喝几口水。    

体内补充了些水分,眼泪工厂迫不及待地又要开工。这时候,一位兵哥哥说:别哭了,我们给你讲越南前线的故事。

战争,死亡,伤疤,还有大英雄徐良的八卦,让我安静地捱过了整个下午与晚饭。然后夜来了,我起身要去走道另一边的座位,被兵哥哥拉住。他们说,你就睡在这,我们几个轮换着睡好了。    

第二日也是如此。第三日他们提着我的行李,一直把我送到接站的家人的身边。    

(二)    

那年冬天在法国南边某个偏僻的小镇上,我们的车后盖先是打不开,然后就再关不上了。    

旅途还有一半,只好打电话给租车公司,问清最靠近的修理站,便在中世纪沿留下来的窄窄的石块墙间、石块路上摸索地出发。    

修理站尚没找到,车倒快没油了。乡下地方人少,好容易拖住一个问路,又讲不来英文也听不懂男友的加国法语。磕磕巴巴终于弯进一个加油站,已是午后。车子喂饱了,却怎么也不肯动,嘶嘶地乱颤。男友抬头辨认了一会儿牌子上的字,完了,加的是柴油。    

明明刚才一辆小车也这么加的,只好硬着头皮去叫老板。老板三十几岁的样子,粗粗拉拉地叼着一支烟跟出来,看了看我们的车,兴奋地说了一串话。男友解释,这边的手动车可以加柴油,而我们的车,是自动的。    

怎么办?老板也不说话,掉头回了店铺。再出来,手里多了台带皮管的小机器和一只桶。他拧开油盖,将管子一头插进去,一头放在桶里。机器发出些声响,就有油从管口淌出来。一滴。两滴。三四滴。    

一个小时后,桶里不过集了薄薄的一层。老板忽然说,让我找个人,是我们村里唯一有大机器的人,但愿他没有睡死过去。    

半小时后,来个位满脸大胡子浑身油渍的瘦长男子,从车里搬下来一台脏得面貌模糊的机器。老板迎上去,两人热烈地交谈着,男子边试着把机器对向车的加油口。加油口太小了。什么角度,怎么试都太小了。    

他转身开了我们的车门,从工具箱里拿了几样家伙,一头钻进去。一会儿,车座位被扔了出来,然后是地毯,然后是一个铁皮盖子,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小零件和螺丝,活象一幕卡通正在上演。男友说,他可能在直接撬开油箱。我正想去把满地的东西收集了,油站老板新点上一支烟,兴致勃勃地凑上去观望。男友见状一把将我拉回来,再躲出好几米远。

男子终于从车里退了出来,大机器轰地一声,柴油便哗哗涌进桶里。没两分钟,油箱便空了。瘦长男子进进出出地把车里还了原,再给我们加上新油,钥匙一转,车又可以跑了!    

我们问他们从村里往修理站怎么走。弄清楚车的毛病,老板跑去掀起后盖瞧了一眼,找把锤子,对着盖上的锁狠很地敲了几下,砰地一合,关上了。再开再关,再开再关,都很利索。我们喜得道了十几声谢,打算工钱之外慷慨地付一笔小费。老板坚持着只肯收油钱,他朋友也过来帮腔,我急得只好讲英文:那教我们怎样谢你?    

老板听懂了,咧开嘴,侧过头来用手指在脸上戳了戳。我踮起脚来,凑上去亲了一口。那天在他们温暖的挥手里,我们重新上路。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