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芭芭拉

Once we dreamt we were strangers, we woke up to find that we are dear to each 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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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婆婆已经三年有余,一直想写一些关于她的事迹。婆婆六十刚出头,是个善良乐观感性矛盾又保留着很多童真的德国女人。婆婆跟我是一个星座:巨蟹座,也许这也为我与她之间的婆媳缘垫定了基础。

记得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拜访了老公父母并在他们家住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内心有些忐忑地问老公他父母对我的看法,老公如实相告(按我对他的了解,是‘如实’),我爸爸没有任何评价,我妈妈说,她很喜欢你,想要你当儿媳妇。因为印象中西方人对子女的婚姻不会参与任何干涉,所以婆婆这样直接的要求还是让我暗自窃喜之余小小吃了一惊。当然这也算是为我跟婆婆日后的良好关系打下了一个小小的基础。

公公跟婆婆结婚已四十年,一直相濡以沫——细想一下,也许这也是我当初决定嫁给老公的重要因素之一,家庭的影响不容忽视。曾经问过老公,是否看见他爸爸妈妈红过脸,他说吵架没有上演过——至少他没有看见过,但矛盾有过;一次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好像他妈妈为了不知什么原因有一个星期没有理他爸爸,还有一次——历时长达好几年,在他弟弟出生之后,为了满足一个大家庭的出行需求,他爸爸不顾他妈妈的坚决反对及拒驾威胁,买了一辆大巴士,后然他妈妈果真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就再也没有开过车——一直到他爸爸把那辆巴士卖掉,重新换了一辆小车。这期间他妈妈就都是踩着自行车购物——自行车后座挂上两个大购物包。我说,那幸亏当时你跟你哥哥在读的幼儿园离你们家只是步行距离,远的话你妈妈还是不得不开车。老公说,她还是不会开的,我妈妈脾气倔强,就跟你一样。Hey,说说怎么把我扯进来了。不倔强的我还不喜欢,老公回答。

婆婆虽然性格倔强,嫁给公公之前在Regensburg的一个银行里做会计,但是嫁给公公之后她在大部份人生中却是扮演着一个典型的德国式的贤妻良母的角色——把家里收拾得有条不紊,所有洗过的衣物必须熨烫过才入厨;大大小小的节日一个不漏遵循传统而过;亲戚朋友的生日(包括公公那边的)逐一记录(每年年末时一一誊抄到新的一张日历卡上)并准时寄发贺卡或电话祝贺;一直到前几年,她还一直在学唱歌,跳舞,用中国人的俗话说就是:努力做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是自从公公退休之后,婆婆好像也开始了她的退休生活:家里不再是一尘不染(大约两三个月前一次在婆婆家,因为恩佐那时刚学会自己在地上’觅食’,所以到了婆婆家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这里一点面包屑,那里一点火炉里的木屑,地上总是捡不完,一不留神之后就看见小家伙嘴巴一动一动嚼得津津有味。婆婆当时很不好意思,赶紧拿出吸尘器吸地,一边自我解嘲地说,恩佐在奶奶家可不用担心挨饿喽);做饭还是会做,却让人感觉很多时候都是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不要误会这是别人强加给她的任务,婆婆不喜欢任何人在她家帮她下厨。我在的时候,有时她会给我做米饭,那种做饭的方式却让人瞠目结石——把塑料包装好的一袋生米放入锅里,然后一丝不苟的按比例加水再开上定时器煮。熟了之后拆开包装倒入沙拉碗内就是米饭了。老公几次背着婆婆说,yan,这哪是米饭啊,下次你做一次让他们见识一下正宗的中国米饭。我说,在你父母家我不做。老公大嫂听见了偷偷夸我善解人意。所以公公婆婆来我们家做客时我做过几次米饭,让婆婆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我居然不用任何计量器不用定时就能做出那么香喷喷的米饭。可是惊叹赞美之后,下次在她家她还是照给我做袋装米饭--可能是因为觉得她精神可嘉,所以我每次赞美的时候倒也从没觉得言不由衷,所以每次让婆婆眉开眼笑,照单全收。这些都是关于做饭的题外话。婆婆说,自从公公退休之后,她越来越胖,就是因为公公在家一日三餐加下午咖啡蛋糕,一样不少。她对做饭已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她觉得她要给公公做饭,那是她的任务。她等着公公有一天对她的厨艺或者对她发福的身材批评一下,然后她就马上有机会告诉公公说他以后必须自己去饭店吃饭,可是无奈‘Karli真是一个完美的丈夫,至今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任何一丁点的不满。他也乐意帮我干活,可是我不喜欢,我会良心上过意不去’。 这点是真的,除了花园里的活儿公公一个人独自包揽之外,我很少看到公公插手任何家务活。

除了对做饭跟家务活表现得有点懒散之外,婆婆的退休还表现在对运动的厌恶。所有她以前跟公公一起参加的运动项目,现在一概退避三舍。公公是个闲不住的人,但对婆婆的无动于衷倒也无所谓,独自在各种各样的运动活动中享受乐趣——滑雪跟儿子一起去,打网球跟朋友,散步骑自行车一个人。每天只有到了晚上,才会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坐在客厅,公公看书,婆婆做各种各样的Kreuzwortr228;tsel (一种填字游戏)。碰到疑难时婆婆打断公公问他要主意。看着他们之间这时的和谐,我会想,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和婚姻经过了那么多年的风雨历练,加上始终保持的对彼此的尊重跟肯定,所以就算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再去奠基,却也坚固不可摧了。

说到婆婆的身材,总是会让我想到,去年她生日时我们给她买了一件Jackwolfskin的最大号的外套,因为有过两次给她买衣服的失败经验(有一次甚至是在国内从一个羊绒衫厂给她订了中国尺码加大号的,但还是太小),当时我看着就觉得小,可老公硬是认为可以穿了,我也就没有再坚持。结果拿到婆婆家,她当时看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说她太胖这衣服太小。可是老公还是坚持说,‘妈妈你把你自己想得太胖了,你试试看,能穿的’。婆婆勉强的拿了衣服去房间换了,两分钟不到,就又出来,眼睛已是湿湿的,一边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我不能穿的,我这么胖,可惜了你们一片好意,这么好的衣服,你们还是去退了吧。我忙安慰她说,运动品牌的服装就是这样,最大的尺码也只是给瘦子穿的。婆婆就像个小姑娘一样,搂一下我,眼泪还在眼角又转啼为笑说,Yan,du bist immer so lieb。这就是婆婆可爱的一面。她知道自己胖,有时她也会小小苦恼一下,但是绝对不会再想要去改变现状,如果有人稍微给她打一下气,她就更是为自己的不爱运动喜食甜食心安理得。

一开始就提到了跟婆婆之间的关系,这里再延伸一下。来德国的第一年,基本上只能用英语交流,而婆婆又不会英语。她居然不知去哪里学来了几句中文,除了最简单的‘你好,再见’等等之外,她每次见到我最常问的就是‘你吃饭了吗‘, 问题的本身加上那洋人说中文时固有的奇怪腔调总是让我啼笑皆非。然后我就努力回想,是否在国内的时候,朋友熟人之间见面果真是如此打招呼,不再有任何印象,两种可能:要么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要么是并非如此。再之后,注意到,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如果是爸爸接的话,第一个问题必定是‘有没有吃饭啦’——固定到就算是我在德国的深夜十二点时打电话过去,他也会出如此一开场白。

婆婆喜欢看电视,每次电视上只要有任何一个跟中国有一星半点的关系的节目,她会马上打电话通知我——无论是一个关于在中国农村做的专题采访还是一次教做中国菜的烹饪节目。报纸上任何一个关于中国或者中国人的报道(大多数是中性的或正面的报道)她也总会小心地剪下来,等着下次我去她家时拿给我看。在婆婆家做客的时候,有时也会谈到政治问题,她很多数时候还是向着我,会批评德国有些媒体的不公正。比如说去年北京奥运会, 德国ARD/ZDF 转播了整个开幕式,而主播Maischberger女士的片面极端,政治色彩浓重的解说让婆婆很是气愤,刚结束婆婆就打电话过来,问我看了没有,还没有等我回答,就跟我说,Yan你不要伤心。然后就在那里大肆批评起这个女主播,说她真是没有见识,对中国的文化历史一点都不了解却在那里借用这个机会宣扬反华思想,那么雄伟壮丽精彩的一场开幕式被她解说得面目全非,她真应该下岗。我告诉她我没有看这个台,而是看了Eurosport的的转播,作为第十次为这个台的奥运会开幕式作现场解说的资深主播Sigi Heinrich显然要比那个初出茅庐带着西方有色眼镜看中国的Maischberger强无数倍。婆婆听了显得很欣慰的样子说幸亏你没有看她。在他们家谈到中国的西藏,环境污染,死刑,言论自由和人权问题这些敏感的政治话题时,公公婆婆都很中立,努力以客观的眼光去看问题,相比之下老公有时反而会显得偏激一些,而这时婆婆总是会制止老公,站在我的立场上与他辩论。 此时对婆婆女人特有的善解人意我心里总是暗怀感激。

婆婆有时也会在我面前替他儿子说好话。比如说有一次在谈到她的四个儿子的时候,她说,老大被老婆看得比较严,不太会有出轨可能;老三是个业余歌手(周末时常会应邀到一些聚会活动助兴演奏唱歌。),人也比较活络花一点,他老婆要警惕些;mt(老公)是四个儿子中最像他爸爸的一个,忠诚,认真,倔强,一丝不笱,追求完美,不会有出轨可能。我说,妈妈,谢谢你给我打气。心里也暗叹,婆婆居然在我面前这样坦率地谈论她的儿子们。

写了这么多,最后还得说一下婆婆的矛盾——婆婆应该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矛盾的一个个体。婆婆每个月都会给一个红十字会及一个救助基金捐款,但是我已不止一次地听她报怨说累赘,她不喜欢收到从这些机构寄来的不值钱的小礼物和感谢信,‘他们无非就是想让我一直这样捐下去。’抱怨归抱怨,我知道她还是一直在定期给那机构汇钱。婆婆有个上了年纪的老邻居,去年上半年生了病,膝下只有一子却也不在身边,婆婆那几个月天天给她送午饭过去,但是每当她自己哪天有什么安排要出门却不得不考虑她那个老邻居的时候,她就会开始为她揽下的这个担子表现出后悔,跟我说下个星期就告诉老太太不能给她送午饭了。但是这样时不时小小的埋怨一下,每日送饭却维持了差不多一年。婆婆有时还会嫌她的左邻右舍(好几个都是上了岁数又没有子女在身边的老太太)太麻烦,可是老公告诉我这么些年,公公跟婆婆一直很照顾这几个老太太,公公会帮他们搬东西,修电灯,从面包房捎面包,婆婆则经常载他们去超市购物,并且乐此不疲。

我问过老公,你妈妈老这样矛盾会不会活得很累。老公回答,不会,Hegel(黑格尔)认为矛盾的存在和运动都是绝对的,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会为内心存在的自相矛盾而痛苦,我妈妈绝对是个例外,这种自相矛盾已是她快乐人生的一部分。我对老公的这个理论不置可否,但是也许知母莫若子,我应该相信他的判断。而且婆婆除去时不时的抱怨之外,看上去确实一直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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