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从小到大就没停过,各种怪异的,甚至五光十色的。
去年9月的一天,我梦到了姥姥,和我长大的那座黄土高原上破落的院子。因为知道姥姥已经卧床很久,所以第二天起来就赶紧给妈打了电话,询问是不是姥姥情况恶化了。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情况倒是没有恶化,只不过你们俩怎么那么心有灵犀?你姥姥前两天说她梦见了你,还梦见了澳洲绿盈盈成片的草地呢!我于是踏下心来。我觉得她坚强的生命没那么容易离去。或者说,从未经历过身边的亲人离世,就以为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可终究人总会老去,然后死去。
昨天周日的例行电话,家里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我就有点不妙的感觉。刚才电话上,我很想听到爸爸说,他们昨天是去看望姥姥了,可他说,姥姥去了,入棺了,全家人都去送行了……
没人告诉我,因为88岁高龄卧床一年之久,大家都认为她的离开是必然的,寿衣和寿棺几年前就准备好了,而几次病危的通知,也早让护理在身边的亲人们麻木了。自然没人认为这件事情值得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知道。
可我的心仍然忍不住的发酸,和姥姥没有那种相依为命而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痛,但她毕竟陪伴了我生命中磨灭不掉的一段记忆。我不记得3岁以前的事不可耻,但怎能忘记有记忆起就和我在一起的姥姥,还有那个黄土高原上破落的院子呢?还有她隔着妈妈遗传给我的一头乌黑的自然卷发,隔着笨手笨脚的妈妈遗传给我的一手针线活。她的善良宽容和坚强乐观是这个大家族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她的亲生儿女养子养女加上孙辈重孙辈的上百口子人,没有人不敬佩她。
如果问姥姥留给我最深刻的一个画面是什么,那决不是在生命的最后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样子,我情愿想起她的笑脸。83岁高龄时小姨带她来上海看望我,她高兴啊,高兴的一面吃止痛药,一面咧着干瘪的嘴笑,在西湖边上健步如飞,回头望着气喘吁吁的我们笑,在外滩渡轮上迎着江风笑,在御园的夜幕下霓虹灯里笑……我情愿记起我们的最后一次分别是在上海机场,她被小姨扶着进安检,回头对闸外的我不停挥手,用浓重的方言叫我回去吧,回去吧……
我希望我们真的只是一次两地的分离。
08年10月,我到家的第二天,哥哥带爸妈和我来到了姥姥病床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已经不能落地行走的她。瘦的缩在被中几乎要看不见。妈妈告诉我,姥姥似乎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在梦到澳洲的绿色草地之后,她对妈妈说,如果她走了,千万别告诉我,大老远的跑回来一趟,机票怪贵的。我是在电话上听到这句话,才下决心要赶紧回来再见她一面。
静悄悄的,我象小时候那样,蹭到炕沿上,用手指调皮的撩拨着她稀薄的发稍。她被惊动了,费尽的睁开已经迷糊的双眼,扭过头看着我。我都不敢确定她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能否认出我,因为妈说,她经常神志不清搞错掉护理在她身边的人。可是,她认出来了,嘶哑的声音喊着我的乳名,似乎不相信我真的从她梦境里走出来了。
那才是真实的最后一面。在我看来,她认得我,她能坐起来一小会儿,她还会问候我的男朋友,希望能见到他,一切的谈话内容都合情合理,条理清晰,我认为她就算永远下不了炕,也还能活上三五年。所以我又放心的走了。
这一走,就是永远两地分离了。从此后我回家,再也没有那个第一时间要去看望的人,再也不用想给她带什么软乎好吃的礼物了,再也看不到咧着干瘪嘴唇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嘶哑的声音唤我乳名……
我很遗憾没有早几年出国,或许可以满足她看看澳洲绿盈盈草地的愿望。她走了,我相信她即使没来过澳洲也没有带着遗憾走吧。天堂里定是一个比澳洲还美丽的地方,天堂里定没有划分国界,或需要办理签证护照,那么,姥姥,守着你的天堂,开始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