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护照在天涯贴出《妈妈的回忆》,对黄土高原的风土人情有朴实详细的纪录。读着景物民俗描写,我猜想老人家的故乡在陕西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之间。地域虽然大致不错,实地却是在陇东叫董志塬的地方。怪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八百里秦川是西北富庶之地,不想陇东人还有一句气壮如牛的口头禅:“八百里秦川不及董志塬一条边”。
我有过一次“陇上行”,是在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八月初我和同学在南京酷暑中考完了全国医学院首次统考后,就忙不迭地跳上西去的列车,赶回部队办理转业手续。八十年代裁军后部队建制有所变化,我原所在的驻军医院划属兰州军区平凉后勤分部,甘肃平凉是我西北之行的目的地。
那时陇东还没有铁路,我在宝鸡下火车后转乘长途汽车,翻山越岭去陕甘宁边区的平凉。可巧在汽车上遇到一位在平凉工作的江南妇女,是三线建设时夫妻随虹光电子管厂从南京集体迁往平凉的。这位阿姨是无锡人,丈夫是同厂的工程师,有一双儿女。我俩都是爱说话的女人,越聊越近乎,居然她的女儿是低我一届的同校同学。抵达平凉下车时,阿姨热心地邀请我去她家做客。
我住在后勤部招待所里,开始例行公事般地办理转业,接下来是安静的等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此时我有漫长的暑假和闲适的心情,乐于逍遥在黄土高原腹地这座边城里。刚从长江边的火炉煎烤出来,高原清凉如水的夜晚好入眠极了。我在这里把统考时欠的觉补了个够,然后精神饱满地上街去端详这座西北市镇。
平凉有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沟壑纵横,渭河支流泾水穿境而过。西北的河流,河滩宽阔河床却浅,水流只不过是一泓细水。我曾经在渭水边生活过几年,我对黄河流域的农业文明多是通过八百里秦川来认识的。平凉风情与关中颇似,可回族文化的印记要鲜明多了,满街可见带着白帽帽的回民,市面上清真小馆比比皆是,是我在中国走过的最有伊斯兰色彩的城镇。
站在高原的蓝天白云下,耳畔仿佛飘悠着“信天游”旋律,心里涌动着一种惜别情绪。告别军队,告别黄土地,告别大西北,我想以后我很难再有机会回到这里。我愿意坐在市井人群中,尝羊肉泡馍,吃牛肉拉面;愿意走在黄土飞扬的马路上,目光扫过瓜果摊上堆积的西瓜,白兰瓜,黄橙橙的杏子;愿意站在泾河桥头看远处的塬,近处的水,还有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在等待的空闲中,我还真的登门去访在长途汽车上认识的阿姨。在计划经济时代,有成千上万的外乡人来到祖国大西北工作,把青春和汗水留在莽莽黄土高原上。虹光电子管厂当时是平凉头号企业,职工大都是来自锦绣江南,他们住在简陋的土楼里,屋内自制的家具上明显蒙上沙尘。阿姨和她的丈夫都是乐天派,没有抱怨西北的艰苦,而是有滋有味地生活着。在他们家的饭桌上,我吃到了用叔叔猎来的野兔肉灌制的香肠,自家园子种的瓜菜。临别时,阿姨在我的军用挎包里塞满了西北土特产杏干。
几天后转业手续办理完毕,我搭乘一部顺风军用车回到宝鸡。从那里出剑门,过成渝,下三峡,经蜀道回到家乡,回到江南。在南京我把那包杏干转交给了阿姨的女儿,一个名叫子晓的美丽女孩。自从那次陇上行,时光已经过去了二十五载。真盼望有一天重返大西北,沿着丝绸之路穿越河西走廊走到新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