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陪公子做题的过程,大概也就持续了两个来星期。但是孩子的日子琐碎而漫长,后来才意识到那段日子给俺留下了很深、很久的印象。那几天的启蒙,影响了俺的后半生。俺记得的一个细节是,公子他娘的学生考上了上海交大,寒假回来看老师,坐在俺们仨孩子背后聊天儿,俺完全无心做题,心里流着哈喇子,艳羡上海交大的大学生。俺们那地界比较荒蛮,能考大学出省,就跟京城的孩子考出国一般惊人。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俺陪读临走的时候借回来了那本儿习题集,貌似想回家开小小灶。第二天俺没有按时去陪读,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回家后俺爹说,大公子来把习题集拿回去了。俺吃了一惊,觉得对不住人家,也觉得公子过于小器。大了之后才体会出,那是公子他娘教子有方,推孩子不带喘气儿。
很快俺就喜新厌旧地离开了公子家,学骑车、学种地。掌握了较为先进的交通工具之后,便忙于给家里买菜,给俺爹买烟,忘记了那短暂的陪读生涯。
开学后,俺们的生活还是每周读着毛选、做着大扫除、玩儿着羊拐、跳着皮筋。有一天正爬在教室的窗户上擦玻璃,那动作比爬藤可具体而生动,老师招呼几个孩子去办公室集合,然后带俺们去总部(俺们是分校)。在总部的一间会议室里,俺们得到了一些油印着题目的纸张,都是一些陷阱重重的算术应用题。那天俺懵懂之中,大胜大公子。
那场声东击西、胜之不武的战绩大大地膨胀了俺爹娘的虚荣心,他们迅速地提高了对丫环的期望,流露出这辈子就靠俺了的奇思臆想。茶余饭后街坊们在露天厕所里对俺表示赞扬、鼓励和期许。俺受宠若惊,当面有礼貌地微笑,背后惊悸地浑身哆嗦。从此,每一场数学竞赛之前,俺都彻夜难眠,终于未曾有过任何值得一提的战绩,一次次地辜负乡亲们,创造不出奇迹。
没有正确的指导思想,俺心情沉重,也只能摸着石头挣扎。虽然没有什么成绩,包袱却一大捆,包括鄙视文科项目,俨然把自己悄悄地化妆成了理科俊杰的模样。
转眼小学毕业了,俺和大公子之间突然不再说话,避免男女授受不清,非常遵从当时的社会规则。俺们俩心心相映地以相同成绩考入俺们所居住的那所中学,被分在不同班级。
三年过去,俺们不约而同地以相同成绩考入俺们中学的高中部,分在相邻的两个班。
又三年过去,俺们约好了似的以相同成绩走过高考。公子去了中国藤,俺回俺娘的老家上了一所伤心学府。等俺明白过来藤校和普校的区别时,郁闷难忍。俺娘安慰俺:你确实不如人家,就算你报了中国藤,也去不了,再说,老家有米饭吃,中国藤没有。
往事不堪回首啊。俺觉得俺不如公子之处,主要在于俺娘没有那心气儿。心气儿,在于报名的时候的一拼,也在于漫长的日子里的一股精神。俺们家的空气里,没有那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