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务长----------老刘

人脑的连想能力真是无法控制,不知何时来,不知往哪去。今天看了学兄们两篇在农村插队时养猪,杀猪,吃猪肉的经历,我就想到了在兵团吃的野猪肉,死马肉,瘟鸡肉,野鸡肉,由吃野鸡肉又想起了在兵团打猎的经历,进而又想到了连里的司务长 --- 老刘。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大陆中国,不仅城里缺肉吃,农村按说是养猪的地方,但也没肉吃。兵团这兵不兵,民不民的地方,“灭资本主义的苗”灭的更邪乎。自留地没有,家里除了可以养只狗,别的一律甭想。一年四季,只有春节,五一,十一连队里才杀猪, 一个人能分上几块红烧肉吃。这骗骗嘴行了,骗不了肚子。 胃亏肉的滋味儿真是不好受啊!

“穷则思变”,城里人为了吃上肉,挖空心思找在付食店的后门,(京城里部长级以上的家庭能在特供食品站买东西,他们肯定不缺。)兵团人为了吃上肉,就到处杀生 --- 打猎。在兵团两年中,野猪,熊,马,猪,狍子,死鸡,兔子,野鸡,猫的肉都吃过。狗肉太香了,那味儿咱实在承受不了,就没吃。

到兵团的头一年,咱在连部当通信员,每天跑团部,取,送连里的公文,邮包和百十来号人的信件。连里的司务长,就是管食堂和小买部的副连级官儿,老刘,也隔三差五地到团部去进货。没几天,我俩就混的倍儿熟。

老刘是位老解放军。五九年彭德怀搞大裁军,王震把五十万解放军的官兵转业到了北大荒。抗美援朝时,老刘还是个小刘,跟在军首长屁股后面当警卫员。 抗美援朝结束了,小刘被首长送到 重庆炮校成了万人羡慕,前程似锦的军官苗子。没承想,咣噹一道军令,小刘給摘了军衔,从戴着大沿帽的威武军官一下子变成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能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吧,至少也是从泰山顶上滚了下来。

当时,他们这批人的热情还很高,党叫干啥就干啥吗!虽然一夜之间由军官变成了农民,但工资不变,再说周围那么多人都一起转,心里别扭了一阵也就过去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共和国的成长,他们这些转业军官与没转下来的战友的差距是越拉越大。我去的那年小刘早已变成了老刘, 他那些仍在部队的战友们有的当了炮兵的师长,最次的也混了个团副,封妻荫子,一个月一百几十的工资,吃的是军官小灶,不要钱。可老刘呢?快二十年了工资才长了一级,月薪六十二块。在部队,甭说师长,团长的家属可以随军,就是个营级干部,如有个十五年的军龄也可以带老婆。可老刘的老婆呢? 还在四川老家,灌县。这到不是兵团不让家属来,而是老刘的媳妇是个县里的干部,来北大荒谁让她当干部呢? 这里僧多粥少,连军校的军官们到这都成了大头兵,哪有她一个地方干部的份!就这么一拖再拖,老刘在这远离家乡的贫寒之地当了十几年的有媳妇“光棍儿”。没听他提过小孩的事儿,也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后。两口子一年就相聚就那么几天,没孩子也不足为怪。

还好,老刘是个乐天派,团乎乎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嘴那么一咧,露出了右上牙的一颗金牙。文革中老刘是个消遥派,左右逢圆,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人缘不错。托他的福,我们连还能吃上从团里马场,鸡场来的死马肉,瘟鸡肉。别看现在没人敢碰这些东西,烧后还要深埋, 可当年没个后门关系,你还甭想得着。不知是幸运呢?还是那时“饥民”的抗病能力强,吃了那么多死马肉,瘟鸡肉的,居然也没闹出什么病来。

老刘不抽烟不喝酒,这在东北老兵中尤为难得, 唯一的嗜好就是打猎。他有一只单管猎枪总是擦的锃光瓦亮。 没听他说过,他到底打到过多少猎物,但从他小屋木床上的狼皮大褥子,地下的熊皮垫子,狍子皮的坎肩,狐狸皮的大帽子,看得出,他过去的收获小不了。北大荒的冬天相当的冷,气温可达零下三十多度。家家屋里都有火墙,火炕。可我们连是个新建连,没房子。我们是夏天到连的,一直住帐篷,自己动手盖房。到了入冬才勉强盖起三栋土坯房,老职工一栋,知青男女各一栋。 老刘则住在离伙房不远半间木屋里,屋子的另一半是小卖部。木屋不能起火墙,火炕,只有一个柴炉子。 在那滴水成冰的北大荒寒冬,全仗着那狼皮褥子,熊皮垫子给他挡寒了。

一日大雪初晴,老刘叫我一块上山去打野鸡, 开天辟地头一回,我高兴得屁颠屁颠地。 我们连在小兴安岭余脉的边上,附近的几个山头都不是很高,除了一座像王八形的山有名,叫王八山外,其它都无名。老刘背着枪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一望无边的白雪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我们压低了皮帽,眯起眼睛,跨过了一大片白茫茫机耕地,来到了王八山脚下。 山上大树不多,满是干枯的灌木丛。 走在前头的老刘咔嚓一下掰了一支大干树杈子给我,说:“你走前面 , 一边走一边用这树杈子来回地给我扫,这么着,藏在灌木丛里的野鸡就会飞起来。“ “好嘞!”,我答应着,三步并两步地超过了老刘,把帽子往脑后推了推,让眼睛的视野更大些,双手攥住树杈子,在脚前面来回地狂扫起来。山中无路,一边走,一边开路。老刘跟在后面,和我拉开了一些距离。忽然,扑噜噜一声,一只五颜六色的野鸡托着长尾巴从我的右前方腾空而起,它飞的并不高,像是身子很沉似的。 只听得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再看那野鸡,扇乎着膀子,往前继续飞了几下,突然像失了重,呼的一下子,直着栽了下去。 我兴奋的把树杈一扔,大叫着“打着了,打着了”,朝着野鸡垂落的方向跑去。 我这一闹哄,身边又飞起一只,“砰”又是一声枪响, 那只鸡又应声落下。

不是这山上就这麽两只野鸡,就是这两声枪响把别的鸡都吓溜了。提着那两只鸡,我们又在这王八山上踏了一个小时的雪,结果连个鸡影子也再没见着。

回连队的路上我问老刘,你的枪法咋那么准呀,枪响鸡必落,还打的是飞的。老刘毕竟是个老实人,没给我胡吹巴咧,而是据实相告。他说野鸡是靠滑翔飞行的,从山上往下,它飞的远,但飞不快,飞不高。从山下往上,它只有走的份;用来打野鸡的猎枪弹是散弹,一颗子弹里放了好多小钢珠,一打一大片,那野鸡没个跑。

人生就是这么聚散无常,飘渺不定。天刚一转暖,老刘就调回了他的老窝,一个离我们连有 100 多里路的老连队。 那时各连之间不是交通不便,而是根本没有交通。从此我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但他的音容笑貌却一直印在我的心里。

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什么都讲个“付出” “回报”,回想他们那代人,命运造化让一批人在无私无怨地奉献,而另一批人在无偿无声的享用,真是不可思议。但那确是当时影响一代人,不,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生活的事实。

群思 发表评论于
回复xxq2001的评论:是啊,但也很累,一天背着上海人沉重的邮包,跑60多里路。
xxq2001 发表评论于
好故事! 非常生动。 当通信员比啃地球的自由多了,能有那么多的经历很有意思。 那个时候,那个环境里的人单纯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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