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庭芝的手刚要触到信封,闻言一愣,又缩了回去。黑衣人大为懊恼,回头狠狠地瞪了杨珞一眼,长身而起,口中一声呼哨,手里青光乍现,亮出一柄短剑,直向那轿子扑去。与此同时,人群中又跃出二人,一左一右,各持十字诸葛劲弩,一连数箭向轿中疾射。这下变起俄顷,街中百姓俱失声惊呼,杨珞因离得较远,也来不及施以援手,只见数十枝利箭已从一面透入轿中,又从另一面穿了出来。
杨珞大惊,只道此番李庭芝定然难逃性命,却见那透出来的箭支,去向甚是奇异,都是向着两名发箭的汉子去的,而且势道之劲急,远胜发射之时,杨珞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只听得“扑扑”乱响,那些箭支已贯入左右两名刺客的头颅胸口,力量之强,将两人的身躯都带了起来,飞出数尺,钉在地上。
杨珞大为惊奇,忖道:“是了,我真是傻了,这些箭支若是射中人体,又怎能透得出来,定是这李庭芝大人已做了手脚,想不到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场中两名刺客已死,当中那黑衣人却是武功不弱,赶上去拦截的侍卫这顷刻间已被他杀伤了几人。杨珞知道李庭芝武艺高强,不慌不忙地上前了数步,专等着看他如何制服这黑衣刺客。黑衣人战了数合,突然挥剑逼退侍卫,退后两步,左手向空中一扬,一物飞向高处,“蓬”地一声爆裂开来,竟洒下一天紫色的烟雾,将李庭芝的轿子完全笼罩住了。众人惊疑不定,不知他意欲何为,那黑衣人却弃了长剑,双手猛地一抖,袖中千万点寒星飞出,射向李庭芝的轿内。这番变化,只在眼神一瞬之间,暗器混在烟雾之中,模糊了看不真切,形势十分凶险。
杨珞知道李庭芝必能应付,也不如何紧张,心中却有些奇怪,暗自忖道:“此人为何要将烟幕爆在高处?掷在地面岂不更快?平平掷出也无不可啊?”他迷惑之下,又抬头向高处望去,浓浓的紫雾将太阳都蔽住了,朦朦胧胧的,凭舔了几丝神秘。杨珞正要移开目光,忽见光芒一闪,那光景好似半空中划过一道霹雳,纵然是在这色雾中也依然觉得耀目。
杨珞一惊之下,凝足目力望去,勉力辨得一道紫色人影,头下脚上,手擎一柄长剑,人剑合一,直向轿顶插落。那人身手干净利落,最厉害的是无声无息,身形虽如闪电般迅捷,却是一丝风声也没带起,乃是一位绝顶高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庭芝两面受高手突袭,武功再高也无法应付。杨珞匆忙之中夹手夺过身旁一人手中折扇,瞄准了紫衣人头顶,奋力掷去。他的内力独步天下,那折扇旋转激荡,声如雷动,瞬息间已奔射至紫衣人眼前。紫衣人听得那折扇破风之声,丝毫也不敢大意,长剑回转,向那折扇削去,只听得一声轻响,折扇被他从中破为两片,一左一右从他身体两侧掠过。这些动静早被李庭芝听在耳内,他将顺手接来的暗器向上大力掷出,只听得“夺夺”声响,暗器透过了轿顶,直击紫衣人头面胸腹。紫衣人一个翻身,长剑划出几个光圈,将飞来的暗器绞得粉碎,同时伸腿在轿顶一借力,轻飘飘地落在三丈开外。轿中李庭芝双掌挥出,真力迸发,“喀喇喇”一声将轿子震得四分五裂。杨珞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挡在紫衣人与李庭芝中间,笑道:“知府大人,好身手。”
李庭芝与他背靠着背,道:“小兄弟,多谢援手。”
杨珞道:“不用谢,我听人说你是个好官,这朝廷内外的好官可都去得差不多了,侥幸存下来的,当然不可不救。”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莫说什么官啊民的,大家平辈论交,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杨珞也大笑道:“大人果然豪气干云,初次见面便能并肩御敌,好不快哉。”
此时李庭芝手下侍卫大都已中了黑衣人的暗器,暗器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功力差的,已然七窍流血,魂归地府。
李庭芝断喝一声:“好贼子,解药拿来。”双掌翻飞,猱身直上,与那黑衣人激斗在一处。
杨珞见状,向那紫衣人一笑,道:“看来咱们俩也要好好较量一番了。”
那紫衣人紫巾蒙面,只留一双鹰般犀利的眼睛在外面,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先前劈开杨珞掷出的折扇,手中长剑受折扇上的巨力激荡,险些把捏不住,脱手飞出,心中对这个对手早已深为忌惮,此时见杨珞手中尚无兵刃,抢上前来,挥剑就砍。杨珞见他脚步细碎迅捷,手中兵刃与其说是长剑,不如说是极窄的长刀,挥刀时招招都是以双手握,与中原各派武功家数大异其趣,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在南唐宝库中见过的一种东瀛武术来。
紫衣人招招抢攻,不给杨珞一丝喘息的机会,杨珞只在躲闪,细看那紫衣人的招式。紫衣人一连数招落空,忽然挺身直立,双手握刀,立于胸前,刀头指天,刀锋垂直地面,口中叽里咕噜念了句什么,但听得“蓬”地一声响,他脚下升起一团白色烟雾来。杨珞吃了一惊,收招不发,只见那烟雾背后,紫衣人早不见了踪影,杨珞正在疑惑,忽听得有人惊叫一声:“啊呀!”,声音熟悉,正是楚琪。杨珞心头电转,向前急扑而出,人还在空中,脑中却又是一个念头闪过:“哎呀,不好!若是我遇险,楚琪示警,该当叫的是‘杨大哥小心’,或者‘他在你背后’之类,紫衣人要杀的是李庭芝!”此时杨珞人已到地面,目光回扫,只见紫衣人站在李庭芝身后,长刀已然当头劈落。杨珞大惊,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尘砂,猛力向紫衣人后脑掷去。那李庭芝也是应变奇速,飞起一脚踢向黑衣人,仰面后倒,双掌奋力击出,他这一招乃是兵行险着,只因不知紫衣人方位,便好似赌博一般,眼见双掌侥幸对正了紫衣人的前胸,更是双臂急伸,不留余力。其时情状千钧一发,紫衣人一刀劈落,李庭芝必死无疑,可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紫衣人无暇细想,身体猛地一缩,就地滚出丈许,长刀顺势在李庭芝腰际一拂,将他衣服全都划破了,险险伤到肌肤。
杨珞拧身上前,凌空抓过一名侍卫尸身上的长剑,向那紫衣人骂道:“卑鄙小人,你也接我几剑试试。”说罢长剑翻飞,激起霍霍剑光,向紫衣人卷去。紫衣人慌忙凝神接战,眨眼的功夫,两人叮叮当当已然换了十几剑,杨珞剑法多变,一会儿无极剑法,一会儿达摩剑法,一会儿又是腾云龙剑,招招都是信手使来,全无踪迹可寻。紫衣人越战越是吃力,渐渐应接不暇。那边黑衣人与李庭芝交手,一直落在下风,只靠着时不时从袖中偷射出的暗器,苦苦游斗支撑。李庭芝越战越是性发,忽然大喝一声,连远远观战的百姓都被他震倒了几名,黑衣人脑中一晕,手底招式登时散乱,李庭芝抢步上前,左手挡开他右掌,右手中宫直进,一把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黑衣人真力不继,手脚劲力顿失,登时软倒。李庭芝将他抓到身前,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喝道:“说!谁遣你来的。”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忽然大呼道:“主人快走,石三不能追随您了。”说罢眼睛凸出,七窍中都有黑血涌了出来,眼看是不活了。
李庭芝大怒,甩手将他尸身狠狠掼在地上,转身向紫衣人大踏步而来。紫衣人原已敌不过杨珞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见黑衣人殒命,更是无心恋战,急退两步,口中又叽里咕噜地念了句什么,杨珞知他又要故伎重施,一掠而上,剑剑逼向他要害,让他无法施术。紫衣人见李庭芝顷刻便至,将牙一咬,左手骤然伸出,竟然不惜断腕之噩,按在杨珞剑脊上,杨珞没料到他如此凶悍,剑势顿时一缓,那紫衣人右手已弃了长剑,伸出两指立在胸前,口中又是叽里咕噜地一句什么,但听得“蓬”地一声响,紫衣人的身躯竟然就此凭空消失无踪,半空中只悠悠然地飘下一片绿叶来。
杨珞和李庭芝都是大惊,两人相背而立,各自游目四顾,但见上是空寂的蓝天白云,下是惊愕的嘈杂人群,紫衣人的身影却是再也找不见了。杨珞和李庭芝凝立良久,确信那紫衣人已然遁去,方始松了口气,杨珞见自己的剑刃上一道淡淡的血痕,知道那紫衣人已被他伤了手掌,可惜仓促之中,也未曾发力,只怕这些许的皮肉伤也无法将那紫衣人如何。
李庭芝让幸存的几名家人回府衙招人及驱散民众,这才来与杨珞重新相见。方才乃是在一场恶战之中,杨珞也未仔细打量李庭芝模样,这时方看清他约莫四十岁的年纪,剑眉虎目,相貌堂堂,言行之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李庭芝上前向杨珞抱拳一礼,道:“小兄弟,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杨珞抱拳还礼,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加字。”他心中对珈儿永远无法忘情,但要编造假名,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她来。
李庭芝道:“原来是王兄弟,李某再次谢过你的救命大恩。”说罢一揖到地。
杨珞慌忙上前扶住,道:“李大人是扬州的父母官,如此大礼,小人可担当不起。”
李庭芝抬起头来,抓住了他手臂道:“我先前已说过了,没有什么大人小人,大家以兄弟相称,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李大哥如何?”
杨珞也是豪爽之人,闻言哈哈笑道:“那在下就高攀了。”
李庭芝大喜,道:“今日得了好朋友,本该摆酒设宴,一醉方休,可惜我尚有要事在身,须得先回衙门,王兄弟现居何处?待我明日亲自携酒拜访。”
杨珞道:“江湖中人,四海为家,明日只怕已不在扬州了。”
李庭芝闻言大为失望,连声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杨珞笑道:“相见即是有缘,你我今日既有缘相见,焉知他日无缘重逢?李大哥何必惆怅。”
李庭芝闻言大笑,道:“说得好,王兄弟但有空闲便到大哥府中来坐,李府大门永为你开着。今日就此别过了。”
杨珞道:“李大哥请。”
李庭芝也道:“王兄弟请。”两人互道珍重,惺惺惜别。
杨珞目送着李庭芝远去,楚琪也已迎了上来,道:“你怎地一点也闲不住的,我只不过一会儿没见你,你便又跟人打起来了?”
杨珞歪头望着她笑道:“瞧你不过小小年纪,怎么变得跟我娘似的?”
楚琪闻言一滞,被他气得憋红了脸,道:“人家还不是关心你么?以后你要喜欢打,只管去打,打死了也不关我事。”
杨珞嘻嘻一笑,也不理她,走上前去,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泥土中混有方才的紫色烟尘,颜色甚为奇怪。
杨珞又捻又嗅,楚琪见状大为好奇,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杨珞道:“那黑衣人放的这暗器甚是奇特,我想从中也许能找到端倪。”
楚琪道:“得了吧,人家要杀的又不是你,天时将晚,再不快些,我爹爹的寿筵就要开始了。”说罢不由分说,上前便来拉他。
杨珞只得弃了手中泥土,拍拍手掌,道:“说得也是,去得晚了,又妨碍了别人表孝心。”
楚琪脸上一红,道:“不跟你废话,快走快走。”两人掉头向南,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大宅前,门楣上一块大匾,上面用篆体写着“楚府”两个字,门前张灯结彩,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煞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