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学琐谈--听真华长老讲故事(2-13)

二十五暂栖灵泉
  在静修院我正和清霖同学谈着,又有几位同学从弥勒内院下来;大家初见到我的时候,跟清霖同学初见到我时一样,都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经清师一一介绍,大家才亲切地围着我,问长问短的,对于我的遭遇都显得很关心,且有的同学感叹不已,以为我们的相逢,犹如隔世!
  这时候我才知道浩霖同学,已把我的经历和盘告诉了同学,并且,由于严持同学的介绍,已决定叫我先到基隆月眉山灵泉寺暂住,等将来因缘成熟再来内院,亲近慈航老法师。他们并告诉我说:“这是老法师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大家能为我介绍一个栖身之所,还我僧相,已是千足万足了,我只有感谢老法师的慈悲和同学们的帮忙,我是毫无不满足之处的了!若一定说有的话,那即是未能够亲近慈航老法师,而感到遗憾!不过这种遗憾不久就消失于无形了!因为三个月以后我又回到了内院。
  与同学们天南地北地攀谈了一阵子,在静修院吃了一顿饭,我即跟着大家到了内院拜见了渴仰已久的慈航老法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换上同学们送给我的衣服,在佛前忏悔一番,即由严持法师送我到了月眉山灵泉寺。
  灵泉寺,是一座气派不大,环境非常幽静的山林道场。从四脚亭徒步而上,约四十分钟即可到达。当时看来,寺庙虽显得很衰老了!僧材也不多见了!但是,在该寺开山善慧和尚时代,据说法缘却是极盛的。举凡来此观光的高僧大德,多驻锡于此,讲经说法,利益有情。一九四九年来台的法师们也多在此韬光静修,以待良机。由此可见,这座山林道场,与出家人是特别有缘的了!
  严持同学陪我到了灵泉寺,刚刚进了山门,恰巧遇见该寺住持文印师。严师与印师原是相识的,见面一谈,文师即表示很欢迎的样子,陪我们到了客堂,吃茶闲聊。他的国语讲得虽不大标准,但他讲话的意思,我勉强可以领会,而我讲出来的话,他就“莫宰羊”(台语:听不懂)了!所幸严师会说一口流利的台湾话,作了我和文印师间的桥梁,否则的话,不知道要费多少手脚哩!
  吃中饭的时候,严师又为我介绍了先我而来该寺挂单的云峰和常静二位老菩萨。他们都是齿德俱高的老修行,又都在祖国大陆丛林下参学过。所以对于各丛林的家风,各宗门下的规矩,用功的方法,参学的门径,都如数家珍般地清楚。尤其是云峰老菩萨,知道的更多,了解得更深!因此,我在灵泉寺挂单期间,都把他们当做老前辈看待,而他们也认为我是一个可教的后学,彼此处得很好。可惜这两位老菩萨,于数年前都已先后安详圆寂了!
  饭后送走了严师,我绕寺院转了一周,回到客堂,收摄一下散乱的心念,盘起腿在榻榻米上坐了一会,文印师即走了进来,他对我说:“你可以先住客堂里休息几天,然后再给你分配职务。”我向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他又问我:“休息几天,你发心当三宝殿(即是大殿)里的香灯师好吗?”我又向他点点头。他向我笑笑,走了出去。我本来是想问问他当香灯师应做些什么事的。因为恐怕他听不懂,所以也没有问。晚饭后,我跑到云峰老菩萨的房间里,把文印师的意思告诉了他,并请教他当香灯师应做些什么事。他反问我:“你在大陆住那么久的丛林,连当香灯师都不会!”我说:“我一向是做这样不管那样的。我又没当过香灯师,怎么能会?”
  “啊,你倒可以做一个无心道人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老菩萨也笑了笑,接着说:“你不要看这儿的大殿不大,香灯师可不易当哟!早上起床后要打板,打板后要敲大钟,大钟敲好要赶快去烧香,换供水;香烧好了,水换完了,再把应用的铛、铪、小木?等法器,放在适当的地方;这个时候就可以随众上殿了。如果上殿的人少,你得发心敲敲法器。遇到没有人上殿的时候,你自己也得打皈依,打供。吃过早饭,佛龛里、供桌上、大殿内每个角落,该擦的要擦,该洗的要洗,该扫的要扫,都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些事做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云峰老和尚说完了上面的一段话,停了一下,又告诉我说:“中午只打打供就没有事了,不过,遇到有人来烧香或来消灾的,你也得出来招呼招呼。晚殿前后的事跟早殿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晨钟暮鼓’而已。而于许许多多的琐事,一时也说不完,那就要你自己看情形去处理了。”
  我把当香灯师应做的事,请教过了,接着又请教他板如何个打法?钟如何个敲法?及上殿如何个唱法和如何个念法?他说:“这些都与大陆上丛林下的一样。你看看就会啦!”其实,祖国大陆丛林下的唱念,几年小兵一当,已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老菩萨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只好点点头,表示会意!
  我从客堂搬进大殿香灯寮的一天,云峰老菩萨问我:“你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存点钱?”
  我告诉他:“一共仅存了六百多块钱,买一张从花莲到台北的飞机票化去一百多块,零零碎碎又花去一百多块,现在身边尚不到四百块钱。”
  他说:“这儿的单银一个月仅新台币五元,恐怕买草纸也不够,我的意思是说你如果有钱的话,我可以替你放出去,每月拿点利息,也好贴补零用。”
  我问他:“放到什么地方?利息每月多少?”
  他说:“放到基隆三光行去,每月可拿六分利。”
  我一听说六分利,即毫不考虑地说:“我放三百元。”
  他说:“也好,放三百元,每月也可以拿到十八块钱的利息,比起单银来,差不多多三倍了!”
  就这样,我把三百元交给了云峰老菩萨,云峰老菩萨交给了三光行,不到一个月,三光行的老板,把我的三百元,云峰老菩萨的三千元,以及许多许多人的几千几万元,都装进他的腰包里,卷款逃之夭夭了!当这个消息传到灵泉寺时,云峰老菩萨悔恨不已,老说对不起我。我则劝慰他说:“老菩萨!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他骗了我们的钱,可能是我们前世欠了他的债,否则的话,迟早他总要还给我们的。”
  我所以要这样子劝他,因为我知道他除了为我的三百元被骗难过外,更为他自己的三千元痛心!一个省吃俭用的老头陀,数年积蓄了那几个钱,无非是想能回祖国大陆时,好作路费。现在一下子被骗光了,哪能不感到痛心呢?因此,我只好忍受着自己的痛苦,来安慰别人!

二十六汐止烧饭
  钱被骗光了,心里虽然有点放不下,那也不过是暂时的事,不几天工夫就把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除了照常安心地做着自己香灯师分内的工作之外,空下来即拜拜佛,打打坐,看看经,写写字,日子仍过得十分安闲。在此期间,汐止内院的同学如净海、宏慈、以德、清霖,还有住在台北十普寺的浩霖,都曾来山看过我,并且都对我的处境表示同情和关切;但他们都是穷得跟我差不多的人,尽管对我同情和关切,除了给我一两件旧衣服,也帮不了我什么。不过,我已感到非常安慰了,因为精神的鼓励,比物质的给与,更值得珍惜啊!实际上,当时住在灵泉寺,除了饮食苦些,住处和人事方面都差强人意,加上在新竹灵隐寺读书的修和、修严二师都已回到灵泉寺内,他们都会讲国语,对于佛学也有浓厚的兴趣,我们时常面对面地围在客堂里的一张桌子上,讨论、研究一些有关佛学方面的问题,无形中消除了许多不必要的妄念。
  一天,我正在大殿里忙着扫地,弥勒内院的清月同学,突然出现在走廊之下。我随即丢下扫帚把他招呼到我的香灯寮,让他坐在我的床上。而他进了房间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床上、桌子上,墙壁上环视了一遍,才慢声慢语地问我:
  “老同学!住这儿还好吧?”
  “将就过吧,当一个苦恼的香灯寮,还有什么好!”
  他瞪着我老半天没有讲话,我感到有点奇怪!我正想问他:“你老是这样子瞪着我干啥?”
  他突然又问我:“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到这儿来吗?”
  “当然是为的来看我啦!”
  “还有呢?”
  “顺便玩玩。”
  “还有呢?”
  “那我就猜不到了。”
  “我想你也猜不到。我是来请你去内院住的!”
  “请我到内院去住?”
  “是的,大家同学都欢迎你,老法师也答应啦!”
  “到内院去住,当然是我所希望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放不下这一间幽静的香灯寮?”
  “不是放不下这一间香灯寮,是说——你们都是研究许多年的法师了!我到那儿怎么跟随得上?”
  “嗯,我们都是老同学啦,还说客气话干啥?我老实告诉你吧!内院烧饭的常证法师身体不好,想到塔寮坑回龙寺去养病;大家同学的意思(也许是他老兄自己的意思)请你先到内院一面烧烧饭,一面也可以听老法师讲课,将来找到烧饭的人,你就不必辛苦啦。也就是说,你就可以和同学们一样常住在内院研究啦,你看怎以样?”
  我向他笑笑说:“你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是叫我去内院当饭头的?”
  他也笑笑说:“怎么敢叫老同学去当饭头?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去内院住的一个好机会!”
  “你是说,如果没有这个机会的话,我就永远没有到内院住的希望了?”
  “话不能这样子说,你就不希望跟老同学住在一起吗?”
  “可惜你出了家!不然,你可以做一个好的外交官哩!”
  “好啦!好啦!不要戴高帽子啦,你就赶快决定一下吧!”
  “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说去就去,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不考虑,我也不能现在就跟你跑!”
  “我不是现在就叫你跟我跑,你决定了,我回去有个交代,你就是再过十天去,也没有关系。”
  我考虑的结果,终于辞去了灵泉寺的香灯之职,到汐止弥勒内院当了饭头。
  烧饭,本来是我的拿手戏。可是,到了弥勒内院,一进了厨房,反弄得不知从何下手了!原因是:内院的住众,除了律航法师和我二人是北方侉子,其余都是南方人。南方人以米食为主的,而我的“拿手戏”则是面食。好在有严持、宽裕二位同学从旁协助、指导,否则的话,饭头师我也是无法胜任的。
  当时的弥勒内院,在德高望重的慈航老法师领导之下,充满了朝气勃勃的新兴气象!尽管老法师对学僧的态度有点儿放任,但绝大多数的同学,都是知道自励自勉,自爱自治的。如现在在菲律宾执教的自立(乘如)、唯慈(日照)法师,在美国弘法的妙峰法师,在泰国求学的净海法师,在日本求学的了中、能果、果宗法师,还有现在国内的印海、幻生、宏慈、戒视、严持、浩霖、清霖、以德、宽裕、常证,以及前年去世的清月等法师,都是法门龙象,教界精英;这些人有的会写,有的会讲,有的会唱,有的会念,有的重解,有的重行,有的喜动,有的好静,都各有所长,也都能以其所长,随时随地为佛教贡献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以将军身出家的律航法师,不但念佛认真,弘法尤为热心。我——一个三十二岁的饭头师,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真是既感到高兴,又感到痛苦!高兴的是,能够幸运地遇到这样的良师善友;痛苦的,则是自己已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若行若解,都不及同学们万分之一。但是,我并末因高兴而忘形,因痛苦而丧志。我每天早上三点钟起床,悄悄地到厨房里洗一把脸,即去佛殿拜佛,然后再看看老法师讲过的楞严经;约四点半,再到厨房生火烧水、洗米、煮稀饭、炒菜。一直忙到大家吃饭,才能跑出去休息一下。饭吃好了,同学们悠闲地,或在院中经行,或坐房中看书,也有到后山清凉亭中坐着聊聊的,而我则在厨房里忙着洗锅、碗、瓢、勺、盘、盏、碟、筷,擦桌子,摆坐凳,和冲洗地下,等到一切就绪,老法师讲经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接着我即随大家同学去关房(当时慈航老法师正闭法华关)听经。听经下来,即马不停蹄地跑到厨房去择菜、洗菜;然后,又开始了煮中饭的工作。
  吃过中饭,睡个午觉,下午两点再去关房听楞严经;听过经,再跑进厨房煮晚饭烧洗澡水。晚饭后到熄灯睡觉以前的一段时间是属我的,但是一天的劳累,已使我无法跟同学们一样地坐在灯下,静静地看书了!就这样子,我在弥勒内院住了半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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