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第二章 红与黑-2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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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觉得一天都被那小子触了霉头,譬如坐车下错了站,吃饭上错了馆子。从那家“正宗兰州拉面馆”出来的时候,听到老板和老板娘讲的是四川话,才明白拉面为什么不正宗了,那倒也不算什么,旁边一家店是海南人开的“正宗天津狗不理”包子店。刚转到棠下牌坊时,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只好折回旅社去休息,打算明天再进去找房子。还没走得几步,就被一伙人左右将她拦住,从衣着打扮上看去都不是善类,香兰自付身手了得,倒并不畏惧。其中一人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香兰倒是很镇静地说不去,那人便说大家交个朋友,伸手要来拉香兰的衣服,香兰正待发作,蓦地里从正面跑过来一个人,那人居然是今天碰到的倒霉蛋,他不由分说地过来拉住香兰的手,嚷着说:“怎么这么久了才来,他们都在那边等你呢”,神情间仿佛二人认识了好久。香兰一时间不知道那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他也许是和眼前众人一伙,也许是来给自己解围,只好唯唯喏喏一番。香兰两人刚走出众人的包围,那黑衣男子说了一声快跑,就拉着香兰要跑起来。先前众人早就怀疑黑衣男子是故作声势,均作了准备,兼之香兰并没有跑的准备,那伙人几个大步,就一把抓住了黑衣男子的肩膀,黑衣男子把香兰推开几步,自己也挣扎开来,对着那伙人说:“兄弟们,给点面子好不好,都是在这一块混的人,这女孩是我朋友,今天我们有事,以后一定请大家吃夜霄,一定。”那伙人相互望了望,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人把他推了一把,险些跌倒,碰到另一个人,那人又将黑衣男子搡了回来,黑衣男子身形不稳,嘴里却在说:“我叫张云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我张疤子的名号么?”那伙人笑道:“我们只听说过刘疤子,没听说过张疤子。”其中一人忙更正:“我听说过张疤子,听说是条狗。”众人更是大笑,他们见那女孩并没有跑,更是要着意羞辱眼前这自称张云帆的人,早有人提起一脚踹了过来。张云帆肚子吃疼,萎顿于地,但很快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见那女孩手里拿着一块砖头放倒了两人,自己便忙转身来拦其他人,刚转过身去,觉得脑袋一嗡,嘴里一甜,晕了过去。

            张云帆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白茫茫的一片,并且头疼如裂,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才发现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两个点滴瓶正在铁架上冒泡,伸手摸摸头,察觉到头上被蒙了纱布,很快他的手被另一双手拿下来,听到人说:“别乱动。”,侧过头来才发现刚才那女孩坐在旁边,正是她把自己的手又放到床上。张云帆勉强笑道:“你没事就好。”那女孩笑道:“怎么会没事呢?现在困得要死。”张云帆道:“总比痛得要死好多了。”

香兰没想到一天会三次碰到这个家伙,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时抡起那一砖拍过去时,对方能躲闪开,恰恰拍到了倒霉蛋身上。却不好意思说自己误伤他的事情,早听了医生说他并无大碍,眼见他又醒了过来,安心不少,便说:“你无非是要我给你说声谢谢吧,那就谢谢啰。”

张云帆道:“看你说得这么勉强,不说也罢,似乎我还要谢谢你在医院陪我一样。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能脱身的?”

香兰道:“算是那伙人倒霉,你倒在地上后,刚好有巡警经过,全逮了过去。”

云帆自是不清楚当时香兰拳打脚踢撂倒了好几个后,警察才来,关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香兰看看眼前这人,觉得也不算怎么讨厌,至少此时问话的神情很真诚,便嫣然一笑,说道:“有你挡了那一砖,我自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还是一个学生吗?”

云帆有些诧异,反问她怎么知道。

香兰道:“你送到医院来,总要登记吧,我看你裤子口袋里有证件,便摸出来看了看。”云帆哦了一声,香兰又问道:“你明知那么多人,还敢冲进去冒充混混来救我?不怕被打死?”

云帆撇嘴笑道:“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就剩下一点正义感。”

香兰看他时,竟然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碰到了一个温暖的眼神,不忍再拿话否定他嘴里的正义感,只是问他怎么一大早就拿着宣传单在街上跑,那小子说这是他兼职的一份工作,要大清早趁城管没有上班时,才方便去公车站牌的灯箱上贴传单,上午结了一笔薪资,自己素来喜欢江河的气势,便跑到珠江边上去张开手臂深呼吸,却没想到被你摔了下来,更没想到在棠下还能看到你,当时没有打招呼,及至有流氓调戏的时候,才冲过去解围。香兰有些诧异,问他不是要读书吗,怎么不呆在学校呢。云帆脸色也不由一红,解释说这边上大学,只要开学报到和考试到场就行了,自己不喜欢专业课,何况今年大四了,就租住在棠下,靠兼职糊口,有时间就画画度日。“难怪,难怪”香兰接连说了两声,云帆追问她难怪什么,她却认为两人并不熟悉,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只是一味的笑。云帆见她笑的时候眉毛、眼睛、鼻子都在笑,恍若杏颤枝头,说不出的娇艳,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口说道:“你真漂亮。”香兰立马顿住笑声,脸露不悦,哼了一声,道:“难怪学画画的都不正经。”云帆大呼冤枉。

要说张云帆不正经,真有些冤枉。似乎今天就是个遭冤枉的日子,譬如他下午回到棠下时,在地摊前抽了一签,摆地摊的是个老者,他瞎了一只眼睛,好像瞎的那只眼睛的视力和精力全部转移到另外一只眼睛上了,没有瞎的那只眼睛看上去有点精光逼人,使人不能对视,但又有点担心,因为除了东方朔以外,算命先生眼睛不瞎就如同博士眼睛不近视一样有冒牌的嫌疑。一番攀谈后,稀奇的是那老者竟说张云帆是他的故人,说是住在离他老家不远的地方,十多年前还去过他老家。当时抽的第一签是“雨欺幽兰垂珠泪,雪压寒梅着素冠”,抽的第二签是“水入黄河自不清,路逢蜀道便艰难”,第三签是“山涧白菊独自开,花开烂漫最爱莲”。云帆看得云里雾里,请那老者解签,老者抚摸着腭下并存在的胡须,说他八字太硬,四柱喜木,五行缺水,逢辛、甲年的小寒后,多有命运起伏,这三签一抽,断定他在脂粉堆里打滚,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在脂粉堆里打滚这句话,也是冤枉,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交过女朋友。他承认自己是流氓,但决不会承认自己是好色的流氓。云帆之所以能够混入流氓圈子,因为他有一份见面礼,就是背上那一条很长的刀疤,本来是高中时在街上观看别人斗殴挨的误伤,后来,他坐公车的时候有意无意露出那道刀疤,旋即有人表示出了敬意,说话声音大的人看到他望过去,也压低了声音,一脸横肉的售票员也很客气地请他掏钱,这种好处瞅在眼里,计上心来,从此以后,他逢人便讲这条刀疤的来历-----曾经怒眼圆睁,勇斗x人,因为他有时候也记不清上次讲的到底是和多少人打斗,有时讲两个,有时讲三个,看着听话的人眼神越来越亮,就纠正刚才的错误,说原来是四个人。末了,还会讲上一句,现在心态平和了,引用耶稣的话说:“别人打了我左脸,我还转过右脸去让他打。”意思是说别人现在打他,他是不会还手的,虽然他很厉害。听众见他曾经那般勇猛,还有耶稣一样的胸襟,并且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真是文武双全啊,实在是佩服,于是奉送了一个“张疤子”的绰号,让他难堪的是,今天调戏赵香兰那伙流氓并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因为本市最出名的疤子是另一个江湖人物,大家只要说起疤子,不需提起姓名,谁都知道是他,江湖中有顺口溜传唱“疤子跺脚胜地震,疯子发疯如天神,癞子神算第一能,麻子笑脸打死人。”疤子排第一,云帆自然是见都没有见过这个疤子。刀疤对于流氓来说,有着勋章对于军人的意义。当云帆看到听众眼里流露出的敬畏之色,只恨当年少挨了两刀,否则一个刀疤就是一个江湖传奇。这个故事的次数讲多了,云帆自己也相信了。说谎象吸鸦片一样,说多了就会上瘾。云帆开始怀念想象中纵横江湖的日子,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体验,大学还来得及,于是乎,逢女人就说手痒,想摸她的屁股,逢兄弟也说手痒,想打上几圈Showhand,屁股没有摸到几个,钱倒输了不少。其实,只说他是流氓,多少还是有些冤枉的,据说他租住的房子里写了两个条幅,上面写着“酒中自有颜如玉,酒中自有黄金屋”,初来的人总会说,好句子,好字。文盲决不会喜欢小说,色盲却可能喜欢画画。虽然是色弱,他却清楚地看到老家的天空很蓝,小时候常常坐在土坎上,稻草堆里,仰头看那蓝蓝的天空,看那如山峦、如奔马、如波涛的云朵,立志要做个画家,可因为色弱,考大学时没有报考美术学院的条件,文科又必须要考政治,那政治课的内容只应该谱上曲去哄爱哭的小孩子睡觉,他是想学也学不好,而数学物理是想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课程,在老师的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殷殷期望下,他读了理科,选择了一个老师认为“这名字听上去不错”的专业----固体力学,虽然他后来知道一个专业的名字只是好比一个女人的名字----叫阿贞的女人未必贞节叫小惠的女人未必贤惠------所以他发誓以后不要娶一个父母认为“这名字听上去不错”的女人。 在开始的一年里,除了专业课的书籍什么书他都看,譬如《金瓶梅》《金瓶梅续集》《续金瓶梅集》,当然也看劳伦斯,更少不了莎氏-----虽然不喜欢看,但是病了总要吃药吧,何况不病也可以吃补药-----据说莎氏的东西可以归划到补药一类,是用来养颜而不是壮阳的。他的这份不务正业,就好比报上说的某演员喜欢当县长----其实县长个个是演员。当眼科医生的舅舅曾劝他要专心读书,他问舅舅:“什么叫做专心呢?如果是您,最好就只专心研究左眼,干脆不要理会右眼,那才叫做一点不含糊。”舅舅被这不讲礼貌的孩子气得半死,直到后来专攻眼睛的美容,发觉女人爱美甚过爱健康,更是发觉治疗心理的疾病比治疗身体的疾病赚钱,穷了半辈子的他也算开窍了----不务正业比正不务业好,对云帆也就少了些责骂。

即使张云帆承认自己好色,也会认为好的是湖光山色,而不是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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