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12)
暂且不表殴冶隐于深山,栖于寒水,只表那薛烛,携朱氏及幼女莫邪,前往越都句无。朱氏一路无语,只为殴冶、胜邪挂心。忽忆起当初公孙圣为殴冶医治毕,嘱其十二年入楚一回,寻阴人相助,却并未言及此人须为楚人,亦并未提及此人必为郎中,只是自己想当然尔。如今殴冶胜邪初遇之处便在楚地,胜邪自然是位阴人,莫非我儿早已得遇所求?可又如何非但未能医其左臂之疾,反而因之危及性命?但愿公孙先生大能,能预事于未发,我儿所遇皆贵人,终于无恙。然我儿赴楚,未几又返越铸剑,倘因此而错失公孙所言之楚中贵人,岂非无救?
一路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几许时日,终达句无。薛烛安顿好朱氏、莫邪,只身前去交涉都城守备,言及有宝物欲献越君。那守备见薛烛一身布衣,毫无气派,哪里肯信如此老者有宝可献?薛烛便出示殴冶令牌,守备一震,知那令牌虽征调不得他,却是非同小可,非极特使命之人不能有之,慌忙上报。
不料越君允常赴会稽祭禹墓未归,大将军石买辅太子勾践留守都城,时太子方两岁余,一应事务实归石买。薛烛与石买虽交道不多,却是旧识。大将军时下繁忙,约请薛烛明日午时再来,将设宴以待。
薛烛回归驿站,言与朱氏,朱氏却不惯场面,无欲前往,薛烛知其仍为殴冶事挂心,也不强求。
次日,薛烛只身去见守备,守备领薛烛前赴午宴。毕竟是武人,午宴竟设在校场,侍者皆军士,那石买身七尺,状极雄武。待薛烛进来,互见礼寒暄,入席,道些别后见闻,相谈甚欢。
酒至半酣,方言及献宝,薛烛乃略述殴冶铸五剑事。石买未置可否,似未全信。及至各剑出鞘,一一审视,方面色大变,二目发直,贪婪之色,现于脸上。尤喜纯钧,再三赏识,不忍放手。时逢一四驾之车卸空粮草于数丈之前行过,因石买翻动宝剑,马惊于剑气,突嘶叫乱窜,上颠下簸,竟把那空车直抛向空中。石买乃以剑指车驾,欲喝军士止马,但见红光一闪,“嗤”地一声,那车轰然落将下来,后半萎顿于地,前半仍为惊马所引,狂颠而去,原来那车竟被纯钧剑气凌空齐齐斩为两段!
石买何曾见过此等利器?只看着纯钧剑发怔,薛烛毕竟相剑之士,见多识博,接过宝剑,入鞘。于是众人归座复宴,石买便魂不守舍,一心只在纯钧剑上,道:“主上赴会稽祭大禹墓,不知何故逾期未归,料想只在近日,先生何不将宝剑暂寄我处,待主上归来,我为先生献之,如何?”
薛烛察言观色,心下明白,乃立起行礼道:“将军愿代此老,足显盛情。然诸剑乃殴冶小友倾命之作,某亲口应允将其面交越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似不便假手他人,还望将军勿怪。越君归时,还望通告。”
石买知薛烛窥破己之私心,不由恼怒,然忌薛烛神兵在手,未敢强夺。原来石买素来自负,私里自较与越君,自以才识、手段不在其下,然一切荣光皆归主上,便时常心有不甘。如今此等神器,自己无望染指,不过是因了君臣身份而已,让人如何心服?石买自此有篡逆之心。
薛烛宴罢而归,即刻将朱氏、莫邪移至密处安身,只身一人携剑于驿站等候。是夜有四客越墙而入,径往薛烛所处之室。以兵刃挑开门闩,各执兵刃,往榻上一齐斩落,却哪里有人?只是棉褥一卷。正惊怔间,室内火烛亮起,薛烛拥剑而立,藐视四客,皆黑衣蒙面。四客显知厉害,不敢上前,倏然而退。薛烛心内明白,也不追赶。
次日无话。又次日晚间,薛烛正欲就寝,忽闻叩门之声,便取纯钧在手,侧身拉开门闩,迅即退后,却见闪进一高大身影,视其面目,不由大喜,此人正是薛烛等候的越君允常。允常以手势止住薛烛,转身闭了板门,方与薛烛寒暄。
原来此次允常北祭禹墓,本诸事按例,并无差错,正欲南归,忽报吴国公子光来访,允常未敢怠慢,见礼迎入。公子光言道吴楚边境之上,有城邑名钟离,年初楚女与吴女争采两颗桑树之叶而起口舌之争,引发二女家人群殴,两国边邑仕长各为己民,怒而相攻。楚兵恼去岁吴曾伐楚,便大加杀戮,鸡犬不留。此次吴王僚令公子光集聚兵马伐楚,欲夺钟离以立威。公子光以吴兵不众,请越出兵二万相助,方合吴越结盟之义。允常称此次赴会稽为祭墓而来,自未带得许多兵马,况越国力弱,二万兵马并非少数,须回句无再作商议,公子光遂与允常同回句无,昨日方至。
薛烛见允常脸有忧色,便问道:“此事如何处置?欲聚齐散驻各地士卒,恐费时日。”
允常笑道:“若如此则入吴人之彀矣。公子光此行伐楚,实为找回颜面,立威于楚,岂容再败?故我料吴兵之众远胜钟离之楚军。欲越出兵相助者,另有其意。楚越有所往来,吴人不会不闻,只是尚不知至于何种程度,此次邀越从击楚,即为试探。
“倘越执意推托,吴人便知楚越之深,必分兵戒备于越,于我不利;我若欣然而从,出兵击楚,则越兵必被用作前部,以使楚越相削,吴坐收渔利。木客苦思此局多日,难以破解。归而语与石买,石买亦觉此时越国宜韬光养晦,不可动兵。
“然石买提及先生所献宝剑,力主以剑献公子光,并于光前坚称越国既盟与强吴,已勿需许多兵马,二万之数,难以齐备,如此可使吴国不怀戒心;再则,先生所献,均乃空前之神器,吴见我以此神器相与,亦能信我不贰之心。木客此番偷出,即为避人耳目,一睹神兵,以量后举。”
薛烛不知石买本意若何,然其所谏确不失为一妙招,故不提石买欲贪图宝剑事,只取四剑与允常。允常一一检视,啧啧称奇。末了,遥拜殴冶,称其大功,又问薛烛以何剑献吴为上。
薛烛道:“臣一介相剑狂徒,并非越之重臣,君上以国家大事相询,足见诚胆。臣感激之余,且为谋之。
“殴冶所成五剑,皆天人共铸之神器。若单论其锋之利,各不相上下。然毕竟所得天德、地气、人为各不相同,故各剑气质其实大异。五剑者,大刑三而小刑二,直当‘三长两短’之忌,此所以天疾突降与殴冶者,亦五剑齐聚则不祥之因。今袁公已据有巨阙,此劫已解。
“余此四剑之中,胜邪剑实成于女子之手。所用剑材传为女娲炼石所余之阴渍,已是阴气之所聚,今又成于阴人,阳气益损,此不法之物,男子佩之尚可,阴阳持衡。若女子佩之,有噬主之虞,慎之。
“松纹剑成于北炉,北属水,水克火,今越在南,火也,留之不吉。且火命之人得之,必丧。
“湛庐之剑成于东炉,最得天德,太阳之精,寄气托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然此剑有德,遇逆理之谋,其威必不显,故有德者方可有此剑。
“纯钧之剑成于南炉,南属火,得祝融之助,此剑通体暗红,无暇无疵。此剑威从其主,最易为个人佩剑。
“今君上欲以剑献吴而脱危局,臣以为或可行。各剑性情俱已奉告,君上自择之。”
允常再谢,道:“然则公子光好剑乎?”
薛烛答道:“非只好剑,但凡奇兵异刃,莫不梦寐以求。曾令人做金钩,赏金巨重,直致人杀二亲子,以血舋金,遂成二钩,献公子光。为显其奇,钩师望众钩而呼二子之名,曰吴鸿、扈稽,声绝于口,二钩俱飞至父前,因得百金之赏。光之嗜刀剑,由此可知。今殴冶所铸,胜二钩千倍,光焉有不动心者?”
允常颔首,因为私出,不敢久留,便携四剑而去。薛烛自去护朱氏、莫邪回鄞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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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据《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穿铜釜、斩车驾,均为巨阙剑事,此处将斩车驾移与纯钧。看客不必深究。
【注2】前518年,吴楚边境女争采桑叶而致吴楚相攻事,见《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及《史记.楚世家》
【注3】“木客”为越君允常自称,其死后墓称“木客大冢”
【注4】吴钩吴鸿、扈稽事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