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来自台湾. 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实际上也有三十多了. 园园的一张脸,水汪汪的.说起话来,稳稳当当的,不着急,不着慌. 却总在说. 还很好笑. 亦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官,云南人,在瑞士学的酒店管理,来美国念了MBA. 很西化的直率. 很热爱运动,经常光顾gym,所以身材很好.虽然很瘦,但看起来,精力充沛,愤世嫉俗. 亦和官都是MBA 毕业, 做了会计. 都是三十来岁,单身,没有男友.
几天前的年夜, 一堆朋友, 男男女女的, 十几个人, 一起过元旦. 基围虾, 熏鹿肉, 意大利式鸡, 佛吉尼亚火腿, 蔬菜沙拉, 意大利式烤豆角, 土豆泥, 中式烤虾, 水果拼盘, 自然还有奶酪蛋糕和冰淇淋. 第一次尝鹿肉, 有些怯, 想起后院那几只灰不溜秋,却不失可爱的家伙们,不觉心里一动. 可是主人热情好客, 据说, 这鹿肉还是专门拿去熏的, 心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吧. 这时亦说: ”不吃鹿肉, 他们多可爱呀.” 官接过去:”那些小猪,小鸡,小牛,不也很可爱,你还不吃得满嘴流油?” 亦轻描淡写地回:”你想饿死我啊?” 看来亦还挺虚伪. 不知谁抱怨着澳大利亚的口音,实在令人不知就里. 大家顺着话题,谈起了文化差别.即使同文同种,也不免彼此间的误会. 亦又开了她不紧不慢的金口.
话说些许年前,亦刚刚从台湾小岛来到佛州的那个大学城,一切都还新鲜. 那个大学对待国际学生非常友好,所以也就吸引了很多各国的莘莘学子们. 中国大陆, 台湾, 香港, 印度, 巴基斯坦,俄国,韩国,欧洲各国的青年男女们纷纷扬扬地散落在这个大学城的各个角落,却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亦和几个台湾人住在离校园不远的公寓. 那是个公寓群, 白色的楼体,蓝色的楼顶,干干净净的. 同一个公寓,不同楼层,住着几个大陆来的男生. 看起来,一律聪明绝顶,清秀可人. 一个个都戴着勃琅眼镜, 眼镜片后面那些闪着灵光的眼睛, 不是在琢磨命题,就是在琢磨人心. 那个年代的大陆学生,大都自费来美念书,父母基本上是长在红旗下,建设共产主义的那一代,也没什么钱,所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大陆的留学生中也还时尚. 不像现在,那些小留学生们各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父母的钱都存在瑞士银行. 那个时代没有老婆,没有女友的男生们经常自己煮饭, 不得已而为之. 都是天之骄子出身,家务杂事难免考虑不周. 有时煮着煮着饭,突然想起,没有酱油了,赶紧关上路炉灶,慌慌张张敲邻居的门借酱油.当然先向自家人借起,但是难免自家人不在家. 只好向远亲求助了. 一来二去,大家都熟络了.一个深秋的傍晚,天早凉飕飕的了. 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天上. 那个叫铭的从江西上饶来的男生在一板一眼地准备着他的晚餐. 糟糕,土豆没了,上次在kroger 也忘了买了。住对门的山西的亮还在试验室较真儿哪,旁边的镇江的宁一定在图书馆准备预备资格的博士考,同屋的北京人藐已经在校园的麦当劳吃了晚饭,现在正在gym里打蓝球哪。只好试试楼上的台湾同胞了。亦和她的台湾女友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谈着那个一表人材的金融系教授基乐博士,“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互相取笑这当儿,咚咚咚,亦说:“莫非基乐博士心有灵犀?”整整衣衫,捋捋鬓发,深吸一口气,漾起水样的温柔,轻兮俏兮地开门。铭吓了一跳,亦也吓了一跳。“咳,闹了半天,就是楼下的小博呀。” 亦和女友们把楼下的大陆男生通称为小博。亦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倒不是城府深藏,于亦,喜怒太过费力。亦喜欢轻轻松松的生活。虽说大失所望,亦还是一张水汪汪的脸,“你好啊,铭,进来坐。”铭整整眼镜,歉疚地说:“谢谢,不麻烦了。只想借一个土豆。”“土豆?? 我们没有哇. 西,你有土豆吗? 灵,你哪?” 灵和西都不知所措地摇摇头。铭据促而怀疑地重复:“你们都没有一个土豆?” 亦张着不大不小的眼睛,无辜地摇着头。表情诚恳。铭再一次问:“ 土,土豆,没,没有?” 亦也有些结巴了:”没,没有哇.” 铭伸手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地道扰,低了头,皱着眉,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几个女生,沉默地走了. 铭走后,几个女生像开了锅似的,互相问:” 什末是土豆啊?” “土里长的豆? 花生吧?” “不一定,没听说过还有叫土豆的. 大陆还真的不一样哎.”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 美国的土豆很便宜, 尤其是大袋装的白皮土豆. 红皮土豆一般用来做沙拉, 一般没有大袋装的,比白皮土豆贵. 但中国学生们一般都买大袋的白皮土豆. 好吃也不贵还能存上很长时间. 所以一般家家都有. 但是台湾不叫土豆,叫土豆的学名马铃薯.所以亦和她的女友们自然不明白铭的要求.而铭却认为台湾人看不起大陆人,很是气愤.那个年代,台湾的经济还是好过于大陆,家境也比较富裕.铭回到自己的公寓,坐在沙发上运气. ”这些小人,不就靠着美国的救济,发了点小财,就得志成这个样子.一样的黄脸却讲一口鸟语. 想当年,金戈铁马,要不是美国佬借着朝鲜惹事生非,早把你们给灭了,还让你们到现在还拣小日本的滥货. 中国话不好好说,还夹着日语.” 铭正自生气,藐回来了.”哟,干嘛那?跟谁运气哪?” 藐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很拽. 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铭的旁边. 铭气哼哼地说:”台湾人,小人小气.” 于是如此种种,一五一十跟藐做了汇报. 藐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 走,咱们买土豆去.”
再说说我们无辜的台湾女生们,那里会想到那位清秀可人的大陆小博竟给气得七窍生烟呢? 而且还广而告之, 藐知道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一个对土豆这个概念的不理解败坏了台湾人的清誉. 这事,亦后来才知道,只是时过境迁,再解释也惘然了.
周末的一天,亦和女友们到星巴克边学习,边喝咖啡聊天. 亦说:”楼下的那个铭,怎末最近见了面,一边脸哭,一边脸笑的? 好像自从土豆事件之后,就成了双面侠.” 西也点点头,说:”对, 好像比以前更深沉了. 是不是练了那种功夫啊?” “哪种功夫啊?” “要练此功,拔刀自宫,哈哈哈” 女生们嘻嘻哈哈的当口儿,一个叫青的大陆女学生一脚迈进了星巴克. 青据说,有着极高的文化修养,和亦,西都修共同的金融课. 还曾在一个课题组做过项目. 亦向青招手,青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噼里啪啦地和人们打着招呼. “怎末样,亦, 还准备散开你的发丝,要缠住基乐博士的影子啊?” 青一见面就取笑着亦. “唉,不想了,等丑小鸭变了白天鹅再说吧.” 亦说话时,表情并不丰富,从不扬眉,不大笑,不做沉思状,但总让人忍俊不禁. “对了,青,甚末是土豆啊?” “土豆,你们不是不借吗? 哈哈哈?” 青大笑着,看来土豆事件已经在校园里广为传播了. “我们不知道什末是土豆阿.” 青斜着眼:”真的?” 亦说:” 土豆,从来没听过. 什末是土豆嘛?” 青这时候正了正眼睛:”potato” 轮到亦和女友们大呼小叫了:”马铃薯吗,怎末叫土豆. 我们有马铃薯啊. 土豆,谁会知道是马铃薯呢. 那位小博也真是的,干脆讲英文吗,害得好像我们很小气. 但真的不知道啊.” 青耸了耸肩:”去跟铭说一下喽. 真挺吃惊,你们不知道土豆. 看,上次伊达博士的课上,一直强调沟通的重要, 尤其是在国际事务上,一语中第呀. 我们可以一起以此为题,做个项目了”
亦和女友们到底没有底气直接面对铭的双面症状,也自然没有对铭解释台湾没有土豆之概念. 但从此亦和女友们便给铭一个绰号: 土豆.
“土豆回国娶了个飘亮的土豆妹.” “土豆找到了一家纽约的工作” “土豆终于毕业搬走了,谢天谢地.”
可是,你要是现在回到那个到了秋天就满山遍野枫红的大学城,你还会听说台湾人小气,不借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