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希望自己成为一颗光子,自由自在地在人世间穿行。那么我呢?从小的问题似乎已经不再是问题,至少如今再不会有人问我:你长大了干什么?或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我问孩子那样。我知道,自己已经长成了个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了,这真让人悲伤。
生日即将到来的今天,我还是忍不住自问:我对自己的希望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首先,我希望自己是个社会人。海外求存,游走在社会的边缘,人会逐渐产生变异,渐渐地萎缩了自己的阵地。这或许是我渴望工作的原因吧。我的朋友的朋友,曾经是从事艺术工作的聪明漂亮女子。然后她嫁了人,漂洋过海,生了一对儿女。又然后,她离了婚,从丈夫的这根枝条,移接到异乡的土地上,却始终扎不下根须,找不到工作。如今她患有重度抑郁,靠一点社会救济和对丈夫的愤恨,活着。她当然只是个例,并不具有普遍性。但是自食其力的重要,在我看来,该排第一。
这样,痛苦就来了。是自我折磨的苦啊。要知道,做社会人,第一要学会一个讲求实际的人生态度。林妹妹那对花落泪,见月伤情的多愁善感,不仅多余,而且有害,必须连根拔起。可这些个细细根须,连着我的性命,如何能将几十年培养哺育出来的根基,彻底旁置,以求再发新根?让一个多年不切实际的家伙儿,悄没声地改头换面,精光四射,我不成了个妖怪了?
其次,我渴望自己能够自由自在,随性生活,做个自由人。生命可贵,爱情价高,但是自由最重要。自由虽好,银钱不可少。我奶奶是个高人,她告诉过我一段戏文:吴一文,命里穷,一根扁担两根绳,走慢了,穷撵上,走快了,撵上穷,不快不慢往前走,一脚掉进穷人坑。人穷就是志短,马瘦方显毛长。这样一来,我还是得去挣钱,想法子找工作。我不信命,但是,那个工作市场,像无边的大海,起起伏伏,刚看见一个浪头打来,就把我拍到了沙滩上。
问题来了,就算我真能把根拔出来,摘摘干净,再想种到新土地上,离不开松土的锹,或者一块本身就松软肥沃的土壤,可我碰到了沙子地,盐碱滩,专有名词叫海与岸之间的滩涂。扎根难啊,比登天还难。
我终于知道了,我对自己最大的希望是什么了。扎下根去,做一截藕,从泥土中,咂摸出营养来,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每年夏天长出带刺的叶子,开出大大的花,香远益清,我在泥巴里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