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36)

《名剑传略》(36)

食间,殴冶议与季芊曰:“若果铸剑,必费时日,须得着人代我入吴,寻访胜邪姊姊,告知我已会公主,姊姊若能来会自是上佳,如若不来,此间事毕,我必携公主前往见她。”那罔怀听得,即欲代殴冶入吴。殴冶谢道:“不好亲劳大哥,着几名属下前往即可。”罔怀道:“当初在郧,我曾言若洗了先父冤屈,楚王、公主但有所遣,罔怀必万死不辞。今殴冶兄弟之事即公主之事,能效薄力,我之幸也。”

殴冶见其诚挚,便不再辞,说道:“只知姊姊在吴都,却无确址,并不易寻得。”罔怀笑道:“待我多带人手,细细访去,总有得日。”殴冶喜道:“如此多谢。”那罔怀自去。

食毕,季芊遂引殴冶往拜楚王,却不在殿堂,而在后室,楚王亦只着家常便服。见了殴冶,叙礼毕,楚王便说道:“当日在随都,我曾允诺归楚之后即广征良医,为壮士诊治左臂之疾,不意已匆匆半载,未知近觉如何?”殴冶答道:“虽未见好,却也未曾发恶,倒劳记挂。”

楚王道:“我已精挑楚之御医数名在此,未知深浅,姑妄一试。”遂传入,凡六人,依次搭脉、问询。末了却无一有良策,楚王、季芊各各叹息,殴冶倒不以为意,说道:“此非寻常病症,利害只决于天,恐非人力所能更改。”

群医于是称愧退出,那至末一人,似心有不甘,又回头扫殴冶一眼,殴冶点头报之一笑。季芊见得,急忙说道:“且住,先生似有话讲,无论高低,好歹指点。果然凑效,犒赏必丰。”那御医便驻足,余皆退去。

那御医却不视季芊,眯起一对小眼只盯了殴冶说道:“若为犒赏,断不敢留。待听了小老儿言语,大王不斩我项上人头,已是万幸。”楚王、季芊各互视一眼,殴冶说道:“先生贵姓?但有指点,必是好意,楚王宽厚,哪有怪罪之理?”

那御医面无表情,说道:“鄙姓王,同道人多称我王疯子,只因我之用药,狂若虎狼。寻常疾患,已无人顾我,怕我反治死了他。濒死绝症,求方于我,亦是死马活医之意,十停里亦叫我治死了八停。小哥还有胆容小老儿施手么?”殴冶一怔,季芊忙道:“能将二成死症治活,已堪称圣手,先生请坐。”

王御医一缕山羊须抖得一抖,终是未显笑颜,说道:“人道公主机敏异常,果然不虚。我观脉象,小哥左臂竟不似自有,倒如他人强行接入小哥之躯,却是何故?”殴冶一惊:“先生好脉,此臂果然有些来历。”遂将幼时高热不退,得术士公孙圣以奇法施治之事相告。

王御医听罢,又复搭殴冶腕脉,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众人亦不言语,室内沉寂,气亦为之凝。王御医终于开口说道:“若是仅有外置之物,尽管斩去完劫。偏生此置入之物与自身之体已气息相通,千丝万缕,不断不绝。倘斩下左臂,躯体他部亦必受损,倒不易保全。”

众人闻得“斩下左臂”云云,齐齐大惊,季芊更愕然相问:“须得......须得斩下......左臂?”王御医直若未闻,只管续道:“我先前倒高估了,以为斩下左臂即可。此刻看来,即便斩臂,亦得把准时机,须得左臂与躯体气息交往微弱时刻动手,否则出血过剧,送了性命。”又沉吟半晌,摇一摇头,自顾自言道:“何时是时机,唯有天意了,至死不逢此等一刻,也是平常。”见众人皆怔怔不语,乃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殴冶见众人皆凝重,乃笑道:“此臂随我数十年,也未要了我性命去,我倒时常得它好处,不过是作寒作热一阵,什么要紧?今日来拜,并不为此臂,而为铸剑事。一来我需些人手,二来需些花费,均望相助。此次开炉,所成皆归大王,不知王有何期许?”

楚王思忖片刻,道:“殴冶肯为楚铸剑,楚国福莫大焉。剑者,杀伐之器。自古以来,民之用剑,杀数人而护一己而已。王者之剑,却关天下。历来王者杀伐,莫不始于民反、臣叛、国伐三事。故今为孤铸剑,便欲于服民、驭臣、拒国入手。”

殴冶默然,若有所思。季芊慌忙说道:“区区一剑,即便更锋利些,亦不过添斗战之勇而已,何来那般神效?王兄岂不是设意为难与他?”殴冶忽笑道:“若只为俗物,如何可称不二宝器、以显我心诚?今便应下三剑,服民、驭臣、拒国各一。”

楚王笑道:“如此多谢。前番护公主入随报讯之功,孤尚未赏封,你且索来,孤无不与。”殴冶心内一动,起身拜下,说道:“殴冶确有意索赏于大王,不过非于今日。待我献剑大王之日,求大王将公主许我为妻。万望成全,感激不尽。”

楚王不曾料到殴冶直来直去,于此时当面求婚,不由一怔。季芊却知殴冶将她戏言信了实,欲令世人皆知是他主动相求,好长她脸面,不由又喜又羞,捂面出室去了。楚王早知其妹钟情于殴冶,今闻殴冶求婚,心下欣然,微笑道:“你且起来。孤已言道,你但有所求,孤无不与。”殴冶大喜,拜得几拜方起身。又商讨些派人、放资之事,殴冶方辞出,季芊早已离去,楚王便着车送殴冶归驿站。

公主季芊早于驿站等候,见殴冶归来,犹自羞臊,见殴冶只管看着她笑,乃嗔道:“你......你忒也莽撞,便是欲长我脸面,也好歹趁我不在时相求,如此......真真羞人。”殴冶歉道:“我一心想早些令人知晓,浑未虑及此节,下次必不如此。”

季芊低低笑道:“尚有下次?你还中意了哪家姑娘?我代你求去。”殴冶道:“何有此事?你知我本意。眼下且不说此项,楚王所派人马,立时便至,我须拾理一阵,你也回去,收拾些衣物,带我去看看那天火之核怎生模样。”季芊却说:“早备下了,自有人送来,决误不了。王兄还问我是否带两名宫女,打量我去游玩呢。”

那茨山在郢都之北约莫三十里,并不甚高,入得山来,只见焦糊之物四布。时隔近一年,天火所遗痕迹依然随处可见。殴冶骑在马上,只管随众入山。忽听得季芊欢呼:“到了。似比前番随王兄来此近了许多,倒是奇了。”殴冶往前望去,但见一片山壁,尽皆乌黑,壁上一窟,阔可容人直行而入。

殴冶下马,早有军士着一火把递上,季芊亦下马,便欲同入。殴冶止道:“洞穴之内,气息多阻滞,恐于你不利,且于外等候,我入去检视即回。”季芊哪里肯依,早当先行去,殴冶只得由她,随后跟来。

二人入去,但见那窟穴愈行愈狭,初尚能直立,渐渐只得弯腰而行。殴冶忽觉一股暗力来自腰间,直将自己往深处扯去。初时尚弱,愈行愈强,竟似被人提住腰带拖拽一般,不由大奇。季芊听说,竟有惧意,拔出短剑递与殴冶,此剑离殴冶之身半载终又归其手中。殴冶示意季芊落其身后,自己执剑当先而行。

窟穴愈狭,二人只得矮身蹲行。终于接近端底,火光映照之下,已隐约可见那天火之核嵌在山石之中。殴冶为探究竟,便欲匍伏而进。堪堪伏倒,怀中一物突电射而出,“叮”地一声击在那核上,回声久久不绝,殴冶腰间暗力亦随之消逝。殴冶一怔,方记起临行前曾将那段恶金置于腰间带中,原来那股暗力竟来自于斯?何以此天火之核竟吸此物?满窟回声之中,殴冶忽心有觉,似有早先遗忘之事正欲失而复得,不觉如醉如痴...

季芊忽见殴冶停顿,无动无声,不由大惊,大声喝问:“你怎样?”殴冶一惊而醒,道:“不碍,既已至此,且看个究竟。”遂仆行至不可再前,那天火之核已伸手可触,但见其果酒瓮大小,透体乌黑,那段恶金附于其上,摘之则觉大力相吸。

殴冶思忖片刻,乃以短剑乱凿那核四周岩石。未几那核已然松动,再凿片刻,以手抚之,摇得几摇,竟自山石中脱落而出。此时火把亦几乎燃尽,窟中满是烟雾,二人只觉双目胀痛,泪流不止,且呼吸不畅,慌忙退出,那核形近椭球,被殴冶推滚而出。

殴冶急忙着人取清水,与季芊同洗了双目。季芊犹觉不适,以湿娟敷于眼上,只是静养。殴冶为她稍作检视,说道:“令你待于外间,你偏跟去。现下觉得如何?”季芊笑道:“有你在呢,怕甚么?你且看那物什,果能铸剑否。如若不能,即作他谋。”

殴冶便详检那核并那段恶金,直至以舌舔尝,又以短剑划之,思忖良久,方说道:“当年我偶救得薛烛先生,蒙他传授,曾提及陨铁,想来即为此物。据薛先生所言,熔陨铁铸剑,前人已有之,然所成者或多孔穴而性脆易折,或质软而不利,自古以来,并无名器。”季芊取下敷眼湿娟,看看殴冶,又看看那陨铁,满脸失望之色。

却听殴冶又道:“然我观此铁,坚胜万物,以我短剑之利,亦难留刻痕于其上,且其表致密,并无空穴,何以前人铸剑,未有所成?”季芊知以己之所学,于殴冶所思已万难有助,只怕一言岔了,断了殴冶思路,便一言不发,只一双眼睛跟定了他,随其左右。但见殴冶一时蹲下,一时站起,忽而呆立,忽而踱步,或念念有词,或缄默不语,甫才眉锁,旋又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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