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咳
廖康
今夏回国近20天都没有得病,正暗自庆幸,没想到临走时开始咳嗽起来,嗓子干疼。“你这是北京咳Beijing Cough,”一哥们告诉我:“老外给起的名儿,就像德里肚Delhi Belly 和罗马烧Roman Fever一样,是游客水土不服生的病。美国纯净的空气把你惯娇贵了。”显然,政治正确的时尚还没有流行到中国,他不仅容忍这类近乎种族主义的蔑称,好像还颇以知道这些名称而得意。也许这透着大国的肚量?
“呆爹(Daddy),北京咳比别的咳嗽更厉害吗?”我的小儿子特别爱较真儿,什么事儿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难说,我想没有吧。”
“那干吗叫它北京咳,而不说咳嗽?”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北京比较容易得吧。”
“那我怎么没有得?”
“你尽呆在家里了,没有像我这样到处跑。”
儿子对我的回答似乎满意了,转过脸来同他的小伙伴塞斯玩起来。这次回美国,我身负重担,除了我儿子外,还带着朋友的儿子同行。他们担心我一个人管不了两个秃小子,焉知我自有高招儿,采用的是史瓦星格在《托儿所雷子》Kindergarten Cop里的措施——军队式的指挥。我们大大小小有八件行李,推着两辆车。开始他们俩共推一辆跟着我,总是配合不好,不是撞我的腿,就是斜到一边儿去了,拐都拐不回来。我立即改变战术,让他们各推一辆,听我号令:向前、向左、向右,停止。必要时,我稍微推一下就恢复航线了。一位旅客不由自主地赞到:“这俩小子真是训练有素啊。”
“那是!”我得意地答道:“我就是干培训的。孩子们就得这样,你宠他们,他们就永远也长不大,还不听话。你用纪律要求他们,他们就像军人一样规矩。”
“像冯·特莱克船长那样管孩子吗?”
我知道他是指《音乐之声》里吹哨指挥七个孩子的大佐,感到他口吻里有一丝讽刺。带孩子,我是缺少柔情吗?我扪心自问……
“呆爹,午饭吃什么?”儿子问道。
“有猪肉和牛肉,但我不知道儿童午餐是什么。”
“对,我们定了儿童餐,来中国的时候吃的是鸡。”这小子记性特别好,而且不管什么事情,第一次是怎么做的,以后就总得照原样做,死性极了。比如火腿三明治,每回都得切成三角形,他才吃。
“儿童餐来了!”空姐一手托盘,笑眯眯地宣告,把盘子放在塞斯的小桌上。那小子二话没说,叉起炸鸡就塞进嘴里。也是,都一点半了,今天又起得早,孩子们都饿了。可是她怎么就拿来一盘?也许这特殊服务都是一盘一盘地送吧?我想。
小车推来了,“猪肉还是牛肉?”空姐机械地向每一个乘客发问。问道我儿子时,他答道:“我应该有儿童餐,是鸡。”空姐“嗯”了一声,把我的牛肉放下就过去了,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塞斯吃,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我的。
“女士,”我走到空姐身边说:“我们定了儿童餐,我儿子饿了,你能不能先给他拿来?”
“没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那空姐才回来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只准备了一份儿童餐,是预先订好的。你的孩子就不能用成人餐吗?份量还大些呢。他要猪肉还是牛肉?”
“牛肉,”我替儿子做了主张,回到儿子座位那儿劝道:“好孩子,就吃牛肉吧!这牛肉可嫩了,跟你昨晚在瑞成大酒店吃的一样。不信你尝尝。”
“不,我就要儿童餐。”儿子说这话时,眼泪直打转:“他们应该给我儿童餐。我们订好的。”
牛肉拿来了,儿子不肯吃。噘着小嘴儿,鼓着腮帮子,闭上双眼,假装睡着了。塞斯悄悄问道:“要不要把我这份给他一点儿?”
“他不会吃的,谢谢你!”我拍了拍塞斯的小脑袋:“让我再试试。”
我找到一位男服务员,跟他解释了情况。他答应我会想办法的。一会儿,他们的领班来了。她拿着一份打印件向我解释道:“你看,我们只收到一份订单。”
我说:“这正是我儿子的名字,可是那位空姐把儿童餐给了另一个小孩。”
“我们不认识谁是谁,只是按照座位送餐。”
“我明白。我不是要指责谁,只是想解决问题。我儿子刚才都快哭了。你看,他现在正赌气呢。你们能否把这份牛肉包装一下?你们还有那黄颜色的盒子吧?用它装上这牛肉再送来,他会吃的。”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领班灿烂地笑着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牛肉餐又端来了,我“叫醒”儿子说:“你看,她们特意为你做了一份儿童餐。”
儿子喜笑颜开,可一打开那黄盒子就叫道:“这是同样的!还是牛肉。”
“因为你七岁八个月了,”我急中生智道:“七又八,吃牛扒。塞斯刚七岁七个月,七又七,还得吃鸡呀!”
儿子终于信服了。他叉起一块牛肉,果然很嫩。“慢点儿吃,”我说:“吃不下,给我留着。这么嫩的牛肉,我只在坝上草原吃过,别浪费啊。”
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嚼着牛肉,想到他刚才那赌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又怕他看出破绽,只得捂住嘴,但还是发出呵哧、呵哧的声音。
“呆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北京咳。”
2006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