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少过来人讲,当你开始怀旧时,你已经上了年纪了。所以,趁我还没有忘记,赶紧写下来。权当自说自话吧。
我的童年,充满了辛酸。在我8岁开始参加少儿足球集训以前,我穿过鞋跟磨成45 度的丁字皮鞋,香槟领(不同色的补丁)泡泡袖的真丝衬衣,纽扣在右腰,前门挖洞,屁股上两张唱片的英国花呢裤子。唉,家道中落,家道中落呀!那挨饿的滋味,除了张乐平笔下的三毛,旁人是很难体会的。想想老虎灶楼上亭子间的煎熬,夹着尾巴做人的滋味,, 沪剧演员丁是娥的那一段,3 岁亲爷西,家中无钿又无粮,老是萦绕耳际。只不过我还不到3 岁就死了爹。
每当人们问我住哪儿,我总是含糊其辞。我怕人们说我小资,说我住上只角,我有口难辨那!人们都没说错,但是我家住的还不如马路对面弄堂里的汽车间。除了我家,随便说一条弄堂,就像裕华新村,墙上可能还有我放学回家时用螺丝壳划的印子,那都是上海滩一流的。
裕华新村,面对古柏公寓,北邻富民新村,南隔210弄。70 年代末,弄堂口第一家门口每天停了一辆湖绿色拆骨新的大笨,那是上海市侨联主席的座驾。当时市委的常委才能坐40 年代的别克,华东师大党委书记的别克是灰色的,配上咖啡色的窗帘,那叫招摇过市。可想而知,侨联主席出行时的回头率不要太高。
文革时,裕华新村以及隔壁的210弄,被上海市警备区几乎占了一半。我同学家被扫地出门后,搬进了6 户团级以上的家庭。210弄笃底住着电影演员程之。程之的父亲是玩票的。所以程之有着深厚的京剧底子。每当夏日的夜晚,那二簧,流水,程之的琴声在三角花园都能听到。 这抑扬顿挫,缠绵委婉,绝非三五载的功夫。程之年轻时就读于复旦大学,有两把刷子。 他为我另一个同学的母亲画的素描肖像,这细腻,光感,有形有神。
裕华新村弄堂笃底有一扇小铁门,通出去是长乐新村。长乐新村的名人不少,随便拎两个好比弹钢琴和唱男中音的殷家两兄弟,承宗和承基,应该听来都不陌生吧。文革时,弄堂里扫地出门后搬进去的很多都是在建国西路75 号上班的。晓得乏,那是上海市公安局的老窝。
要是横穿长乐新村,就到了和长乐新村平行的南华新村。每到中秋,49 路公共汽车经过长乐路华亭路时,就可闻到阵阵桂花香。那是因为整个南华新村,家家院子里都有一棵桂花树。南华新村里住的有电影演员中叔皇,还有麒派老生一代宗师周信芳。唉,作孽,周家两只纯种德国牧养狗,死的惨。没有人给它们平反昭雪。周信芳的外孙女,分在豆腐摊,还好那时豆腐计划供应,否则豆腐摊非挤坍不可。当时她和我的一个住在裕华新村的林姓同学爬拖,后果不详。
要是再横穿南华新村,就是113弄。常熟路113 弄和裕华新村是一直线。中间被南华新村和长乐新村拦腰斩断,但保持了门洞通道,连成一片。马路对面的常熟路100 弄是上海歌剧院,小剧场。所以113 弄里住了不少歌剧院的。 譬如,歌剧院的大姐大任桂珍,后来的院长男高音施鸿鄂及夫人朱逢博,等等。
回想打倒四人帮以后,街道里租了位于乌鲁木齐路的静安区工人文化宫,开办了一个联欢晚会,上海滩的名角儿几乎到了一大半,那是真的一个, 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