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我发现我是很讲究形式美的人，喜欢做表面文章。为了迎接这个周末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又一次把家里的面子工程紧张繁忙地做到了和奥运会一样的光鲜程度。这次还有突破，不光表面上杂七杂八被我藏得不见踪影，我还借着这股东风，擦洗了冰箱。冰箱门里面存有经年的老霜，紫色的，那大概是酸梅汁沿着瓶子口滴水成冰川的，也许还有其他不明汁液番茄酱等等，它们粘稠着互相吸引，铺出一片锦绣山河。我弯着腰，拿出愚公搬山的态度一点点融化了这座白垩纪就形成的冰山大川，露出了洁白的冰箱原有的地表。哪天上帝招待客人清理地球时候，不知会削平哪座不顺眼的山头，所以说，当和尚修行心里有数就行了，真没必要住山里去的。

朋友来打电话时候，我照例还在悠闲地忙活着凉拌黄瓜。我接电话时稳稳地问道，“怎样了？开车到哪里了？”下面的话我打算说，“别着急，慢慢开。”对方回答，“嗯，我们已经在你家门口了。”我临危不乱透过窗户看着下面的车，“很好很好，我马上就去开门。”然后我绝望地扫了一眼满是锅碗瓢盆的厨房，下去开门去了。危急中，我还记得抿了抿散乱的发梢，和电影闪闪红星里在小木屋里潘冬子妈一样。

接下来两天的周末我就欢愉地在夏天的雷阵雨和阳光下滋润着和树上的夏蝉一样高调地享受着，觉得普天下真的有乐土，还让我准确无误地踩着了。

周六的天空着酝酿着憋闷了很久的雨，饱和到象一条泡了很久的毛巾湿嗒嗒的，随手一拧就能拧出一脸盆的水。我们开车去了旧城亚历山大，没有蓝天白云端趁着的明媚鲜亮，小店铺在水汽中朦朦胧胧地没睡醒，就这么睡着，也丰韵十足，挠得人心痒酥酥的。作为地陪，我对外乡人一五一十的介绍着本地的特色情调。虽然平时眼光总飞出去落在其他好玩的地方，这样讲着讲着，家门口这些司空见惯的地方就真的蜕变成了明信片里的名胜，好像家里有淘气的孩子而烦透厌倦了的妈妈，一下看到孩子在客人面前极其文雅聪明的懂事地乖，喜悦油然而生，到底是自家的好。走过画着龙虾的小店铺，就到了水边，一下开阔起来。白色蓝色的小船在水上荡漾着，一排排的，桅杆林立，水鸟盘旋着低飞，夏天水的鲜味就顺着风飘过来了。

我们买了船票，坐船沿着河去那边的乔治城。沿河有很多叫得上名字的地标，老远就望得到。大家都跑到船顶看风景，风鼓鼓的吹，把人都吹成了一张白布帆，心情也涨得满满的要飞起来，好像能顺着风顺着河流飘到世界最远最远的地方。船舱里只留着个大汉寂寞地等着人来买两块钱一瓶的饮料和爆米花，没人理睬他，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坚守着岗位。我下来和朋友的妈妈在船舱里聊天，她给我讲在地里种的蔬菜，掰着指头算一共有十五种。黄瓜今年收成不好，还有捣乱的兔子，兔子总跑过来吃菜。轩窗里就飘过方正的肯尼迪中心，飘过冰激凌一样好多层的水门饭店，就靠岸停在乔治城最繁华热闹的水边了。

还是老样子，喷泉高高甩上去又落下来，水池周围鲜花匝地。这里是个照相的好地方，就换着组合拍照。朋友的妈妈年纪大了但却健步如飞身子骨硬朗，她背着个白色镂花编织的双肩小包，比背任何LV包的女士都时尚。我们一起走到乔治城上面的街区，路过运河时候，正好看到放船闸。上游的水小瀑布一样落下来，船闸里面有只大船，大船在窄窄的河面上这样利用船闸下台阶真很有意思。其实这条运河早不运货物了，这回是表演给游客玩的。岸边拉纤绳的都穿着那种旧时粗布衣裳大裙子，岸边还拴着两匹马。让老人们都忆起了国内的周庄，水乡。但还是不一样，水乡的船有红灯笼，有唱苏州评弹的摇橹人，河岸也更宽，两边更是店铺人家满满的。这里两岸都是寂寞的树和野草。

到了那条商业街，人还是熙熙攘攘的多，夏天街上全是显山露水的好身材养着眼。临街看到有意思的店我们就进去逛逛。看见白色玲珑剔透的雕刻，不是水晶的却有水晶的韵味。卖的画也好看，是青绿黄的田野，块状的拙朴鲜明的堆在一起，又平衡得很好。走累了，刚好看见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店，就进去吃冰激凌。刚刚买好坐下，一看窗户外面，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终于兜不住那些水了，哗啦一下全泼了下来。这时看着千条线万条线的雨丝，吃哈根达斯的冰激凌，真是享受。老太太很见过世面，她说她喜欢吃的这里没有卖的。我问是什么品种，她说是榛子的。别说榛子做的冰激凌，我到了美国多少年了就都没吃过榛子。朋友真是很孝顺的孩子，对妈妈特别好，哪里有好吃的都带着去吃。大家就此开始聊起了家乡的山货，榛子，松子，我眼前都出现了山林似乎看到了雨中发芽的春笋和冒出地面的朴素的妖艳的各种蘑菇。

雨一会儿就下小了，可也不停下来，呜呜咽咽抽泣了一阵本来眼看着就被哄好了，可不知又是哪句话触动了委屈的神经，一下又泗泪磅礴起来，让笨拙的在一旁哄的老公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等着呗。好在带了雨伞，趁着雨小的时候快走几步到了Mall里面，一个店一个店的逛。去了一家BCBG，打折很厉害，拿了一堆衣服去试，很过瘾。朋友身材特别好，这次让我大饱眼福，我们看上一件彩色的拖地长礼服，那颜色配得，和织女她们在天上编织的晚霞一样绚丽，质地也柔软轻盈，腰身裁剪得服帖出色，朋友穿上仙女一样熠熠生辉。可惜这么漂亮的衣服从来不低头降身价的，宁可就寂寞地抱香枝头。衣服和人，人和衣服，也是自然的缘分，强求不来的。我倒赞成这样美丽的衣服不降价，等着慧眼的等着衷情人等着合适的那一位出现，然后成就彼此的美丽和辉煌。

最后逛累了就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船，时间恰好晚了五分钟，上一班船已经开走了。下一班船还要等上近一个小时，于是就去了旁边的酒店吃一些东西休息休息。这家是我很喜欢的一家，大厅非常开阔，又有临水的大落地窗，高高的天花板悬下来嵌着蓝色羽翼的水晶帘，方阵一样垂落下来，又轻灵又有气势。小桌子上点着小蜡烛，有真的两朵姿态优美的花。我们点了我喜欢的鸭肉松仁锅贴，这是这家西餐馆里做的最中式的菜肴了。他们对给的沾汁里面还有蒜泥很惊讶，因为太少见了。一边吃一边聊天，看大窗子外面水面上烟雨横斜，很温暖。

再坐船回去，就一直在船舱里了。里面刚好有家人带着两个孩子，洋娃娃一样。小的刚刚会摇摇摆摆地走路，他兴奋地在舱里围着绕圈，哥哥会猛然出现在他面前挡着他。他就换个地方蹒跚着再跑，大家看着他们那么可爱都一直很开心，他跑着跑着也会停下来，睁着大眼研究大家的脚，不知是好奇鞋还是好奇红指甲。朋友给我看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在各地拍的好风景，回程好像总是短，话正说到兴头上，船就靠岸了。

天真黑起来，我们又开到一家新开的川菜馆真正好好的吃饭。点了很多小菜，红油抄手，川北凉粉，麻辣鸭掌，川味香肠，担担面，主菜吃了毛血旺和酸菜鱼。主菜更惊艳一些，尤其是毛血旺，血很嫩，味道足。我们都吃了个肚圆。等我们起身走得时候，饭馆里已经没人了。朋友说，这时辰搁他们那里，也就是夜生活刚刚开始。我们开车驶过乡下寂静的泛着水光倒映着红绿灯而不是霓虹灯的街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