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有生存下去的勇气,才会有重遇亲生儿子的奇迹!”这是我已故的曾外祖母的夙愿。
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几乎所有的人都饱受饥饿和贫穷的煎熬。我的曾外祖父,外祖母,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我外婆和舅公)到处逃亡,。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可是家里仅有的钱却不够养活两个孩子。那时候,有大户人家会收买男孩,当作自己家的孩子把他们抚养成人。与其让孩子活活饿死,还不如把孩子卖给大户人家,好让他可以过温饱的生活。生活所逼,曾外祖父母做出这个悲痛而无奈的决定!
大户人家一般只会收买男孩,于是舅公(外婆的亲弟弟)也成为家里唯一的筹码。那一年,舅公才8岁, 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然而,他却好像预料到这将要发生的这一切。外婆带着舅公走出家门,舅公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仿佛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这个家门。 走在路上,外婆一直强忍着悲痛,强忍着泪水,不敢告诉弟弟,他将要被买去大户人家的残酷事实。想不到懂事的弟弟却先开口了:姐姐,天气越来越冷了,卖了我以后,如果有多余的钱,请帮妈妈添一张棉被!外婆听了,泪水一下子缺堤了,紧紧地抱着弟弟放声痛哭。外婆哭了,舅公也哭了,姐弟两个紧紧相拥,仿佛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
就这样,舅公被卖到一户大户人家,当了别人的孩子。战争年代,政局动荡,大户人家把舅公带到菲律宾,只留下一个联系地址。曾外祖父母都是文盲,看着这一连串陌生的符号,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终日以泪洗脸。曾外祖母很想托人写信给她儿子,然而,大家都是文盲,找个看得懂中文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写信了。于是,曾外祖母把这个地址好好地珍藏起来,心里坚信:只要手中牵着这根线,她就有机会重遇她的亲生儿子!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曾外祖父母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国解放。外婆结婚了,还生了几个小孩。生活在新中国的小孩,幸运地接受了教育,摆脱了文盲。当了妈妈的外婆,终于体会到当妈妈的艰辛。每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她就很自然的想起曾外祖母,以及她那个远在菲律宾的亲弟弟。
后来,曾外祖母托人写信到菲律宾,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信寄出去了,一封,两封,三封,,,,,却从来也没有收到一封回信。可是,曾外祖母没有放弃,还是照样隔一段时间就请人写信寄过去。这样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好多年过去了,没有收到关于舅公的任何消息。就这样,年过半百的曾外祖母终于和她的亲儿子失散了!!
转眼到了70年代,妈妈也结婚了。几年以后,生了姐姐和我。自我懂事以来,妈妈就告诉我们,她有一个舅舅,小时候因为太穷,被卖到菲律宾当别人的儿子了。这是舅公给我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印象。
一直觉得曾外祖母是一个很有福气的人,六十多岁的她,已经当曾外祖母了。四代同堂,乐也融融。外婆家和曾外祖母家隔着一座小桥。每次我们去外婆家,都会请曾外祖母一同吃饭,饭后,我们这帮曾孙儿女就会一同排着队送她回家。曾外祖母总是拄着拐杖,慢慢地走着,每经过一家店,里面所有人都会跟她打招呼,并问她:这些都是你的孙子吗?曾外祖母说:不是孙子,都是曾孙了!我们常常以曾外祖母为骄傲,同样的,她也以我们为骄傲。
记忆中的曾外祖母,是一个很聪明很勤快的人。七十多岁的她,身体一直都很好。表弟家住在六楼,每次她从家里走路过来,一口气可以登上六层楼梯也面部改色,丝毫不会气喘,连我们这些晚辈也佩服不已!还有,曾外祖父卧病多年,多亏曾外祖母的悉心照顾!
五年级的那一年,1991年,曾外祖父因为年老而去世了,享年93岁。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去送别曾外祖父。告别相扶多年的老伴,曾外祖母悲痛不已。曾外祖父的离世,让她更加想念那个远在菲律宾的亲儿子。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自己却显得那么无力,除了偷偷落泪,什么也不能做!
曾外祖父离世以后,曾外祖母的身体变差了。有一次,医生告诉我们,她的盲肠有问题,一定要做手术切除。我们全家族听了以后都很担心。八十几岁的高龄了,还怎么接受开刀切盲肠?做手术,也许她可以多活几年,不做手术,她的生命就随时有危险。可是,做手术所经受的风险,也是我们不能预计的。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刻,曾外祖母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商量了,手术一定要做!大家一下子都楞住了,突然也都明白了,曾外祖母毫不犹豫地接受做手术,为的就是一个未完的夙愿:只要有生存下去的勇气,才会有重遇亲生儿子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