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的地下党 (下)

我是中国贵州作家张宗銘。我的系列长篇小说,是中国第一部敦促共产党人换位思考的作品,被文学教授推荐,连续参加诺贝尔文学奖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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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张宗铭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宋老先生感激地望着王妈,道:“老毛病又犯了,那里还敢吃这些东西。”说完后又猛烈颤动不止地咳嗽起来了。

从楼上的书房里,传出了唐维绮弹奏赞美上帝的赞美诗的风琴声,王妈说:“我去叫他们出来。”

宋老先生摆了摆手:“先别惊扰他们吧。哎,冰激凌呀,冰激凌,外面难得吃到哟。张炎呢?最近还用功吧?”

王妈一边给他捶背,一边说道:“从你那里学了许多的东西,上起学来一点不费劲。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多一会就做完了。不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练毛笔字。”

“字是敲门锤,不练好毛笔字咋能行?”

“就是太麻烦了些,小娃儿上学,天天拿着毛笔、砚台和墨去上学,太麻烦了。半天的语文课下来,娃儿们个个花眉獠眼的,弄得手和书包也脏兮兮的。炎炎就喜欢用钢笔,可是,老师……” 

宋老先生叹道:“这你就不懂得了,自古到今,中国人用的都是毛笔。我若是呆在这里,那钢笔连摸也……”他咳完了,又说,“中国人之所以是中国人,就都是用的是毛笔。那外国人用的鹅毛笔、铅笔和钢笔,哪里练得出书法?”

“宋老先生讲的一点不错,一点不错。”

宋老先生摸搓着雪白的胡须,习惯地摇晃着头说:“麻烦是麻烦了些,习惯成自然嘛!老祖宗传下来的丢不得,丢不得呀。我不在这阵子,张炎他……怕《百家姓》也忘记了。你是他的奶妈,要多督促他背书才对,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呵!”宋老先生不禁看了看书房。

   王妈明白宋老先生说的绝对正确,今天,这种知书达理的人越来越少了。想起宋老先生早已成为当今贵阳市的红人,不是从前一到张家就泡到天黑的闲人了。现在干公家事的人忙得很,她也不等宋老先生催促,便往书房走去。

 听到宋老先生到来的消息,唐维绮的琴声戛然而止,张云轩也从赞美诗的凝重而深沉的旋律中清醒过来。他和她都不想见他,都对宋老先生长期的“蒙”人而耿耿于怀。

王妈说:“别人都登门拜访来了,还问起炎炎的学习情况。不见……就太失礼了。”

张云轩这才对进退两难的王妈说:“维绮好生地安歇一会,就不去了。请宋老先生稍息,我立马就去。”

张云轩出现在客厅里时,宋老先生没有像过去一样撩起长衫起身鞠躬。共产主义成功地解放了全中国,没有一个老牌的或新牌的共产党员不扬眉吐气,他们没有过去的旧礼节,也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向别人问候了。他有些派头地对他欠了欠身,淡淡地笑了笑,就像在机关里接见来访者一样。稍有不同的是,他在他(她)的面前,能觉查到自己的局促和拘谨,这实际上是失却自信和长久的地位的卑微所致,这是另一种气质,这种气质能恰如其地展现你的人生和精神世界!

张云轩坐定后,道:“不知老先生今天来,有何公干?”

“贤侄不愧是干过大事的人,慧眼独具。今天老叔前来,于公于私,兼而有之。”

“请老先生先说公干吧!”

“公呢,是贤侄不该一时书生意气弃职而去。无论工商联如何,贤侄大小也该是个正厅级干部。全省商业的繁荣昌盛,全靠工商联众志成城的领导。对振兴国家经济活跃市场供应改善人民生活,任重而道远呀!”

“既然老先生如此说,我也不得不清楚表明我的态度。辞职是我的本意,决非一时义气。我也在想,我这样的人,真应该面壁三年,认真思过彻底悔改。否则,咋能同共产党一起干?咋能搞好社会主义建设?若老先生是代表政府而来,就烦劳老先生转告省市领导:张云轩辞职不干,别无二心,目的是为共产党好,是为国家好。”

宋老先生慷慨激扬:“贤侄大错特错矣!贤侄是共产党人团结的对象,是共产党团结各民主党派的代表人物,绝非等闲之辈……”  

张云轩正色道:“宋老先生,若是你来看望我们,我深表谢意。若是来要我配合政府的清查工作……恕我无能为力,老先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宋老先生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他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他的胡须颤抖起来,脸上的老人斑点也跟着跳颤。他不理解张云轩会如此固执,他似乎想明说什么但又不敢,他仍然在暗示张云轩:

“贤侄呵,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也是挖开肺腑和你说话呀!你有政府的高职不就,你有民主党派的好名声不要,抽身跳出圈外,这不是享清福,是造孽啊!就算你不管自己,可也得为唐小姐眼前的处境……”

张云轩见他停止说话,就道:“宋老先生有话,请直说。”

“贤侄啊,眼下对教会……唐小姐在基督教会这么多年,她不会不知道。”

张云轩还是不明白:“这就怪了,对教会的理解和对党的工作的支持,这是私人问题。维绮的基督教会和我的任不任职……也都是私人问题。这不会是你们说的“政治问题” 吧?”

宋老先生直了直腰板:“这当然是政治问题了!”

张云轩忿然地:“宋老先生这样说,真是越说愈离谱了!”

宋老先生掏出手巾帕,擦了擦沁出的汗水。他出奇地耐心、谦和:“贤侄呀,共产党之所以是共产党,是因为看问题是从你的阶级立场来判断你的行为。说难听一些,过去唐小姐为啥与外国牧师来往甚密?为啥热心支持教会?今天是共产党的天下,她又为啥……不主动的交待问题,谈清问题……贤侄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政治常识,我不说,你也应该晓得!贤侄不要感情用事,令亲者痛仇者快,正好中了美蒋特务的奸计,会诬蔑我们共产党人容不得人,待不得人呵。”

张云轩盯着宋老先生,心想,他是政府派来的说客?若是,他尽管说话就是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的闪烁其词;若不是,他这样胆小的人说了这么多规劝他的话,那又何苦呢?维绮她……真被叫到公安局去交待问题了?张云轩不禁一笑,心想:笃信基督教教义,那会有何罪呢?

 眼前的宋老先生,他对共产主义的理解不可能深刻。正像他“蒙” 了先父、也“蒙” 了维绮和自己一样;他也被一种势力和权力“蒙” 住了。他如今依然“之乎者也” ,那革命的真缔何在,他绝不会比他知道得多。他不可能像鄢正甫那样,将内心的忧虑和沉重的思考也真心地透露给自己听,使人可以预先警惕到共产主义可能出现的残酷性和危险性。当然,这或许是鄢正甫的为人之道;而宋老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宋老先生了不起是个一知半解的共产党人,他肯定没到过苏区;肯定没有经历过许多风风火火的清洗运动;他一点不知共产党内的权力斗争;他不可能接触到一些现在被人吹捧得像神而不像人的共产党的领导人;他永远到不了鄢正甫那样的层次和精神境界!张云轩对宋老先生的反感,现在发展到了蔑视!这种长期深藏不露的人,究竟能给人多少忠告?宋老先生越是闪烁其词,张云轩也就愈发不满他和反感他!

    “我中了美蒋特务的离间之计,是吧?”张云轩激忿地站了起来,习惯地在客厅内踱起步子:“你不如明说我收听了‘美国之音’ 的广播。这是违法的,对吧?那我明说了吧,从起义那天起,我就根本不想干什么革命工作!我不要国家的报酬,只想清清静静地在家里生活,这也不行么?这也能同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挂钩了么?啥子意气办事,新中国,难道说别人不想工作也不行么!?”

“贤侄呀,论公而言,你这样说没啥子不对。可是……从私的角度,你的考虑就欠缺了。”

“这话怎说,宋老先生要说就请说明白些。”

“真人面前不烧假香,我就挑明说了吧。近来,政府对过去宗教的人和事进行调查。目的是让各教派统一领导,便于肃清钻进各教会的敌特和反革命分子。贤侄晓得,唐小姐在基督教会有很高的威望和号召力。可是,唐小姐对党的宗教政策很不理解,甚至有抵触情绪……自外国牧师被驱逐出境后,她拒绝教会工作、拒绝在“反帝三自宣言书”上签名、与公安人员也一点不配合……这样下去,唐小姐会招来许多无谓的麻烦的。”

张云轩不禁发现,那宋老先生的颤抖,不是只在脸上,而是来自全身!他由衷地同情起他来:倘若他是代表政府,带着说服任务来的,他绝不会这样害怕!他或许是带着政府的话来劝导他劝导维绮,但他终究在张家几十年,又不得不说些自己的担心……有些话是要冒风险的,他说了暗示了,当然也就害怕了!对宋老先生这样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一种偿还的方法和方式;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真实表白!他这时候跨入张家的门槛,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都耄耋老人了,你还去忌恨别人干啥?

张云轩禁不住对宋老先生友善地笑了笑,宋老先生说话也大胆些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贤侄呵,这种时候,千万要忍急戒躁……有关教会的事,唐小姐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顶好一字也别说。她主动地到公安局去说清问题,比别人……对吗?时世变了,一切也都变了。呵哈,这是老伯一孔之见啊一孔之见。我也是个人呀,张家这么些年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有些事,说来……话长,贤侄你是不会相信我的。说真的,就是半夜做梦,我也……巴望你们好呵,我也常常叨念着贤侄和唐小姐的好处呵!贤侄啊,还是回去任职的好,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嘛!岩鹰也不打窝下食,人情大过王法----还是回去任职的好!”

看到宋老先生这样的真诚,张云轩就答应宋老先生,说待他考虑清楚后,再去回答政府。

这时,大座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下,宋老伯倏地弹立起来,说:“我该走了,走了。今早,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说好去看中医的!”于是,他神色匆匆地离去了。

张云轩望着宋老先生离去的背影,平生第一次发出揪心的感叹:“这种年月,人和人的关系,处得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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