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张宗铭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女人被这响雷似的叫声震醒过来,她那有如雌鹰的利爪闪电般地抓过了岩盐!男人迅速地抢了上去,他掰开女人紧捏的双手:“让我看看,只看一眼,一眼!”
女人松了手,欢欣喜悦的男人的眼中闪着光亮,忍不住舔了舔岩盐。女人眼疾手快地一下子从男人手中夺过岩盐。她跺着脚骂道:“馋猫!馋猫!”她闪耀着感激、兴奋的泪花看着刘礼靖,为这一块微不足道的岩盐而感恩戴德!
刘礼靖与这家人的交往只这一次,此后的日子里,怕她与他暴露他们的老窝,根本不准他们外出。还扬言男人外出就杀他婆娘,女人外出就杀她男人,双双出山就烧了他们的房子!
麻婆与柳条拐的情,大约都集系于这山沟中。他与她的欢乐又都集系在这简陋的茅房里。这恶狠狠的威胁也或许正合他们的心意,除了到他们的苞谷地里去外,他们真的啥地方也不想去。假若生活中不需要盐,他们更是啥地方也不想去。刚来那天,他的兄弟们就将她和他撵出了窝棚。这间窝棚简陋得没法说,可是在这山沟中能遮挡风雨!在她和他不情愿地用枝条搭盖另一间更简陋的矮棚时,刘礼靖觉得心中有愧,他掏出一块大洋,对着这对面部和身子都有些走形的丑陋夫妻--有意让银洋在夕阳中闪烁光亮,说:“嘿,用这块大洋租你们的棚子,够不?”
女人想了一下说:“够。”
他把钱丢了过去,她接住了银洋,还不断地在破衣衫上不断地摩擦着,这似乎是她生活中挣得的第一块大洋。尔后,他和兄弟们挤进了这间霉味十分浓烈的窝棚。睡觉的草垫是松树的针叶铺垫的,铺得厚厚的,有的还是刚铺垫上去的,在霉味中弥漫着一股松香。事后方知,这该死的草垫真倒了他妈的邪霉!
跳蚤不必说了,常在村庄里留宿的军人谁不受跳蚤的气?糟就糟在两三天后,他们能伸手就可以从腋窝、脖子、皮带勒紧的腰间捉到虱子。无聊至极,他们脱光上衣,进行一次别开生面的“捉虱比赛” ,规则就是参赛者每人出银洋三块,掐死一只报一次数,看谁当真正的“虱子大王” !刘礼靖居然掐死了二百七十三只虱子,而真正的“虱子大王” 竟掐死四百一十九只!假若麻婆不将她的宝贝秧被抱走,他们都会不止这个数了。虱子讨厌就讨厌在这东西不好消灭,衣服上有,裤子上有,头发上有,连卵毛上也有虱子、虱蛋!
这贵州的干人,他算真正的认识了。
这地方果然安全:只要注意不从村寨中路过,不让附近的村民看见,从开辟的小路绕到公路上去,在方圆几十里地不采取行动,还真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地!
今天,当他好说歹说,余下的弟兄终于各奔生路时,他竟然病了,天晓得生的是啥病!望着居然敢闯进来的丑陋夫妻离去,他昏昏沉沉地想:我刘礼靖伤天害理万事做绝,这对男女迟早会对我下手!明年的今天,这里就是我的周年忌日了!他哆嗦着抓紧被子……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也是昏昏糊糊中,他被人连同被子和毛毯一起抱起。他无力地微睁开眼,黑洞洞的屋内亮着一盏油灯,女人宽大扁平的麻脸差不多贴着他的脸庞,她紧紧地捂着他,他连掏枪的力气也没有,柳条拐紧张地注视着他。待他认为他与她终于要对他动手了时,男人却从桌上端起一碗包谷糊凑了上来。他没有一点食欲,但却乖乖地张开了嘴。
人世间许多的生离死别都没有让他这样的杀人恶魔掉过泪。此时,这两个他并不尊重并不在意的人,他的弟兄们要除掉的人……在他手无缚鸡之力时,身边有着许多的银洋和金条、珠宝时,居然会给他端来包谷糊!他颤抖着喝了口包谷糊,微弱地说:“水……水,我要水……”
柳条拐像幽灵般消逝,又像幽灵般地回了来,一碗清甜的溪水放在刘礼靖的口边,他咕咕嘟嘟地喝着这碗世间上最甘甜的圣洁之水,眼中却流淌出了泪水……
麻婆对柳条拐说:“他在打‘摆子’(伤寒病) ,等哈儿(等一会),你去给他挖找些草药来。”
柳条拐说:“黑灯瞎火的,咋找?”
麻婆说:“救命要紧嘞。”
柳条拐说:“要进洞的野鸡项(眼镜蛇)凶得很。”
女人说:“暗哈儿我和你去,该得?”
她与他又喂了他些包谷糊,女的给他掖好被子,男的吹灭了灯,两人掩好了房门,离去了。黑静静的夜中,山林中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惊心动魄的虎啸声,刘礼靖想到了死,想到了两个月没有见面的戴敏,他顿时对死便产生了极度的恐惧。不,为了戴敏他得强撑着活下去,得努力地活下去……为了防备不测,刘礼靖挣扎着取出手枪,将子弹上了膛,放到伸手能拿到的屁股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