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 住在我家右边的邻居桑戴尔家门前的草坪上树起了一块大木牌。 我知道,那是桑戴尔夫妇在开始卖房子。自从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 他们俩就盘算着把房子卖掉。卖了房子后他们就要搬回依阿华老家去退休养老了。虽说这是早早晚晚的事儿,可一想到相处了十几年的近邻就要搬走,心中是十分地不舍。
桑戴尔夫妇是我们搬来后认识的第一家邻居。一九九二年秋,我和丈夫在小城希德伯格买了房子,住进了威廉姆斯街。买了房子固然开心, 可也未免有些担忧:美国邻居好相处吗?左邻右舍会不会 “鸡犬之声相闻, 老死不相往来”? 记得搬进来的第二天,桑戴尔太太凯希就带着她自制的点心上门来,自我介绍, 并欢迎我家住入威廉姆斯街。品着凯希的甜美点心,听着她的欢声笑语,我心中的担忧一扫而光。
桑戴尔先生名叫考伦,年轻时当过兵。 退休前为一家旅游公司作代理,专门办理去非洲的旅游业务。他的办公室就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办公。过去是靠电话办理业务,后来有了互联网,他的工作就更得心应手了,还能抽出时间做一些公益之事。小城希德伯格不大,人口不过一万左右,倒也有几条主要公路。其中的一条是威廉姆斯街的人们出门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上车的时速挺快,路口又没有停车标志。从威廉姆斯街出来,无论是开车的,骑车的, 还是步行的,要想横穿这条路, 就得等, 等这条主干路上的车过完了才行。我搬到威廉姆斯街的前几年一直都是这样。 知道路不好走, 每天上班都提前几分钟去路口等。 突然有一天,这条主干路在临近威廉姆斯街的时速降下来了。又过了几天,这条主干路口也加了停车标志。 原来是考伦几年来调查研究,奔走呼号, 终于为威廉姆斯街的左邻右舍解决了困难。
和我家后院连着后院的邻居,姓萨莫菲尔德(Summerfield)。男主人叫瑞曼,女主人叫克丽丝汀。克丽丝汀的母亲和他们住在一起,这在美国人中不常见。 自从我家搬来威廉姆斯街,每年的春节,克丽丝汀都要送来一些小礼物到我家祝贺中国新年。其中必有几个桔子。中国人取“桔 ”之“吉”意, 克丽丝汀深谙其道,实在是费了心思, 让我感动。 婚后夫妇俩很长时间没孩子,就从韩国领养了一个女孩, 取名“费丝”。我妈来我这里住了两年, 总是记不住美国人的姓名, 就把他们家称“老韩家”。“老韩家”人心地善良,视费丝如己出。 好人好报。领养费丝没出两年, “老韩家”就又生了一个男孩“鲁克”。
提起他们家的姓氏,英文 Summerfield 直译成中文是“夏日田野”的意思。可 听萨莫菲尔德太太讲, 他们家原来并不姓萨莫菲尔德。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 女权主义运动在美国方兴未艾。反对性别歧视,要求男女在家庭、就业、工资、从政等各方面平等的呼声日益高涨。受此影响,克丽丝汀婚后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姓氏,而没象大多数美国妇女那样,嫁鸡随鸡,改从夫姓。直到有一天, 瑞曼和克丽丝汀出游, 到了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小镇的山上。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中, 他们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墓园,里面安息着十九世纪美国国内战争时期去世的人们 。 墓园中的三个紧紧相连墓碑引起了他俩的注意。那是一个母亲和她的两个儿子的墓碑。其中的小儿子年仅两岁,名字就叫萨莫菲尔德 (Summerfield) 。有着这样一个充满朝气名字的小男孩儿,生命却如此短暂。读着这里的碑文,瑞曼和克丽丝汀 心生感慨,俩人就此决定共同改姓萨莫菲尔德,来纪念这个小男孩。克丽丝汀告诉我,几年前他们夫妇曾带着费丝和鲁克旧地重游,大有让费丝和鲁克“认祖归宗” 之意。只可惜没有找到那座墓碑。
搬进威廉姆斯不久就到了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之后, 我们才发现没买铲雪机是个错误。想用铁锹把车库门前几十米长的车道上的积雪一锹一锹地清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为难之际,左邻约翰 . 布瑞斯基来了,开著他的铲雪机, 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家的车道清了出来。自此,我家门前的车道约翰包了:每逢下大雪,约翰都来帮忙铲雪。
约翰属“能工巧匠” 类型的人。自家的车子坏了, 房子哪儿有了毛病了,他都能自己修理。有一年夏天,他在车库里干起了木工。原来他是依傍着他家后院的那棵大树搭了一个“树房子” (tree-house) 。一架木梯直通“悬挂”在树上的小木屋,里面又宽敞又凉快,不知给威廉姆斯街的孩子们带来多少欢乐。
约翰家最小的女儿曼蒂和我大女儿年龄差不多, 俩人从小在一起玩儿。有时赶上饭口就留曼蒂在我家吃饭。慢慢地, 曼蒂就喜欢上了中国饭, 还特别喜欢吃我包的饺子。记得当年曼蒂考上麻省理工学院时,约翰家开派对,左邻右舍都去祝贺,夸赞曼蒂聪明。 曼蒂妈说了一句话,让我好开心。她说,曼蒂聪明是因为小时候吃了很多中国饭。如今,曼蒂已经是麻省理工学院大三的学生了。每年的寒暑假回来,她都要来我家坐一坐或吃顿饭。每年我们出去旅游或回中国探亲时,家里的钥匙就留给约翰家。在此期间,约翰和他太太就每天帮我家浇花、喂鱼、侍弄草坪。使我们在游山玩水之际少了后顾之忧。
桑戴尔夫妇每年夏天都会把几家近邻请到一起, 开个派对。美国人的派对挺简单,主人准备些饮料和一、两样主食,客人每家各带一个菜或饭后甜点,派对就开起来了。当夜幕降临 ,繁星满天时,桑戴尔先生就会在他家后院燃起篝火,几家人围火而坐,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谈。去年夏天也不例外,桑戴尔夫妇又开了派对,只是大家都知道他们要搬离威斯康星, 话题有些伤感。
到了去年圣诞节前夕,我们突然又接到桑戴尔夫妇的派对邀请。这一次,是为他们的大儿子凯文开的。凯文已大学毕业,正在军队服役。他所在的部队今年三月底就要开赴阿富汗。原以为中东那边的战事离小城希德伯格很远很远。可现在却突然被聚焦在眼前。我们都开始为凯文担心了。那天去参加派对的人很多。美国的老百姓早已厌倦了战争,呼吁政府早日从中东撤军。可面对凯文, 大家能做的就是祝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那天,桑戴尔先生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桑戴尔太太的眼睛里也是湿蒙蒙的。临别时, 我对凯文说, 我们都等着你平安地回来。到那时,我们开个大派对, 我还给你做饺子, 炸春卷儿 .......
由于美国房地产业的不景气,桑戴尔家的房子去年最终没能卖出去。桑戴尔先生是基督徒,他说, 即然上帝还想让我们在威廉姆斯街住下去,那我们就先住下去吧。 我在心里说,桑戴尔先生和桑戴尔太太, 我虽然不是基督徒, 可一想到你们还能继续住在威廉姆斯街, 我非常感谢上帝。
(2008 年 1 月 于 希德伯格 )